心如鐵石,即使到這個地步,依然不肯向自己投降。
她所見過的男人,大都急色好義,極少推開送到嘴邊的食物——她甚至可以肯定,倘若她對路易斯投懷送抱,他恐怕也不會拒絕她。
可偏偏就是他,蓋亞不肯。
“不為什麼,貝莉娅,我不愛你。”
不,不,不要慌,你還有機會的。
柳餘安慰自己,可恐懼與無力已經如蛛網一樣攀附了上來。
黯淡光影裡,她仿佛已經看到了永遠被碾壓在底層,不得動彈的場景。
這讓她痛苦。
“為什麼?”
她問自己,也問命運。
她明明已經做到了九十九,可為什麼最後一分卻無論如何不肯給她。
命運嗎?
不,她不信命。
一定還有別的辦法。
對,她還有三滴吸血鬼的血。
半杯換一滴,以防萬一,她換了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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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亞,卻像是恢復了理智。
他退開,俯身撈起地上的衣裳,替她重新穿上。
他的手很巧,似乎完全沒有為眼前的美景動搖,隻在襯裙的系帶上為難了會。他替她將衣領捋好,溫柔地過分。
然後給自己穿衣服,白襯衫,黑馬甲,長褲,馬靴,最後將長長的燕尾服披在了她身上:
“該回去了。”
他“冷靜”地道。
可柳餘通過少年灼熱的還在顫抖的手知道,他完全不像表面上那麼冷靜。
“在這之前,讓我死心。”
她哭泣似的,借著捂臉的機會,將藏在衣服暗處的拇指大小的瓶子打開,那裡還有三滴混合了血液的藥。
吞入嘴裡。
“恩?”
蓋亞不明白。
柳餘卻上前一步,踮起腳尖,雙手攀在他脖子上,重新親他。她惡狠狠地,以至於直接咬破了他的唇瓣,血腥味混雜,她將含著血液的藥推了進去。
“唔…”
藥力、親吻,或者某種不知名的東西,軟化了少年的防備,他的抵抗漸漸弱了下來。
理智被摧枯拉朽式地燒毀,這次,完全不堪一擊。
石亭外不知什麼時候,淅淅瀝瀝下起了雨。
綿綿雨打在地上,筍尖破土而出,迅速長大,與這春雨混雜在一處,藤蔓纏緊樹身,窸窸窣窣,淅淅瀝瀝,如同一首探戈,熱烈的、奔放的,足間與足間相處,又迅速分開,在血與淚、汗與歌之中,探戈不絕。
柳餘也不知什麼時候睡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溫暖的懷抱裡,蓋亞攬著她,安靜地靠著欄杆。
他“看”向森林之外的天空。
天已經蒙蒙亮。
“蓋亞……”
“我喝的酒有問題,我很確定。”
他轉過頭,認真地“看”著她:
“是你,還是瑪麗?”
第十六章 信她嗎
“是你,還是瑪麗?”
蓋亞的聲音不疾不徐,聽來仍然如沐春風,可落到柳餘這,卻成了十級的龍卷風,她隻來得及“啊”了聲:
“蓋亞,你說什麼?什麼下藥?”
腦中卻在拼命回顧昨晚有沒有露餡的地方。
再三確認,沒有。
沒有。
蓋亞輕輕嘆了口氣:“貝莉娅,我很確定,昨天我被下藥了,不僅僅是酒。”
柳餘像被激怒的幼獅,一下子坐了起來:
“所以,你就懷疑我?”
蓋亞沒說話。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半蹲下與她“平視”,臉上的表情是疑惑的——
不是質詢,就好像隻是問了一個問題,僅此而已。
於是,柳餘知道,昨晚那個被酒精和藥物混淆的非理性的、可愛非常的蓋亞已經消失了。
這才是他的常態,疏離於一切人類情感的常態——
也許有,卻不濃烈,即使是憤怒,或者疑惑。
她一下子捂住臉哭了出來:
“蓋亞,你不用這樣,我沒想要你負責,也沒奢望能當你的戀人……你不用這樣侮辱我對你的感情……”
“貝莉娅。”
蓋亞無奈地。
“……下藥?我怎麼會對你下藥?蓋亞,我多麼愛你,你在我心中,就像明珠、像鑽石一樣珍貴……我怎麼舍得傷害你……”
她哭得傷心極了,雙肩一抖一抖,全然像個被傷透心的痴情人。
“還是你後悔了?所以要用這麼可笑的理由侮辱我對你的感情?好,好,我走!我貝莉娅·弗格斯也不是任人踐踏的,我以後再也不會糾纏你!”
說著,她激動地站了起來,誰知沒站穩,一個踉跄直接往旁邊倒了去。
蓋亞接住了她:
“貝莉娅。”
“貝莉娅,貝莉娅,貝莉娅!除了貝莉娅,你就不會說點什麼麼?”
柳餘倒打一耙,兼胡攪蠻纏,將一哭二鬧的本事做了個足,很快又抱著他脖子哀哀哭泣起來:
“我很疼啊,蓋亞,很疼很疼……”
少女顫顫巍巍的身體依偎著她,無助的像是亭外被風雨摧殘過的苜羞花。
蓋亞耳邊回蕩起細細的喘,與小聲的哭泣。
“很疼……嗎?”
“是,很疼,很疼,流了很多血。”
鑑於蓋亞看不見,柳餘並不吝嗇言語——而且,她確實很疼,身體像被巨斧鑿開了一樣。
莽撞的少年在開山拓土時,常常擁有獅子般的勇武,並不會因為獵物的弱小和求饒而停止挞伐,反而會越加熱血沸騰——
又因經驗的匱乏,徒有蠻力,而弱於技巧。
神不會虧待自己,捏出的身體甄至完美,自然,硬件也十二分的可觀。
於是,初上砧板的獵物,對上完全不匹配的刀劍,簡直是倒了血霉。
柳餘現在完全支應不動腿,雙腿跟棉花一樣,一走路,從大腿內側到腳尖,都牽著疼,像是受了大面積的挫傷。
而最無法與人訴說之處,疼得是淅淅瀝瀝、纏纏綿綿,站起來時,還能感覺有股溫熱在緩緩往下流淌。
“我帶你去找醫師。”
蓋亞一把抱起她,一隻手託著她背,一隻手託在她腿彎,急急往外走。
“你、你停下!”
少年的腳步踩過林間的地面,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他的速度絲毫未減慢。
“蓋亞!這不能去看!”
柳餘這回真的想捂臉了。
“為什麼不能?”
“是、是那兒疼……”
柳餘再是大膽,也沒大膽到找醫師看這毛病,她拍他:“養幾天就好了。”
“有女醫師。”蓋亞將她往裡抱了抱,免得她滑下去,“別動,這沒什麼。上次艾斯司長也帶她情人去看了。”
……她忘了,這是個多麼奔放的西方世界。
……更忘了,即使大部分時間的蓋亞很好說話,但在某些時候,他卻固執得讓人頭疼。
最後,柳餘還是被帶去了學院內設的診療室。
扎著一個髻、看起來極其嚴肅的女醫師一檢查完,就對著蓋亞瞪眼睛:
“萊斯利先生,您太粗暴了!”
親愛的萊斯利先生難得的,臉紅了。
他垂著腦袋乖乖聽訓,女醫師配了一管藥,吩咐柳餘每天早晚塗,告訴她最近不要過於勞累,激烈的運動,比如馬術、擊劍也先放一放,最後叮囑兩人:
“……隔七天,噢不,十天,該死的、你們這些不知分寸的……等,等等,親愛的小甜心,先把這個吃了。”
女醫師遞過來一片長得像嬰兒形狀的綠葉,這是艾爾文大陸上生產的“沱爾葉”,柳餘看弗格斯夫人吃過幾次。
沱爾葉,換個說法,短時避孕藥。
她默不作聲地接過,嚼碎吃了。
“行了,你們該走了!下次再讓我看見你們,一定拿著長柄仛仛敲破你們的頭,尤其是你,萊斯利先生!瞧瞧小甜心這手和腳,萊斯利先生,即使您要玩花樣,也請稍稍顧慮下您可愛的小情人。”
“是。”
蓋亞並未辯駁。
他在整個診療過程中十分配合,又極度安靜,柳餘知道,他所有的溫存都是假象,這是他天生的涵養所致,大約是類似於“自己闖的禍自己收”這種心態。
他對她並無感情,即使有,也微乎其微,而這一點微末,還源自於“救命之恩”和“露水之情”。
她現在要做的,是將這微末之前情一點點累積,直積累到他恢復記憶時,她不會被神祇的勃然之怒湮沒。
蓋亞重新將柳餘穩穩地抱到了懷中。
“對不起,貝莉娅。”
他低低地道。
柳餘環住他脖子:
“不,蓋亞,是我自己願意的……你以後還會理我的,對嗎,蓋亞?”
她聲音很低,像是低入了塵埃裡。
“……恩,會。”
說完,蓋亞就閉緊了嘴。
一時間空氣陷入了死寂。
發生了這樣一件事,他們再無法如之前那樣自然地相處,可又無法更進一步,於是,尷尬從生。
當然,柳餘的尷尬隻存在了一會。
她想起剛才被她忽略的一句話:
“蓋亞,你剛才說‘艾斯司長也帶她的情人看病',‘也’,這是不是說,你承認,我也是你的情人?”
“……”
蓋亞拒絕回答。
到達女舍時,人差不多都走了。
“萊斯利先生,您得趕快了!”
舍監顯然對蓋亞印象良好,熱情地道,“第一節 神術課很重要,他們已經趕去神殿了。”
蓋亞將懷中輕飄飄的少女放了下來,並請求舍監陪她進去,他在外面等她。
“行!弗格斯小姐交給我。”
柳餘轉身,在舍監的攙扶下跨進門檻,這時,蓋亞突然叫住她,往她手裡塞了樣東西:
“貝莉娅,這個你忘了拿。”
拇指大小,冷冰冰的東西。
柳餘低頭看了眼,心裡咯噔一聲:
這是她用來裝那混合了血液的藥物的瓶子。
蓋亞老早就撿了,卻到現在才還給她。
他聞到了瓶中的血腥味了嗎?
他……信她嗎?
第十七章
對著手中的瓶子,柳餘的腦子裡劃過無數想法,最後都分裂成兩派。
一個小人跟她說,承認吧,將一切都認下,也許他不會同你計較那些算計和欺騙。
但你與他的聯系、你的前程,也就到此為止了。
另一個卻在她耳邊不斷蠱惑:你不想爬上高處嗎?你不想長長久久地活著,再不被人把住命運的脈搏嗎?
抓住他吧,這是你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
一百分,or零分。
柳餘再一次輕易地說服了自己。
她驚喜地叫道:
“噢,蓋亞,它怎麼在你那裡?這可是出門前母親給我的,說能保佑我平安!”
否認?
那自然不能。
蓋亞不是路易斯,並不懂話術,他說是她的,就一定確認過事實。
她隻能老老實實地接下來。
“它和你的裙子在一塊,地上。”
蓋亞並未繼續詢問,似乎十分善解人意。
可柳餘卻知道,這不代表好事。
倘使他懷疑,不問出口,她也就失去了解釋的機會,過度解釋,隻會加深懷疑。
倘使不懷疑,也說明他對她的興趣極其有限——
他無意探究真相。
“行了行了!萊斯利先生,打情罵俏請換地方!”舍監打斷他們,“還有弗格斯小姐,您得加緊了,神術課在光明神殿上,過去需要不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