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三模結束,我又往後退了兩名。
班主任說這次試卷難度太大,不用太過在意,安心復習就好。
我收起失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復習。
謝星原仿佛找到了新樂趣,每天不停地投喂我各種零食。
還會偷偷把小黑帶來學校。
我寫著試卷,另一隻手可以放進書包裏擼貓,堪稱減壓神器。
裴徹沒再找我。
可當我和謝星原說話時,身後總會投來一道壓抑沉鬱的目光。
直到考前最後一天來學校。
裴徹走到我桌邊,掀開頭頂的帽子。
頭發全剪了。
他抿著唇:「這樣夠了嗎?」
體委震驚到失語。
「哥,你這是幹什麼?考前壓力太大了?」
好似傲骨被一寸寸打碎,裴徹低下高貴的頭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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輕笑道:「我他媽在追岑安心啊,你們都懂了吧。」
他又看向我,語氣像小時候一樣堅定。
「你受過的委屈,我會一樣樣償還。
「以後不會有人敢再笑話你。」
我還沒開口,謝星原突然扯開同桌,大刀闊斧地坐到我旁邊的位置。
撐著下巴饒有興致盯著裴徹。
「嘖嘖」地感嘆道:「你們學校不行啊,校草就這水準?
裴徹臉上的狼狽一閃而過,強撐起笑容。
「我在和岑安心說話。」
我捏著筆,輕輕搖頭。
「裴徹,沒必要了。」
「安心,有沒有必要不是你說了算。」
他戴上帽子回到了座位。
謝星原卻賴在旁邊不肯挪了。
剛剛裴徹過來時我就發現了,謝星原很緊張,一直緊緊抓著桌子。
「你不要擔心,」我悄悄湊到謝星原耳邊,跟他保證,「我倆才是天下第一好。」
謝星原緊繃的唇松開,緩緩笑了。
可是又仿佛不是那麼開心。
24
高考後,我從家裏搬了出來。
聽說我在兼職,爸媽還很欣慰,誇了我一句懂事了。
但我已經不在乎他們的評價了。
「謝星原,我們會去同一個城市讀大學嗎?」
「當然。」
「上大學了我們還能做最好的朋友嗎?」
我弱弱地解釋,「我沒有不讓你交其他朋友,但是能不能……」
「能。」他想都沒想。
抬頭揉了揉我的及耳短發。
「我說不能,半夜是不是又要躲在被子裏哭了?」
「我沒有!」
「對,」謝星原低頭笑,眼裏閃爍著細碎的光芒,「沒有安心,我會哭的。」
我睜大眼睛,想像不出謝星原哭起來是什麼模樣。
裴徹沒再出現過。
聽說他高考失利,被父母強制送去了外地的中學復讀。
謝星原和我來到同一座城市,他念體院,我剛達一本線,在醫學院讀心理學。
從大一到大二,謝星原每天堅持不落地來找我。
有時候是送零食水果,有時候是以生活費不夠為由蹭食堂。
他總有說不完的理由。
但他從不讓我去體院找他。
我問理由,他含糊其詞:「都是男生在訓練,不穿衣服一身汗臭死你,你去了會不習慣的。」
謝星原長得好看,隨便一件風衣都能穿出定制大牌的質感。
每次他出現在宿舍樓下,總會吸引大批女生的注意力。
室友捧著臉:「安心,你吃得也太好了,又高又帥的體育生唉,質量嘎嘎好。」
大學室友們都很友好,兩年時間相處下來,彼此關系不錯。
我早就解釋過和謝星原隻是好朋友。
但她們不信。
我又強調了一遍。
室友方圓舉起手:「安心,那我給你介紹個學長唄,人家暗戀你好久了,就怕你有對象,一直不敢行動。」
暗戀?
也會有人暗戀我嗎?
室友翻了個白眼:「拜託,你可是咱們心理學院的一枝花,自信點好嗎?」
我被她們拖著照鏡子。
大學兩年我被謝星原喂胖了好幾斤,尖得紮人的下巴漸漸有了點肉,不再像乾巴巴的瘦小孩。
又被室友們拉著換了櫃子裏的衣服。
看著鏡子裏長發披肩的清秀女生,我竟然有點熟悉的陌生。
室友抱著我的胳膊:「同不同意嗎?給句話。」
我點頭:「好啊。」
大學談一段戀愛似乎也很正常。
我去見了那位學長。
他一張嘴我就想走了。
好大一股嗆鼻的煙味。
「岑學妹,我給你點了女生最愛喝的芋泥波波奶茶,少糖少冰。」
男生很熱情。
我隻好硬著頭皮坐下來。
他從頭到腳把我問了個遍,小學中學高中是在哪裡讀的書,父母是幹什麼的,有沒有兄弟姐妹。
聽到我從小在山裏長大後,他有些驚訝,目光從我的臉上流連往下。
「學妹,你氣質很好,看起來不像山裏長大的。」
他滿口誇贊,可是我聽著並不開心。
尤其是他的眼神,讓我很不舒服。
就像是在打量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謝星原從來不會用這種眼神看我。
我有點……想謝星原了。
【謝星原,你在哪啊?】
我發了短信,但他一直沒回。
又熬了二十分鐘,我尷尬地拿起手機。
「抱歉啊學長,我們不太合適,我把奶茶錢轉你吧。」
轉了錢,我迫不及待跑出食堂。
迎面撞上了一身黑的謝星原。
他神色莫名。
「校門口碰到你室友,她說你在相親?」
謝星原攥住我的手腕。
聲音低啞。
「為什麼?
「為什麼相親?」
他力氣很小,我輕易就掙脫了。
謝星原改成牽我的手。
我沒察覺到半點不對。
邊走邊和他吐槽:「大學很多人都會戀愛啊。
「我有點好奇戀愛是什麼感覺。」
謝星原「嗯」了一聲,冷靜地問:「感覺怎麼樣?」
手被捏痛了一下。
「不喜歡。」
我仰天長嘆,「我想我會一直孤單。」
謝星原笑了。
身上的低氣壓仿佛瞬間消失。
他笑盈盈看向我。
「真想談戀愛?」
「也……還好吧。」
「那可以不可以優先考慮我?」
我愣住。
抬頭撞進謝星原漆黑幽深的眼眸中。
心跳像開進了高速公路的小電驢。
「謝星原……」我乾巴巴地喊他的名字。
他抬起手,親昵撫弄了一下我額前細碎的劉海。
額頭抵過來,輕輕蹭了蹭。
聲音不似尋常清冷,帶著股勾人的意味。
「安心,我不想等了。
「和我戀愛,可以嗎?」
我震驚得睜大了眼,但似乎沒有抗拒。
這麼重要的時刻,我隻顧著偷偷嗅了一口。
謝星原是香的!
我喜歡!
可是……
「談戀愛的話,我們還是好朋友嗎?」
沒料到我糾結的竟然是這個問題,謝星原怔了一下。
「當然。」
「男朋友,也是朋友。」
那好吧。
我主動伸手抱住了他。
「那我們會是一輩子的男女朋友嗎?」
「當然。」
他悶笑,下巴輕輕搭在我的頭頂。
頸窩突然被墜下的水珠濡濕。
我瞄了眼,天氣很晴朗。
「謝星原,你怎麼哭啦?」
我要看,偏偏被他按住腦袋壓進懷裏。
小氣鬼。
我恨恨地揪了把他的胸口,不知道碰到了什麼機關。
謝星原喘了一聲,全身肌肉立刻變得僵硬。
我默默收回了手。
25
我告訴室友,出門和學長相親,結果謝星原成男朋友了。
室友一臉「果然被我猜中了」的表情。
「我就說嘛,他每次看到你,眼裏就剩下三個字了:我愛你。
「安心,都是學心理學的,你真的一點看不出來?」
我專業課成績還不錯,但從來沒在親近的人身上施展過。
「你多注意他的微表情微動作,肯定能有新發現。」室友提醒道。
我愛學習和總結。
謝星原送我到宿舍樓底下。
我歪頭觀察他微微垂下的嘴角。
「謝星原,你是想抱抱我嗎?」
我剛說完就被他拉進了懷裏。
看來是猜對了。
我開始熱衷於分析謝星原各種微表情。
有種帶著答案考試的成就感。
戀愛第一百天,和謝星原在湖邊散步。
他突然鉤住我的手停下,目光頓在我的臉上。
我熟練地鉆進他懷裏,用力抱了一下。
剛要站起身,又被他按住。
「還不夠。」
他啞著嗓子笑,「猜出來我想幹什麼了嗎?」
嗯。
想親我。
「可以嗎?」他問。
我不吭聲。
他捧著我的臉,低頭,皎潔的月光映在他的眼裏泛起溫柔的波光。
「那就是可以的意思。」
他說完,吻便落了下來。
又兇又猛,像頭要把人吞下肚的狼崽子,一點也不溫柔。
我受不住地嗚咽,他終於善心大發停了下來。
牽著手走了一段僻靜的小路。
「心心。」謝星原又露出那副表情。
分明是利用我的勤勉好學故意設陷阱!
我捂住嘴唇:「這次不可以。」
他失望地垂下眼。
「好吧,那下次。
「我可以等的,等多久都可以。」
勉強朝我笑了一下,委委屈屈地往前走。
我看出來是裝的。
「謝星原,」我拉住他胳膊,「那你這次要輕點。」
他顫了顫眼睫,俯身下來。
「好。」
口袋裏的小黑突然跳了出來。
被帶回來的時候,翹著尾巴撒嬌地討好。
我忍不住揉了揉。
謝星原移開視線,耳根通紅。
這種進階微表情我還沒讀懂。
很久以後才知道,謝星原的意思是:「別玩它的尾巴。
「玩我。」
26
畢業後,謝星原立刻拉著我訂婚。
爸媽是最後一個知道消息的。
他們很生氣,但也無可奈何。
我早就不是他們可以掌控的機器人了。
我在原達醫院心理科工作。
病人們都很喜歡我貼在墻上的畫。
某一天,在醫院碰到了裴徹。
他還是光頭的模樣,卻枯瘦得我差點認不出。
「很可憐吧,」管床醫生搖搖頭,「才二十幾歲就得了腦瘤,沒多少日子了。」
腦子嗡了一下。
和外婆一樣,腫瘤末期,沒有手術機會,醫院能做也隻是讓他走得不那麼痛苦而已。
我作為新來的醫生,去給裴徹做人道主義心理疏導。
他看見我,一點也不驚訝。
「我知道你在這裏工作,所以才來的。
「安心,你說這算不算報應?」
我替他掖了下被角。
用消毒液洗完手才開口。
「別想太多,好好治療吧。」
謝星原不知從哪聽說我在裴徹的病房,推了工作,氣喘籲籲地跑過來。
裴徹看著我們,笑得喉嚨都嘶啞了。
他開始不停咳嗽。
謝星原皺了皺眉,替他按了呼叫鈴。
牽著我的手往外走。
「謝星原,你站住。」
裴徹推開護士,神色猙獰。
「你以為你有多喜歡岑安心?你知道她的過去嗎?
「她五歲的時候去亂葬崗,把死掉的狗挖出來,帶回家放到床邊睡了一天一夜。
「她根本就不是個正常人,你怎麼可能喜歡她?」
往事被挖出來,我渾身發抖。
裴徹安撫地握緊我的手,居高臨下地瞥了眼裴徹。
「那咋了?
「是我陪她一起挖的,照你的話,我也不是正常人。
「對對對,我們是怪人,你是死人。」
裴徹沒撐住,一口血噴了出來。
裴徹嫌惡地拉著我的手出病房。
「就不該同情他。」
我神遊天外。
小時候,外婆養的狗死了,我很傷心,那時候我還不懂死亡的意義,我隻想把狗找回來。
雜草叢生的山上,我力氣小,挖不動泥土。
一個小男孩從身後鉆了出來,默默地刨出狗。
「別哭了,給你。」
我抱著狗下山,忘記問他叫什麼名字,也忘了他的長相。
漸漸長大後我才從別人的口中明白,正常人不會有我那麼駭人的舉動。
「謝星原,那個小男孩是你啊?」
他點點頭,抬手想摸我的頭,又止住了。
洗手消毒後,笑著擦掉我的眼淚。
「謝星原是塊磚,心心需要隨便搬。」
後來我慢慢懂了許多。
加絨的棒球帽是他放在班主任辦公室的。
謝星原拜託謝阿姨聯系院長買我的畫。
也是謝星原,歲歲年年陪我看望外婆和大黃狗。
「謝星原,如果我早點認識你該多好啊。」
他抱著胖成球的小黑,笑得和那晚向我遞蛋糕時一模一樣。
「那不行啊寶貝。
「我怕忍不住勾引你早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