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張畫卷她見過。
她並不知江暉成何時作的這幅畫,是她在老屋時,無意中從他的一本書籍下發現,為此討要了過來,也是後來被她視為珍寶,最終丟棄在沈家老屋的那張畫像。
畫像上的她,坐在了書案前拿筆託腮沉思,遮擋在她眼角的幾縷發絲都畫得極為清楚。
畫像的下方寫道——嘉慶一年冰月,已贈。
沈煙冉接著往下翻,幾乎都是沈煙冉前世在沈家老屋時的模樣,有坐著的,有立著的,還有她赤腳淌進水溝時回眸的一幕。
服飾從寒冬到春季,每一張畫像上,不止是年月,連天氣如何都記錄了下來。
且每一張的最後都寫了——已贈。
贈予嘉慶四年,槐序生辰。
贈予嘉慶五年,槐序生辰。
......
一直到嘉慶八年。
而槐序月,是她的生辰。
沈煙冉翻到最後,整個人突然脫了力。
除了那張她自己討要過去的畫像,其餘的,前世她並沒有見過,因從嘉慶二年的生辰開始,她便再也沒去打開過江暉成送來的生辰之禮。
“生辰人不在,綾羅綢緞再美穿了給誰看,還有那涼冰冰的石頭再值錢,也沒有有血有肉的手捂著熱,有甚好稀罕......哎,表哥不是已經回來了嗎,昨兒我還在宮裡見過呢。”
沈煙冉的眼皮子猛地一跳,腦子裡突地浮現出了林婉凌嘲諷的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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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煙冉呆呆地坐了好久,才翻到了最後一張。
紙張上沒有畫像,隻寫了幾行清楚的黑字。
——阿冉,人生若隻如初見,你願意同我重新再認識一回嗎,從你我初遇的軍營開始,從我們互許終生的老屋開始......
阿冉,對不起,我已經學會了如何去愛你。
沈煙冉心口一悸,酸楚瞬間蔓延到了鼻尖。
花紙上的字跡慢慢地在沈煙冉的視線裡模糊,沈煙冉及時地偏過頭,淚珠子還是落在了白紙上,墨跡被化開,沈煙冉突地伸手抹掉了臉上的淚痕,一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自來不笨。
江暉成更不蠢。
為何就走到了這一步,為何非要將自己活成話本子裡的苦命鴛鴦,供他人去翻閱去感嘆......
安杏從外提著茶壺進來,一臉欣喜,剛要同沈煙冉說說院子裡的花草,還未來得及出聲,便見沈煙冉一面擦著臉上的淚,一面同她道,“你去將那狗東西請下來。”
安杏:......
安杏呆呆地愣在那,不明白發生了什麼,更不明白小姐嘴裡的‘狗東西’是誰。
“奴,奴婢愚鈍,小姐,小姐是要找誰?”
沈煙冉臉上的淚痕越抹越多,頂著一雙殷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對安杏道,“你去派個人問問太玄宗的那位江道士,問他,願不願意還俗。”
第69章 正文完結(下)
沈煙冉徹底地放下了。
不想去折磨江暉成, 也不想再去麻痺自個兒。
在做出決定前,隻在心裡試問了一遍自己,這輩子當真能忘掉前世所有的一切, 放得下江暉成,同旁人成親, 重新開始嗎。
沈煙冉心頭的答案,是否定的。
不甘, 也是有的。
一年前, 在離開道觀那日, 沈煙冉雖恨其不顧孩子, 但心頭的那份不甘卻在不自不覺之中,已經慢慢地淡了下去。
她死了,他也沒能獨活。
沈煙冉離開道觀的那日, 江暉成曾放棄了尊嚴, 死死地拽住了她的手,啞聲同她道,“就算你不會再愛上我,我也不介意。”
沈煙冉知道他想讓自己去解脫他。
但她沒有。
在知道江暉成為了她殉情之後,她並非沒有感觸,而是心頭還未找到那個可以說服自己,去接受他的理由。
她也做不到僅僅是為了兩個孩子, 為了彌補上一輩作為父母的虧欠,勉強地同他成親, 最後又在鬱鬱不甘中, 再一次步上前世的後塵。
是以,她想試試,看看自己能不能忘記。
她以為時間過去, 總會有相忘的那一日,此時看著滿院子的花卉,和那一張一張的畫像,終於想明白了。
她不是想要忘記,而是在尋求心裡的平衡。
尋求一個自己可以原諒他的理由。
前世江暉成許諾給她種的花,如今給了,前世讓自己耿耿於懷的那八年,實則他也並非是毫不在乎,也曾給過自己回應。
沈煙冉便也釋然了。
並非是江暉成的花海感動了她,也並非是他畫的那一摞畫像感動了她,而是給了她一個自己說服自己的理由。
安杏呆呆看著沈煙冉,立了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激動地語無倫次道,“小姐終於想明白,小姐放心,奴婢這就去請,請江道,不是......請將軍下山。”
安杏甚至忘了擱下手裡的茶壺,一個轉身險些同前來的管家撞上。
管家見安杏一張臉,又是哭又是笑的,嚇了一跳,“這,怎麼了?”
“沒事,高興著呢。”安杏說完,走了兩步回來,又才將手裡的茶壺交給了管家,“王叔幫我照看小姐一會,我去去就來。”
管家疑惑地提著茶壺進去,沈煙冉已經平復了下來,坐在桌案前,細細地翻看這些原本前世就已經該看到的畫像。
管家見她埋著頭瞧得認真,進來也沒打擾她。
輕輕地將手裡的茶壺,和裝著一捧葵花籽的錦囊一並給她擱在了手邊上。
**
江南藥材行的少東家陸梁,半月後才到的芙蓉城。
沈家難得齊聚一堂。
沈夫人看了一眼身旁埋頭繡花的沈煙冉,一個頭兩個大,最近是不出門了,也不出診了,卻突然折騰起了女紅,半個月以來,沈煙冉已經繡了五個荷包,兩張手帕,都送給了院子裡的幾個哥兒姐兒。
還供不應求。
“四姑姑手裡這個,是不是我的。”
“怎麼可能是你的,我還排著隊呢,這隻鴨子分明就是我先選中的......”
“你不是有了一塊帕子了嗎,你怎麼還要。”
眼見幾個小崽子要動手了,沈煙冉及時出聲,“誰要不聽話,什麼都沒有。”
小崽子們的吵鬧聲,頓時安靜了下來。
沈夫人借著這功夫,適當地插了話進來,“少東家一個時辰前已經下了船,陸家要是不同意招婿,你嫁過去也行,橫豎你也喜歡江南。”
沈煙冉:......
沈煙冉無奈地道,“我都同母親說過多少回了,人家陸公子對我沒起什麼心思,這回來,壓根兒就也不是為了提親......”
一旁的大夫人突地捂嘴一笑,“四妹妹還是臉皮薄,媒婆都已經上門了,少東家不是為了提親而來,還能是來吃頓飯?”
沈煙冉:......
沈煙冉這才看了一眼今兒突然齊聚一趟的家人們,“陸家當真來提親了?”
“不然呢。”沈老爺難得嗆了她一句。
今兒一早陸家的媒婆便來了,沈老爺,還有沈家的兩位公子都被沈夫人留了下來,放了話,今兒沈煙冉的親事不敲定,誰也不許做旁的事。
沈夫人沒理會她驚愕的神色,“早上陸家的媒婆已經登門了,今日你父親,哥哥嫂嫂都在,依你如今的年齡,咱們雖說也提不出什麼意見,但也得權衡一番,不能讓你吃了虧......”
沈煙冉終於舍得擱下手裡的針線,轉過頭,直勾勾看向了沈夫人,“那可能有些晚了。”
沈夫人不太明白。
一屋子的人,相互狐疑地對望了一眼,都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沈煙冉埋著頭,含含糊糊地道,“母親上回不是說,除了太玄宗的那位江道士,我嫁不出去了嗎,是以,半月前,我派人給太玄宗的江道士遞了信......”
一屋子的人瞬間鴉雀無聲,都愣愣地看著她。
“你真.......”沈夫人愣了半天才開口,一開口話還沒說出來,門口的小廝,便進來稟報,“老爺,夫人,江公子來了。”
眾人:.......
江暉成進來時,身上還穿著道袍。
收到沈煙冉的信兒後,江暉成什麼都沒帶,起身便下了山,馬不停蹄地趕來,一身風塵僕僕,比起上回,倒是有了幾分道士的模樣。
江暉成沒想到會有這麼多人,進屋後,被屋子裡一雙雙的眼睛齊齊地盯在身上,突地有些尷尬,“沈老爺,夫人。”
沈夫人這才回過神來,忙地招呼,“江道,江公子怎麼來了,快坐,坐......”
沈老爺,沈家的兩位公子,大夫人也回過神來,瞬間起身,一陣熱情的寒暄,待江暉成入座後,屋子裡又恢復了安靜。
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前一刻還在議論沈煙冉的親事,如今退過婚的前家到場,還是個道士,難免有些不知所措。
沈老爺看了一眼沈夫人,沈夫人也正在看他。
兩人對望一眼,齊齊都看向了不知何時又埋下頭繡起了花的沈煙冉,沈老爺長吸了一口氣,隻得硬著頭皮問道,“江公子今日來,不知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