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你第一眼就覺得似曾相識,所以收了你的飴糖。」
「簡簡,我是你父親。」
簡簡不認他,伸出手:「你欺負我娘,把糖還我。」
「我沒有欺負你娘。」
沈映安的聲音溫柔得快要滴出水,一臉欣慰:
「糖吃掉了,很甜,謝謝你的鼓勵。」
而後看看我,後怕道:「還好回來了,不然這輩子該是多大的遺憾。」
我抬眸對上他的視線,竟在他的目光裏捕捉到幾許深情。
簡簡鼓起腮幫子,冷哼一聲:
「娘說得沒錯,外面果然騙子多。」
沈映安準備哄她的話全都噎在嗓子裏。
簡簡目光落在我的唇上:
「娘,你的嘴怎麼了?」
「吃餛飩燙的。」
「你也吃餛飩了?」
「啊,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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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映安用餘光瞟我,意有所指:「餛飩,很好吃。」
我又羞又氣,要不是當著孩子的面,定要發作。
沈映安心情大好,直起身活動下筋骨,如話家常般:
「我身上濕了,家裏怎麼洗澡?」
我正要說我家沒有他洗澡的地方。
簡簡白他一眼:「看不到我娘也淋濕了嗎?要洗也是我娘先洗。」
「是,簡簡說得對,是我疏忽了。」
沈映安是少爺的命,從小習慣了以自己為先,還不如我三歲的女兒貼心。
他知錯就改:「照水,我看著孩子,你去洗個熱水澡,別著涼。」
「娘,我幫你盯著他,省得他對你圖謀不軌。」
簡簡給我一個放心的眼神。
我與沈映安歡好過多次,他若是想要做什麼,我也擋不住。
不過在孩子面前,他應該不敢。
洗完澡出來,發現不靠譜的簡簡已經睡著了。
暖黃的燭光下,她睡顏恬靜,蓋著小花被,枕著小枕頭,呼吸清淺,鴉羽般的睫毛覆下一篇淡淡的陰影。
沈映安趴在床邊,眼睛不舍得移開一點。
「她怎麼長得這麼好看,又像你又像我,粉雕玉琢,真可愛。」
我擦著頭發,冷冷道:「家中不留客,你該走了。」
他不滿:「這麼大的雨,你要把我趕到哪裡去?」
他現在確實無處可去。
一瞬間,我又突然想到,沈映安為何會出現在這裏,身邊連一個隨從都不帶?
他嫌棄地看著身上的衣服,忍無可忍,主動提著熱水,去找澡盆子了。
我的頭發又長又密,好不容易擦到半幹,正準備抹蓖麻油,他已經洗完澡出來了。
我聽到動靜回頭,嚇了一跳。
沈映安大大咧咧地站在那裏,身上無一絲遮蔽。
14
我連忙把頭轉回來,怒道;「你幹什麼?」
雖然孩子都有了,可是隔了這麼多年,在這種境況下看到他的身體,我還是覺得羞憤不已。
「別吵醒孩子。」
他壓著聲音,面色尷尬:
「那個,你別多心,我不是那個意思,家裏有沒有換洗衣服?」
家裏隻有我和簡簡,怎麼會有適合他的衣服?
再說真要是找出一件男人衣服,依他的性子,非要把我的房子掀了不可。
「你不是有衣服嗎?」
「濕了,穿著難受。」
不知何時,他已經走到我身後。
我不好繼續閃躲,索性光明正大地回頭,與他對視。
寬肩窄腰,身上無一絲贅肉,八塊腹肌恰到好處。
這般好身材足以讓人臉紅心跳。
我不敢再往下看,他卻傾身靠近,嗓音沉沉:
「今晚,我們怎麼睡?」
想趕走他已是不可能,我隻好退而求其次:
「我和簡簡睡裏屋,你去外面一間,不準進來。」
「嗯,好。」
我這屋子小,傢俱也不是什麼好傢俱,我以為沈映安定會嫌棄,還道:「雖是陋室,卻很溫暖。」
外面大雨滂沱,一夜好眠。
淩晨時雨已經停了,昨晚沒準備食材,我隻好起得比平時醒得更早,去店裏包餛飩。
早飯點過後,再回到家裏喊簡簡起床。
沒想到簡簡起來了,沈映安沒起。
她趴在沈映安床上,託著腮,奶聲奶氣地問:
「我爹已經死了,你是怎麼活過來的?」
「你以前沒見過我,怎麼知道我是你的女兒?」
沈映安啼笑皆非,老老實實躺在被子裏,被問得啞口無言。
我把簡簡從床上抱下來,斜他一眼:
「日上三竿了,怎麼還不起?」
他一臉難色:「那個,我衣服沒幹。」
總不能讓他一整天光溜溜地躲在被子裏,我沒辦法,隻好上街給他買衣服。
時隔四年,我仍清晰地記得他的尺寸。
就像刻在骨子裏的東西,以為忘記了,仍然能隨時調出那段記憶。
從集市買好衣服回來,我把衣服丟給他:「趕緊穿上!」
沈映安穿著衣裳,忽然道:「照水,你好像變了。」
我恍然驚覺,對他向來百依百順的我,竟用這種不耐煩的語氣跟以前的主子說話。
他也沒有生氣,笑道:
「兇兇的,不過,我很喜歡。」
他說,喜歡。
冰封已久的心仿佛觸碰火焰,即將融化。
我及時避開那團你火焰,勸告自己不要重蹈覆轍。
不過是主人對小貓小狗的那種喜歡,隨口一說罷了。
15
沈映安非要跟著我來餛飩店,美其名曰「幫忙」。
一晌午功夫,打碎了三個碗,鍋底被燒出一個洞,還差點把灶房炸了。
我向客人道歉又賠錢,算下來入不敷出。
往日裏清風朗月、高貴不凡的大少爺,穿著普通百姓的衣裳,把自己整得灰頭土臉,看到我後眼神閃躲、內心發虛。
我嘆道:「你別幹了,去看孩子吧。」
他點頭,表示自己一定很擅長看孩子。
他給簡簡買糖葫蘆、烤地瓜、棉花糖、大風車,和一大堆昂貴但並不合身的衣裳。
夕陽落下時,簡簡過來拽我的衣袖:
「娘,有人來找那個壞叔叔,他們在說悄悄話。」
我放輕腳步走到後院,果然看到,他身後站著兩個親從。
沈映安負身而立,低聲吩咐著什麼。
距離太遠聽不清,隱隱聽到「瞞著照水把小姐帶走」之類的話。
基於老母親的敏銳,我心頭一緊。
簡簡是他的女兒,他又喜歡得緊,定要想辦法帶回去。
沈映安早已成親,有正房夫人。
簡簡要是被帶回去,就會成為不受待見的庶女,不知道會吃多少苦遭多少罪。
之前我便納悶。
堂堂忠義伯府的少爺,怎麼可能出門一個人都不帶?
原來都藏在暗處。
先把簡簡哄高興了,待我放下防備,簡簡接受了他這個父親,再伺機擄走。
但他沒料到,簡簡跟我一心,不會輕易被敵人的糖衣炮彈蠱惑。
晚上睡覺前,我給沈映安熬了一碗安神湯。
他十分感動,端起來一飲而盡。
「早點休息。」
我說完要走,身後忽然環上來一雙手。
「照水,這些年你照顧女兒,辛苦了。」
我心道,這算是臨別贈言嗎?
知道我辛苦,還想跟我搶。
他轉過我的身子,俯身在我額頭印下一吻,溫聲道:
「就算你討厭我,孩子也需要個家,對不對?」
他果然要搶孩子。
我不動聲色:「容我考慮考慮。」
「好。」
半夜,沈映安睡熟了,我喊了幾聲,沒有回應。
這才把簡簡搖起來:「噓,別說話,娘帶你走。」
娘倆躡手躡腳,互相配合。
簡簡負責扔掉他的衣服,等他醒來後找不到衣服穿,就不會很快追上我們。
我負責拿上值錢東西。
門一鎖,走人。
16
天下之大,我藏在這個偏遠小鎮都能被他找到。
接下來去哪,讓我費了好一番腦筋。
靈機一動,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京城。
打死他也不會想到,我敢回到他的老巢。
想來當年有過逃跑的經驗,這一路很是順暢。
我遇到一個進京的商隊,帶頭大哥很是和善,隻收了一兩銀子,就肯把一輛空出來的馬車給我們乘坐。
馬車寬敞舒適,走的是官道,幾乎沒有顛簸。
一位叫小翠的姑娘很照顧我,每到飯點就把營養可口的飯菜端到我面前。
我不好意思,她道:「夫人放心吃,我們商隊有錢。」
抵達京城時,天氣越發炎熱,時節已近端午。
在帶頭大哥的介紹下,我去一家物美價廉的酒樓暫住,叫南北大酒樓。
酒樓舒適優雅,我要了最便宜的人字房。
剛住進去,店小二便來道:「夫人,這間房已經訂出去了,不好意思,給您換一間。」
這一換,就給換到了天字房。
如果店小二向我多要點銀子,我興許不會起疑心。
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我們孤兒寡母在外面本就處於弱勢,我心中警鈴大作,一把抱起孩子。
「簡簡,我們走。」
屋門竟然從外面鎖上了。
沈映安穿戴錦袍玉冠,身姿如青松挺拔,氣勢不怒自威:
「又逃,還想逃到哪裡去?」
「送安神湯,扔衣服,鎖門……」
「照水,這次我該怎麼罰你?」
他一步步逼近,我一步步後退。
簡簡大義凜然:「衣服是我扔的。」
沈映安噎了一下,咽了口唾沫:
「沒事,爹不怪你。」
他把簡簡從我懷中抱走,門開了,進來的正是我在商隊裏遇到的小翠。
「好好照顧小姐。」
簡簡在小翠懷裏掙扎亂踢,朝沈映安大喊:
「你別欺負我娘!」
沈映安摸摸她的頭,柔聲道:「不會欺負她。」
「爹有些話要跟你娘說,小孩子不能聽,乖。」
17
簡簡被抱走,沈映安瞬間態度大變。
俊美的臉上覆滿寒霜。
他將我壓在軟塌上,因滔天的怒意,手上青筋畢現。
「就這麼厭惡我?」
「厭惡到不惜一次又一次地離我而去!」
肩膀被死死按著,我不安地扭動:「疼……」
他渾然無動於衷,漂亮的桃花眼染上緋色,看起來濕漉漉的。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扔掉我的衣服,把我鎖在房間裏……」
他嗓音沙啞:「我是不是也該如法炮製,這樣對待你?」
我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頓覺不寒而慄。
「怪不得這一路如此順利,原來從商隊開始,就已經落入你的監視之下,隻等著我自投羅網。」
我鼻子一酸:
「你可以妻妾成群,兒女無數。我隻有簡簡一個親人,你把她搶走,等於斷我的活路。」
他哽咽:「難道我不是你的親人嗎?」
「還是我在你心裏,一點位置都沒有?」
我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理解的是不是他那個意思。
「那我換個問法。」
他好像堅定了決心似的,凝視著我的眼睛:
「照水,你喜歡我嗎?」
「喜歡。」
我不假思索,脫口而出。
說完以後卻後悔至極。
我暗恨自己怎麼這麼沒出息,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感情防線,在他面前功虧一簣。
花心是不能原諒的,我再次告誡自己。
沈映安又驚又喜,很快被我下一句話冷冷打斷。
「但我不止喜歡你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