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軍營那次受傷,是我故意沒有躲過去。清和是九天翱翔的鳳,隻有這世間身份最尊貴之人才配得上,你希望我是太子,我便做這個太子。」
「沒了?」我問。
「沒了。」他答。
我款款一笑:「好。」
我信這麼多年的情誼,信我認識的蕭承予。
所以有些話無須多言,隻要他說我便信。
26
蘇清雪那日受了驚嚇,深夜肚子便陣痛,產下一子。
「長姐,你給孩子起個名字罷。若不是你救了我,隻怕我與孩兒都已經沒有命在了,他發起病來,不受控制的……」
我點點頭,望著懷中安靜睡著的孩子,因著早產,臉還沒有我半個巴掌大。
「屹然山立,安然無恙,就叫『屹安』罷。」
我把孩子輕輕放在她身旁,蘇清雪蒼白的臉上終於浮上一絲笑容,有淚水從眼角滑落:
「此生我不求他大富大貴,隻望他平安喜樂,『屹安』這個名字好。」
蕭承瑾傷勢不重,隻是這些天來夢魘纏身,身心俱疲,便睡得久了些。
皇帝最終還是念及和蕭承瑾的親子情,把他貶為庶民之後,又在舅舅鎮守的西北給他置了一座宅子,讓他走得遠遠的,眼不見心不煩。
臨行那天是桃花盛開之際,京中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桃花瓣隨風飄落碾碎成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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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清雪抱著孩兒站在一旁,我看著她的側臉,安靜溫順,帶著些許憔悴。
她一腳踏入鬼門關,細細養了這一個月,面上終於有了一絲血色。
瞧不起她一貫的做派是真的,看著她蒼白的臉,不忍心也是真的。
父親隻有我與蘇清雪這兩個女兒,她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妹妹。
她既已落魄至此,我又何苦再落井下石。
於是我與她說:「你其實不必與他同行,憑蕭承瑾的所作所為,你大可以與他和離。」
「長姐。」蘇清雪搖了搖頭,眼中滿是細碎的惆悵,
「屹安不能沒有父親,我當初費盡心思嫁給他,我這輩子就該和他相看兩厭。」
她嬌生慣養至今,行事從不在意他人感受,如今竟也會為孩子妥協。
我點點頭,不再多言。
蕭承瑾路過我的時候想說些什麼,我側過身去在他前面開口,仿佛多瞧他一眼都覺著臟了眼:
「如今你是有孩兒的人了,勿再荒廢下去。」
自幼一起長大的情分終歸還是在的,不管再怎麼生氣失望也還是在,隻是已經被他消耗得所剩無幾。
蘇清雪與蕭承瑾離開後,香姨娘跪在我母親腳邊,磕著頭求她:
「夫人,我知曉自我進丞相府那日,就該一輩子伺候老爺夫人,可夫人心善,從未虧待過我……
「如今,妾鬥膽請夫人和老爺讓我離開,清雪心疼她的孩兒,可是我也心疼我的孩兒,如今她離我那麼遠,我該怎麼活……」
西北天寬地廣,再多她一個又能如何。
母親與父親對視一眼,輕輕扶起香姨娘:「往後歲月,望婉筠珍重。」
我看著香姨娘的馬車走遠,知曉塵埃落定,是該好好算賬了。
27
京城茶樓的廂房裏,方之延急得乾瞪眼:
「清和姑娘,我好歹是青鸞國的皇子,你這麼把我抓進來,不怕影響兩國關系嗎?」
「皇子言重了,你自從到了酈國便不見蹤影,太子殿下隻是想盡一下地主之誼,請你喝喝茶。」
我笑容溫和,轉頭望向蕭承予:「太子殿下,我說得對嗎?」
「沒錯。」蕭承予笑得更是溫柔。
方之延睜大眼睛,一臉的不敢相信:「你們將我麻翻了帶過來,這能算是請?」
「怎麼不算呢?」我向後一倚,「你一沒在東宮地牢,二沒在宗人府,這京城最大的茶樓,難道不配皇子身份?」
自從那日酒樓之後,我與蕭承予便覺得他不對勁,可一直沒有證據。
好在一直派人盯著他,在蕭承瑾的事情發生後,立刻便將他「請」了過來。
「你看。」方之延動了動嘴巴,「我現在全身上下隻有眼睛和嘴巴能動,怎麼喝茶?」
我看向方之延,收斂笑意:「既是喝茶,嘴巴能動便夠了,對待客人自當尊重有加,可對待歹人卻無須那麼客氣。」
若煙走上前,將杯中茶水倒在地上,頓時冒起一股青煙。
方之延見我來真的,舌頭開始打顫,半天說不出話:「你你……你想幹什麼?」
「這些時日,你除了聽蕭承瑾的墻腳,還做了些什麼事情?」
「我什麼都沒做。」方子延繼續嘴硬,「酒也不讓我喝,又沒有合適的公主,我除了聽聽墻腳還能幹什麼?」
「沒有順便在他的飯菜裏放些旁的東西?」
「沒有,絕對沒有。」
我見他不識抬舉,溫吞一笑:「若煙,侍候皇子喝茶。」
方之延慌了,視線看向蕭承予:「蕭承予,你管管你婆娘,你管管她呀!你們家到底是誰做主?」
蕭承予好整以暇地喝著茶,笑容溫潤:「你眼睛能動,難道看不出來?」
「你相信我呀,我真的沒做!」
話音落下,沒人搭理他。
方之延認命地移開視線,看著越來越近的若煙,忙不迭改口:「我說,我說。」
28
接著,方之延便一五一十將他如何給蕭承瑾下藥的事情和盤託出。
原來蕭承瑾去軍營之前便中了毒。
他本就不賢,這樣一來更加暴躁易怒。
再加上他偶然間見過方之延鬼鬼祟祟的背影,便一直吵鬧有刺客。
起初下人們還相信,可說得多了便再無人肯信,被廢黜之後更是隻當他受挫得了瘋病。
府中妾室接連跑了個幹凈,隻有蘇清雪敢接近他。
「區區一個廢太子,廢人一個,你們何苦為他費心思?他總是無趣無趣,這段時日整日又哭又笑,可不是有趣極了。」
方之延還在不知死活地添油加醋。
饒是蕭承予這麼溫柔的人,聞言眼底也閃過一絲厲色。
蕭承瑾再不濟也輪不到外人戲弄。
我笑得和煦溫柔。
方之延見狀挑了挑眉:「清和姑娘,你也覺得我沒說錯罷?」
我看著他,面色驟然冷下:「來人,將他拖出去打一頓。」
「你說什麼?」方之延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我好歹也是青鸞國皇子,你怎敢打我?」
我輕輕揮了揮手,侍衛停下腳步。
方之延以為我是怕了,一副小人得志的樣子,笑容洋洋得意:「這就對了,青鸞與酈國向來交好,待我娶了公主,咱們就是親家……」
我勾起唇角,笑得比他還開心:「拖下去狠狠地打,留他半條命便可。」
方之延要和親,但是沒有公主看得上他。
倒是單純正直的七皇子心儀可愛乖巧的允棠,這和親的大事自然落在允棠身上。
幾日後我便要與蕭承予成婚,誠心邀約方之延留下喝喜酒。
隻是他不僅心眼小,脾氣還大得很。
一瘸一拐也要上馬車,不能坐著,寧願趴著也要回青鸞。
經此事後不久,鄰國便盛傳酈國太子懼內,太子妃心狠手辣,是個不好招惹的。
我笑著望向一旁安靜繪梔子花樣的蕭承予,我往東他絕不往西,外面傳得倒是有幾分真的。
29
陽春三月,我與蕭承予大婚。
鳳冠霞帔,十裏紅妝,母親為我簪上鳳釵送我出府門。
是夜,月色朦朧,東宮的櫻花悄然盛開。
順著薄紗的一角,我撞入蕭承予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
他本就才貌雙絕,此時一身喜服優雅矜貴,更是漂亮得過分。
「殿下。」我喚他。
「清和不必多禮。」
蕭承予在我身邊坐下,如玉的指尖輕覆上我的手。
我轉頭看他,眸光溫潤,眼中燭光跳躍,星星點點。
「你我已是夫妻,殿下不必拘束。」時至今日,我倒是比他要鎮定些。
「好。」蕭承予視線望及我的鳳冠,眉間滿是心疼之意,「沉嗎?取下罷。」
我在銅鏡前坐下,他為我輕輕取下珠釵,細心梳好我的發。
「甚美。」蕭承予自身後環抱住我,呼吸溫熱濕潤,輕啄了一下我的臉頰。
殿內紅燭搖曳,視線在銅鏡裏對上,相視一笑便知曉彼此心意。
30
又是一年初春,京中下起小雨,不消幾日,天地間便彌漫一片新綠。
風雨初晴之際,我與蕭承予的孩子就在這大好春光中呱呱墜地。
小姑娘眉眼恬靜,鼻子嘴巴像極了蕭承予,我給她取名「世歡」,望她一世歡喜。
母親說,我孩兒的眼睛與我小時候一模一樣,以後想必也是個蕙質蘭心的美人兒。
東宮的院子裏,我與蕭承予種下一株合歡。
我終於體會到,父親當年親手為我種下合歡樹時心中是懷著怎樣的怡愉和期許。
八年後,世歡已經能領著弟弟妹妹到處跑。
皇帝讓蕭承予監國,自己帶著皇後以及一眾無牽無掛的妃嬪遊山玩水。
在一個桃花盛開的相似雨天,蘇清雪來信說蕭承瑾開了第三間私塾。
我唏噓不已,自小不愛讀書,如今卻當了教書先生。
她說她與香姨娘整日忙著給孩子們做飯,忙得暈頭轉向,腳不沾地。
最後在信的末尾,她說:「念長姐安。」
收到信後不久,父親也攜著母親回了一趟故裡,準備欣賞今年第一茬盛開的牡丹。
鬥轉星移,一朝一夕間。
當年一直堅守的人如今都還在身邊,這便是最大的樂事了。
登基之時,蕭承予握著我的手,目光一如當年的溫柔:
「頂峰之處太過寂寞,若清和肯一直陪著我,風再大也不怕。」
我盈盈一笑,望向他眉間。
他眼中我的倒影一如當年的纖細溫婉,絲毫未變。
「如陛下所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