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凌隻想了片刻,便伸手要去拿碗。
沈煙冉突地又道,“裡面我放了毒|藥。”
林婉凌伸出去的手,瞬間頓住,仰起頭驚恐看著她,“你,什麼意思......”
沈煙冉花了將近兩個時辰,才熬出了這貼藥,也沒瞞著她,“這碗藥裡有毒,你喝了後,這輩子都會成為啞巴,說不出一句話。”
“你......來人,來人......”林婉凌恨自己沒有力氣,“你就不怕我......”
“怕你什麼?”沈煙冉一聲打斷,“怕你去同你母親說,沈家四姑娘給你喂了毒,要讓你母親從道觀出來,替你主持公道,讓她去求曾經被你們視為仇敵,不屑一顧的皇後來,除掉我這個你們再次看不順眼的人?”
林婉凌一肚子的怨毒之詞,愣是忘了張嘴。
“江暉成嫌棄你髒,不想納你為妾,你心生怨恨,便遷怒到了我這個後來者身上,你巴不得看到我在江府受盡冷落,更恨不得我死,你憑著一張嘴和歹毒的心機,成功地讓我相信了你的話,你口口聲聲玷汙著皇後和江暉成的關系,試圖讓我相信,江暉成並非喜歡我,而是喜歡皇後,似乎隻要我死了,你就能得到江暉成一般。”
沈煙冉看著跟前一臉緊張,卻又有些發懵的林婉凌,繼續道,“你汙蔑江暉成,挑撥了我和他本就岌岌可危的關系,此為第一樁。你偷了我的簪子,汙蔑江暉成和皇後關系,此為第二樁。你散播謠言,讓滿城的百姓食我的血肉為第三樁。你讓我的孩子沒有了母親,此為第四樁。”
沈煙冉越說,那雙眸子越涼,“前兩樁,你罪不至死,後兩樁,我不可能再讓你安穩地苟活。”
“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你完全聽不懂,覺得自己很無辜。”沈煙冉一笑,“你一點都不無辜,隻不過是時候未到,沒給你發揮的機會,你知道,我為何還能安然無恙地站在這,同你來清算你犯下的罪孽?”
沈煙冉目光平靜地道,“是因為有人賭上了自己的性命,阻止了你的惡行,沒讓你得逞,即便你沒得逞,也該為你的歹毒付出代價。”
林婉凌愣愣地看著沈煙冉。
旁人都說她是個瘋子,依她看,如今沈煙冉才是那個瘋子。
什麼食她血肉,什麼孩子。
她完全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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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沒有任何機會讓她再去想明白,肺腑的那股鑽心的絞痛,再一次襲來,林婉凌捂住肚子,臉色蒼白。
“再不服藥,你堅持不了一刻便會死,喝了藥你會啞,從今往後,你再也說不出話,不僅如此,出去後還得接受應有的懲罰,瘟疫當前,你私自造謠擾亂民心,應該承受什麼樣的罪,大周律法早就寫好了。”
沈煙冉又看了一眼林婉凌那張已經布滿了青筋的臉,輕聲道,“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就這麼死去,我雖覺得便宜了你,但起碼佩服你有這份勇氣。”
沈煙冉的話,一字一句地鑽進了林婉凌耳裡。
她恨不得上前撕碎了她。
一個小小的沈家,她也敢......
林婉凌口中的話還未罵出來,腹部的疼痛,瞬間讓她的腦子一片空白,在疼痛快要吞滅她的那一刻,才終於意識到,沈煙冉可能當真會看著她死。
她不想死,她得活著......
第44章 心結
沈煙冉看著林婉凌拿起了那碗藥, 猛地灌進了喉嚨,臉上並無波瀾。
在宮中受了那般羞辱,都不曾自殘的人, 又怎會不怕死。
湯藥進喉,那股鑽心的疼痛, 確實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可所有的疼痛仿佛又都集中到了喉嚨處, 喉嚨如同火燒一般, 林婉凌捂住自己的脖子, 嘴唇開始發抖。
“不會說話, 你也可以寫字。”沈煙冉徐徐地道,“不識字,你可以慢慢學, 啞巴雖比常人難了些, 但也有成功之人,來日在牢獄吃盡苦頭的時候,應該用得上。”
喉嚨的疼痛蔓延開,林婉凌被迫地發出了幾聲如同鴨鳴的聲音。
沈煙冉這才起身,擱著木柱俯視著在地上打滾的林婉凌,輕聲道,“我毒啞你, 是因為你這張嘴著實讓人生厭,也算是為蒼生積德, 為你自己積了德。”
沈煙冉說完沒再留, 回頭喚上了安杏,“走吧。”
從林婉凌屋前出來,光線一下敞亮了許多, 耳邊人聲不斷,客棧內活下來的患者,身上的毒也都已經解了,隻待修養幾日便能恢復,今日醫館裡的醫官幾乎全都出來了,到了各處的隔離點,替患者挨個把脈。
董兆也在。
查看完一個屋子的患者,剛出來,就看到了正要下樓底的沈煙冉,臉色頓時一喜,掩飾不住激動地喚了一聲,“沈大夫。”
那一聲,半個客棧的人都聽到了。
大伙兒這回能死裡逃生地活過來,心頭也都知道,是沈家的四姑娘的藥方子救了他們。
謠言滿天飛的那陣子,百姓也得知了,沈家二公子壓根兒就沒在幽州,是沈家四姑娘頂替了二公子的身份。
聽董兆突地喚了一聲沈大夫,原本還有人遲疑,是不是這回救他們性命的沈家四姑娘,董兆倒是又回頭熱絡的回頭給大伙兒介紹了一回,“你們不是要見沈姑娘嗎,喏,人來了......”
沈煙冉昨兒夜裡過來時,依舊著了一身醫官的青色布衫。
小身板子立在長廊下,本想悄聲無息地下樓,奈何被董兆一嗓子喚開,身旁幾個房內的患者都圍到了門前。
“沈大夫?可是沈家四姑娘?”屋內一位患者,突然聲音滿含感激地對著沈煙冉問了一聲。
沈煙冉沒法,隻得轉身點頭,回問道,“大伙兒可好些了。”
“沈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沒齒難忘。”那患者見到沈煙冉,一下對著她跪了下來,“我韓某雖是一介窮苦書生,但以後若是沈家用得著我韓某的地方,韓某一定舍命相助。”
那人正是江暉成染病進來後,最先出言罵鬧事之人的患者。
年齡不大,是位公子。
沈煙冉在芙蓉城為醫也有好幾年了,雖也見過感謝她的患者,但也沒見過對著她下跪的人,一時不知所措,“你,你趕緊起來,治病救人,是為醫者的本分,應該的......”
“沈家一介平民,無官無爵,沒有拿過朝廷半點俸祿,何來的應該,沈姑娘為醫救人不圖回報,可我等不能當做應該,若沒沈姑娘相救,我等早已淪為黃泉之魂。”那書生的言辭激動,“大難當前,沈姑娘不畏生死前來相救,救的並非是我等一條命,更是一個家,一個國,我幽州此次能度過劫難,在下喚沈姑娘一聲救國英雄,沈姑娘當之無愧。”
書生說完又對沈煙冉磕了下了一個頭,身後的患者,許是被那書生的言辭所振奮,也都陸續地跪了下來,“多謝沈姑娘。”
沈煙冉倒沒料到會如此。
至今留在腦海裡的還是那場大雪下,逼著要食她血肉的百姓。
沈煙冉胸口一悸,突地生出了一股酸脹。
“都起來,養好身子,回到自己的家,便是對我們最好的回饋。”沈煙冉匆匆地轉身入了樓道,身後一聲一聲地四姑娘,絡繹不絕地傳來。
要說她沒有感覺,是假的。
前世便是被這些人將她活活地逼死,一聲一聲地囔著要喝她的血,可如今一聲感謝,卻又讓她沒出息地生出了感動。
甚至有那麼一刻,刻在她腦海裡的那場前世噩夢,也跟著渺小了起來,一點一點地在被衝淡。
慢慢地覺得,其實他們也情有可原......
邁下樓階,沈煙冉的腳步慢慢地緩了下來,走了四五步後,終是沒有忍住,痛苦地蹲下身來,緊緊地抱住了自個兒膝蓋,無聲地哭了出來。
上輩子她用自己的血肉喂了這些人,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沒能親眼看著她的兩個孩子長大,沒有盡到一個做母親的責任。
她恨過,怨過,可從沒有想過,最終會因一句感謝,一場理解,讓她心頭的怨恨一瞬土崩瓦解。
沈煙冉輕輕地將頭埋著胳膊之間,淚水沾湿了指縫。
怨恨也好,度過去的心結也好,最後仿佛都化成了一腔委屈,壓抑在了自己的胸口,隨著一滴滴落下的水珠子,慢慢地發泄了出來。
安杏原本跟在沈煙冉身後,走得好好的,突然見她蹲下身哭了起來,頓時嚇得手足無措,“小姐,怎麼了......”
問了兩聲,見沈煙冉沒應,便也紅了眼圈,默默地蹲在了她的身旁。
雖不知道沈煙冉為何哭,卻能感受到她那哭聲中散發出來的痛楚,仿佛能讓人跟著一道痛徹心扉。
客棧外依舊還能聽到感謝沈姑娘的聲音。
這一處卻安靜地壓抑。
過了好一陣,胸口的那團哽塞,終於消散了下來,沈煙冉才抬起頭,抹幹了淚水,深深地吸了一口長氣,等待心口的情緒慢慢地平復下來。
片刻,沈煙冉起身抬步再往下走去,嬌小又挺直的背影,瞧不出絲毫異常來。
槐明立在身後的樓道口處,大氣都不敢出。
直到沈煙冉的身影徹底地消失在了樓道口,才回頭看了一眼身子微微靠在圓柱上的江暉成。
一場瘟疫,不死也得脫層皮。
江暉成身體裡的毒素即便清理幹淨了,此時身子還是有些虛弱,臉色蒼白如雪,染著病態的眸子,此時如經久不見光線,突然暴露在陽光下,被刺得又疼又澀。
沈煙冉離開了好一陣了,江暉成的目光還依舊落在她適才蹲下的位置,心口仿佛被撕裂開,疼痛浸入四肢百骸,遲遲不消,繃得手腳發緊,捏著大氅的手指隱隱地打著顫。
既如此心痛。
前世又是怎麼舍得讓她疼......
“將軍......”槐明見他久久不動,臉色越來越差,擔憂地上前扶了一把,“將軍交給奴才的東西,奴才已經給了沈大......沈姑娘,她已經收了。”
槐明是當真不明白了。
自己當初在百花谷也算是見證了兩人如何相識,如何生了感情,後來又是如何訂了親,前後合起來還沒一年,兩人卻如同認識了好些年,神色一個比一個老成,說的話,更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大半年前,將軍才棄文從武,哪裡徵過戰,又何時去尋的美玉?
還有什麼沼姐兒,那又是誰.......
“沈姑娘已經走了,將軍身子還未好利索,咱先養好身子,再去找沈姑娘說話也不遲......”
江暉成的眸子這才微微地動了動,臉色卻突地寒如冰霜,“好好看著林婉凌,別讓她死了。”
“是。”槐明彎腰扶著江暉成,頭也不敢抬。
林家同江府自來是一家人。
奈何這林家二房,一個林二老爺,一個林二姑娘,就,就仿佛是兩家的死對頭派過來的內奸,愣是將一家子人攪得雞犬不寧。
虧得那林二姑娘也敢說。
還要沈姑娘的血......
若非將軍這回染了瘟疫,指不定謠言會被傳成什麼樣,光是一張藥單子,這些人成日就囔囔著要沈家人,若是聽信了那謠言,四姑娘可還有活路。
槐明將江暉成剛扶到了房內,讓他歇息了一陣,午後董太醫過來再次把了一回脈,“將軍的身子底好,躺上一夜,明兒便能恢復。”
自從江暉成染了瘟疫後,大小事務,都是手底下的人自行處理。
瘟疫的藥方子一出來,醫館便是手忙腳亂,不斷的熬制湯藥送到各處的瘟疫點,董太醫也累得夠嗆,等從江暉成屋裡出來,才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