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夫人適才剛從江暉成院子裡出來,嬤嬤再出尋,人卻不在府上了,槐明也不在,屋裡的小廝道,“二公子同林家兩位公子出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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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喝酒到半宿,今兒已時江暉成才醒,一陣洗漱後出去見了林家的姑姑。
林家姑姑剛走,林家的兩位公子也醒了,立馬找了過來。
江暉成離開長安的三個多月裡,城內很多地兒都已變了樣,林家兩位公子是前來邀他一同去逛逛新開的幾家酒樓。
“東街之前賣布的兩家鋪子,被酒樓的老板高價收購,花了兩個月的功夫整改,如今已成了長安城內有名的酒樓,名兒也挺雅致,塵緣酒樓。”
林二公子說起來還一臉興致,“這酒樓同其他酒樓也沒啥區別,奇就奇在,樓裡住了一位看相的道士,能批八字,算出你的前塵往事,上回那道士給三弟批命,說他前世娶了公主,如今三弟隻要一見到公主,便如同老鼠見了貓躲得遠遠的......”
林大公子不信這些,搖頭道,“那是他自己心裡有鬼,什麼算命看相也就是個留人的把戲......”
即便當真有前世,誰又知道自己前世幹了啥,去樓裡看相的人多,但也沒幾個人當真,隻為圖個樂子。
內亂結束後,長安城確實比之前熱鬧了許多。
平日裡林家兩位公子走在路上就已經很招眼,今日身邊又跟了個剛打勝仗回來的江暉成,路人紛紛回頭,一進鋪子,酒樓的老板眼睛都亮了,“喲,今兒可是來了貴客......樓上請。”
二樓雅間有專門奏樂的樂師奏曲兒,樂聲一出,餘音繞梁,格調同其他的酒樓確實不同。
三人上了樓,林大公子讓老板送了酒菜,昨兒夜裡隻顧著高興,很多話都還沒來得及細說,兩家本就是同一條船上的人,幾人之間也沒有什麼秘密,酒菜上來後,屋子裡沒人了,林大公子才正色道,“這三個月咱們過得可謂提心吊膽,幸得你這一仗贏了,不然朝堂的那幫老鼻子,還不知道怎麼埋汰我們......”
林大公子說著話,林二公子負責添酒,“百花谷攻不進,一月前遼軍又出了一對兵馬攻去了幽州,薛家薛錦與你效仿,也同皇上請纓前去御敵,半個月不到丟了半個城池不說,內部又出了分歧,簡直是一團亂,不出意外,皇上必然還會派人前去支援,我已經同父親打好了招呼,這回怎麼著也該輪到我了......”
這些,江暉成昨兒已經聽皇上說了。
倘若百花谷的戰事沒那麼快結束,或許是林大公子前去支援,如今他回來了,半月後,幽州倘若還未守住,恐怕還得他去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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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是朝堂離不得林家,二是經過了百花谷一戰他對遼軍的將士更熟悉。
昨兒念了一夜的戰事,今日又來,林二公子已經聽疲憊了,忙地岔開話題,“行了,今兒咱不談這些打打殺殺,咱隻管喝酒享樂。”說完,便起身招來了小二,“去問問道士空著沒,咱們大將軍今兒也去算一把......”
小二忙地道,“將軍若是要算,小的這就去安排。”
道士雖說是老板請來為營生所用,卻有自個兒的講究,不移步出堂,且一次隻能進去一人。
起初聽林二公子說起時,江暉成並沒什麼興致。
見他說得玄乎,也不想駁了他情面。
且他確實心中也有疑惑,抱了幾分試試的心態,江暉成起身隨著小二往長廊裡頭走了一段,小二的腳步便停在了一間雅室外,回頭恭敬地同他道,“將軍裡面請。”
江暉成拂簾進去,裡頭一張木幾前坐了一位灰衣老道,跟前已沏好了兩杯茶。
江暉成的目光在其身上遊走了一圈,胡子花白,垂到了胸前,模樣同那些行走江湖的老道士沒什區別。
江暉成突地覺得有些荒唐......
頓了幾息,江暉成正要轉身出去,跟前的老道卻道,“將軍既然已經窺見了天機,便應順從本心,了了自己的遺憾......”
江暉成眸子一定,慢慢地回過頭。
道士看著他,但笑不語。
沉思了一陣,江暉成終究是坐了下來,“道長有何啟示?”
道士緩緩地將桌上的茶杯推到了他跟前,卻又搖頭道,“貧道也幫不了將軍什麼,將軍能窺見天機見到前世夢境,皆因自己心頭遺留了忘不掉的意念,未了的塵緣,將軍隻能靠自己......”
經過了那幾場玄乎的夢境,江暉成對於此時老道的驚人之語,已沒了最初的那份驚愕。
董太醫的話,道士的話,再加上夢境中不斷出現的那張臉,江暉成也找不出除了前世的說法之外,任何可以解釋的理由。
“不過貧道這有一支安眠香,或許能幫將軍除卻雜念,找到自己的本心。”道士從身後取出了一個木盒,交到了江暉成的手上,“將軍入眠之前,隻需點上便是。”
道士說完,也沒再留他,“這世間難得有幾個同道中人,但願將軍能熬過此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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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兩位公子等了半天,見人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隻香盒,好奇地追問,“道士如何說的,告訴你前世是何遭遇了沒?”
江暉成敷衍地應付了一句,“說我失眠多夢,給了一枝香。”
這東西本就沒多少人信,見此林家兩位公子也沒再追問,本想帶著他繼續去長安城逛逛,江暉成卻意興闌珊,無心再吃酒,“昨兒喝太多,有些累,你們也早些回來,改日再約。”
江暉成昨日才回來,林家兩位公子也沒強求,同其道別後,各自回了家。
江暉成剛回府,江夫人便收到了消息。
見此時天色已晚,江夫人也沒讓他再跑一趟,可這事今兒不辦,自己八成也睡不著,便差了身邊的嬤嬤將那一摞畫像送了過去,“夫人說二公子闲下來便翻翻,若是有合意的,咱就將畫像留下來......”
槐明上前替江暉成接了過來,厚厚的一摞,少說也有一二十張。
槐明將畫像捧到江暉成面前,抬頭見他還在摸著手裡那隻木盒出神,倒是好奇,這東西有何奇妙之處。
不就是那老道士給的一枝香?
“將軍,畫像奴才給您放這,等有空了將軍好生瞧瞧......”槐明將畫像輕輕地擱在了江暉成跟前的書案上,江暉成的眼皮子這才抬了起來,望著那畫像頓了頓,突地起身吩咐槐明,“研墨。”
江暉成一手畫工,在長安城是出了名的了得。
槐明見今兒有眼福了,趕緊挽起袖子去準備。
桌前的一盞燈火明亮,從江暉成開始落筆,槐明便看得目不轉睛,看著他一筆一畫地在那紙張上描繪出了媚眼。
慢慢地便覺得有些不對了......
等到那張臉完整地落在紙張上,槐明歪著頭瞧了幾遍,眉目皺成了一團,怎麼看怎麼都像一個人。
可,不能啊......
江暉成徹底擱下了筆,槐明的一雙眼睛還依舊盯著畫上一身裙裝的人臉上,腦子一陣一陣地發懵,完全糊塗了。
江暉成扭頭看向他,“明兒將這畫像一並拿給夫人,就說我瞧過了。”
槐明覺得還是得先確認一番,鼓起勇氣問了一聲,“公子畫像上的人是......”
江暉成倒是幹脆,“沈家四姑娘,沈煙冉。”
槐明的腦子狠狠地轉了幾個彎,才終於大徹大悟,第二日槐明將那一摞畫像還回去時,便將江暉成畫的那副擱在了最面上,“公子已經瞧過了,讓小的給夫人送過來。”
江夫人趕緊接過,正欲要問江暉成都說什麼了,眼尖地瞥見了那畫像,隻見畫上的姑娘一身白衣,五官精致如不食煙火的神仙,尤其是那雙眼睛,盯著時仿佛能說話一般。
江夫人“咦”了一聲,神色瞬間疑惑,“這幅畫像昨兒我怎沒見過......”
昨兒那些畫像上的姑娘,家世背景她都一一了解過,今兒這張確實沒印象,不由轉身問了身後的嬤嬤,“你可見過?”
不待嬤嬤答,槐明便道,“畫像上的姑娘是芙蓉城沈家的四姑娘,夫人確實沒見過,這是昨兒夜裡二公子親手做的畫......”
這可就是稀罕事了。
江夫人反應了半天才回過神,又細細地將那畫像打探了一番,臉上的神色頓時一喜,“芙蓉城沈家......我倒是聽說過,是個醫藥世家......”
比起林夫人給她挑出的那一摞家世好的世家之女,這樣的小門小戶才是江夫人最想要的。
沒有那麼多的牽牽連連,還會醫,簡直就是照著她心裡的兒媳婦長的。
“趕緊,讓老爺過來一趟。”
江夫人雷厲風行,一個上午先找了江老爺,又去給林夫人回了話,又從幾個故人口裡連續打聽了一些芙蓉城沈家的事,當日夜裡便開始同將江老爺議論,這樁親事,該如何去提。
“倘若貿然上門,倒顯得無禮......”江夫人尋思著道,“咱也不知道成哥兒是怎麼認識的這姑娘,可母子連心,這姑娘一看就是咱們家的人,既是誠心要提親,咱就得拿出誠意,上門之前,得自個兒先走一趟,我記得你十幾年前,還曾見過沈家的沈老爺,你,那腰疾最近好些了沒......”
江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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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夫人不知道江暉成是如何認識的沈家四姑娘,槐明算是徹底明白了。
感情那沈大夫......
他就說呢,將軍怎麼知道人家姑娘的名諱,八成在軍營裡兩人就私下暗通,好上了......
“夫人已商議好了,明兒由老爺先去芙蓉城......”這些年對二公子的親事,夫人可謂是操碎了心,如今見公子好不容易主動有了想法,哪敢耽擱,恨不得立馬將人接進門。
江暉成靠在床榻上,不過歪了半刻,夢裡那張臉又出現了,一聲又一聲的“將軍”喚得他喘不過氣。
“明兒去通知寧侍衛,已時出發,去芙蓉城。”
再不去,遲早得被她叫出魂兒來。
“點上。”江暉成回頭看了一眼擱在木幾上的香盒子,先且睡個好覺再說......
第17章 前世記憶(男主恢復記憶……
槐明接過香盒,回頭去屋裡取了香爐。
火星子燃起,短短的一枝香,轉眼便化成了一股嫋嫋青煙,繚繞而上。
江暉成闔了眼。
槐明退出去,輕輕地替他關上了門扇,臨近中秋,頭頂一輪皎月圓了許多,銀白的光暈揮灑在身後暗紅的雕花門窗上,如同鋪了一層寒霜。
槐明下了臺階,踩上了長廊,“咚咚”的腳步,一聲一聲地傳入了江暉成的耳邊。
.......
長廊下安杏的腳步踩得“咚咚”響,手裡一盤子點心盡數地丟在跟前一堆人身上,“你個嘴賤的,咱們夫人和將軍如何,用得著你們來編排,有本事,就別在這說風涼話,你也去救個人來給我看看......”
“安杏,回來。”
清甜的聲音,很輕,很柔。
海棠色的衣裙,蕩起了一朵花,蓋住了雪白的鞋面,沈煙冉蹲下身來,撿起了地上散落的糕點,輕聲嘀咕道,“有那麼難吃嗎?”
安杏見她要往嘴裡放,忙地上前奪了過來,一把塞進了自個兒的嘴裡,噎得淚花兒都出來了,“夫人,是好吃的,將軍這才用了晚膳沒多久,是,是吃不下......夫人你看,奴婢都饞了,真的好吃......”
沈煙冉一笑,伸手抹去了她嘴邊的殘渣,“笨。”
安杏見她起身,趕緊跟著起來,嘴裡還含糊不清,卻是極力地逗她開心,“夫人,你別聽那些人亂嚼舌根,將軍心裡是喜歡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