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就被他掐脖子掐得沒好氣,索性拍了拍手,出門看診賺錢去了。
11
我救的人是薄家小公子薄戎。
我從前在京城就聽說過他的名聲,薄小將軍年少便隨父兄鎮守劍南道,長得俊秀非常,可惜隨了他父親是個冷面小閻王。
這話前半句很對,薄戎洗幹凈了之後的確十分好看,但後半句卻有待商榷。
幾日相處下來,這冷面小閻王竟頗有幾分混不吝的熊孩子氣質。
「小爺可是堂堂五品將軍!你居然讓小爺劈柴?」
我面不改色地整理著藥箱:「你吃我的住我的,不該幹點活回報一下?」
他捂著胸膛倒在床上打滾:「可我還是個傷號啊!」
我挎好藥箱準備出門:「好吧,按照傷號的待遇,晚上我和阿冬喝魚湯,你吃素炒白菜。」
薄戎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義正詞嚴道:
「小祖宗,我錯了,我這就去劈!」
「……」
他麻溜兒地滾去劈柴,我帶著阿冬出門看診。
這樣的場景幾乎日日都要上演一次。
阿冬第一次見這場面十分氣憤,第二次見這場面有些疑惑,第三次見這場面已經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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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你說他腦子是不是不好使,明明您安排的活兒他一樣也沒少幹,怎麼每次幹活前都要同您扯一頓皮呢?」
「不知道,閑的吧。」
我看診時遇見過的熊孩子都這樣。
12
薄戎在這裏的第二十天,我出診前照例囑咐他:
「把柴劈好,燒些熱水,還有西屋裏的藥材都拿出來曬一曬。」
「好。」
「……」
如此聽話,不合常理。
我疑惑地抬頭,他低著頭沒有看我,我愣了片刻然後了然道:
「你是不是要回軍營裏了?」
差點忘了,他是個小將軍。
薄戎悶悶道:「嗯。」
「什麼時候走?」
「今天晚上。」
「成,那我中午少買些菜回來。」
「薛含靈!」
薄戎抬頭怒目圓睜瞪著我,眼圈卻微微有些發紅,我失笑道:
「怎麼?你是要吃完晚飯再走,那恐怕天黑之前趕不回岷山的。」
「你就沒點別的想說?」
說什麼呢?
這二十天我們相處得的確很愉快,那又如何?
我和謝臨安小時候也曾兩小無猜,長大後還不是走到這個地步。
我已經不敢輕易付出真心,也不敢輕易確認一段關系。
何況我在劍南道已經待得夠久,也該繼續趕往嶺南,去見見我的父母了。
於是我笑道:
「那,薄小將軍,好好吃飯不要挑食,咱們有緣再會吧。」
13
我又花了一個月,終於到了嶺南。
我早就與他們通了信,是以父親母親見到我的時候並不十分驚異。
但到底分離七載有餘,我從當年的小小丫頭,長成了如今的大姑娘,母親看著我眼淚止不住地流,最後一家三口連同阿冬一起抱頭傾訴了一整天。
父親聽了我們一路的經歷,對我如今的醫術很是驚嘆,逢人就說他生了個小神醫。
當地的縣令被爹磨得耳朵快起繭子,然後拿著公文眼睛一亮:
「薛兄,咱們嶺南駐軍少,隔壁劍南道可是軍醫匱乏得很,要不讓大侄女去當個軍醫?」
母親謹慎道:「我們央央一個姑娘家,進那男子紮堆的軍營,恐怕不大妥當吧。」
爹爹卻拍了拍胸脯驕傲道:
「旁的軍營我不清楚,老薄的軍營,絕對沒問題。」
這倒是實話,薄家軍的軍紀嚴明,我這等深閨女子都聽說過。
母親還尚有疑慮,我卻點了點頭。
一來能為守國門的將士們出一份力,我自然喜不自勝,二來我正巧有個有點想見的人,他在劍南道。
14
我到岷山的第一天,就見到了薄戎。
彼時負責管理軍醫的陳副將正在給我們這批新來的訓話,薄戎正巧經過,我沖他眨了眨眼。
誰料他看見我卻並不驚訝,隻淡淡瞥了一眼,就神色如常地走了。
一身銀甲凜然,倒真是頗有幾分傳說中冷面閻王的樣子。
我覺得興許是他看得太匆忙,沒認出我來。
於是我晚上特意跑去了他的營帳,可惜被帳外他的親兵攔住了:
「何人夜闖將軍營帳!」
我連忙解釋:「我是隨軍的醫官,我想……」
「醫官來這裏做什麼?」
冷冷的聲音從帳內傳來,薄戎隨即掀簾而出,我揮揮手:
「嘿,薄戎,是我呀……」
「你是誰,不認識。」
「……」
15
薄戎不認我了。
果然男人都是白眼狼,幸虧當初沒有同他有什麼更進一步的發展,不然恐怕又得退一次婚!
我憤憤回了自己的營帳,開始專心當我的軍醫。
來了軍營才發現,我從前那點醫術其實根本不夠看,要學的實在太多。
我跟在這裏資格最老的胡醫官身後,每天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時間想那忘恩負義的薄戎。
與我一樣求知若渴的還有一位小蘇醫官,他是從江南調來的,為人溫潤有禮,十分體貼。
某日我們正探討著刮骨療毒到底是橫切好還是縱切好,正是熱火朝天的時候,背後卻陡然插入了一道帶著冰碴子的幽怨聲音:
「你們在做什麼?」
我與小蘇俱是一驚,方才我們兩雙手正比劃來比劃去,停下時他的右手堪堪覆在我的左手上。
薄戎在我身後微微俯身,緊緊盯著我們交覆著的手,目光帶著寒意,比第一次掐我脖子時還令人生畏。
小蘇紅著耳朵把手移開:
「回將軍,下官同薛姑娘正在討論刮骨療毒的手法。」
薄戎挑了挑眉,帶了幾分威脅的意味道:
「薛姑娘?軍營內要稱官職,蘇醫官,這不需要本將軍提醒吧。」
「……」
神金。
他走後許久,蘇醫官都有些回不過神,他捂著自己險些被目光冰凍的右手呆呆地道:
「薛姑……薛醫官,你與薄小將軍是不是有些……往事?」
我冷哼了一聲:
「沒有,不熟,不認識。」
16
薄戎不但忘恩負義,他還恩將仇報。
深更半夜,他的親兵來到我的營帳喊醒了我。
「蘇醫官,將軍舊傷發作,請您去看看。」
我十分不解:
「今日我不輪值啊。」
「這是軍令。」
「……」
行,你的地盤你做主。
我穿好衣服拎著藥箱到了薄戎的營帳,他好整以暇地盤坐在榻上,隻穿了一層雪白的中衣,微微敞著領口,古銅色的肌膚若隱若現。
我悵然若失地嘆了口氣:
哎,他再也不是那個裹著衣裳說男女授受不親的羞澀少年了。
「將軍哪裡的舊傷復發了?」
薄戎盯著我,燭火搖曳中的目光顯得格外幽怨:「心口。」
我開藥箱的手一頓,大概知道了他又在鬧什麼狗脾氣:
「心口?那需要解衣,男女授受不親,將軍另請高明吧。」
我提起藥箱要走,身後的薄戎一個狗急跳床上前攔住了我:
「薛含靈!」
我挑眉譏諷地看著他:
「將軍別這麼叫我,你我素不相識,還是稱官職,叫我一聲薛醫官吧。」
「……」
17
薄戎氣勢陡然一弱,在我面前蔫頭耷腦地道:
「對不起,我錯了……我就是有些氣不過……」
「氣不過什麼?」
他控訴地看向我:
「我當時說要走的時候,你居然一點都不傷心!」
「……」
「有什麼可傷心的,這不是剛過不到三個月,咱們就又見面了嗎?」
「……」
當時當時我想著,總歸他就守在這劍南道,我並不難找到他。
可我好似忘了,他並不知道我的身份。
他不知道我來自何方去往何處,隻知道我是一個叫薛含靈的女遊醫。
我知道如何找他,他卻不知道該往何處尋我。
這樣一想,我有些心虛:
「抱歉啊,當時不應該同你那樣開玩笑的。」
18
薄戎喊我過來並不完全是沒事找事,他的確舊傷復發了。
我將他按回床上,胸前的傷口已經隱隱有血跡滲出:
「真的受傷了不早說!?」
他有些委屈道:「是你先跑的好不好。」
「……」
好吧,的確是我先走的,但這歸根結底還是得怪他歷史記錄不良。
不過好在傷口崩裂得並不嚴重,上些止血的藥就好。
我指尖沾了止血的藥粉,細細往他傷口上塗。
我塗藥塗得細致又認真,生怕弄疼了他,因此格外輕慢,沒注意到他已經繃得渾身發緊。
塗著塗著,一滴汗順著他的下頜,落在了我湊近的側臉上。
我疑惑抬頭:
「你很熱?」
他明明熱紅了臉,卻嘴硬道:
「沒有。」
然後又咬著牙有些欲哭無淚道:「就是……你能不能快點啊!」
「……」
我塗這麼慢是怕誰疼啊?不識好人心!
我迅速塗完了剩下的傷口,有粉末沾到完好的皮膚上,於是我湊近吹了一口氣,卻換來薄戎一聲隱忍的悶哼:
「呃——」
我迅速抬眼:「怎麼?很疼嗎?」
他掩飾般地避開了眼,啞聲道:
「沒事,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來。」
「傷在胸口,你一個人怎麼包紮?」
他的語氣似乎瀕臨崩潰:「我可以的!你快走吧!求你了!」
莫名其妙,於是我拎起藥箱打著瞌睡回去了。
19
薛央走後,薄戎將自己的親衛白芾喊了進來。
白芾十分有眼力見地拿起紗布要給他包紮,卻被他揮手制止:
「別包了,反正一會兒還得濕,你先去幫我打一桶冷水進來吧。」
白芾奇怪地看著他:
「將軍,這麼晚了,何況您還有傷,不能洗冷水澡的吧?」
薄戎生無可戀地望天長嘆:
「洗冷水澡可能舊傷復發,不洗的話你家將軍我可能直接暴斃,你覺得我選哪個好?」
白芾:「……」
不太明白但聽起來好像蠻嚴重的樣子,還是照做吧。
薄戎當晚泡了整整半個時辰的涼水,才將身體某些羞恥的變化和內心燃起的欲火澆滅了下去。
他長舒了一口氣,然後苦笑起來:將人找過來的是他,到最後自作自受的還是他。
她的呼吸拂過時,薄小將軍生平頭一次如此潰不成軍。
看來以後真是……要被她吃得死死的了。
2薄戎這廝近來越發囂張,甚至搶走了我的鴛鴦玉佩。
起因是某次他喊我給他包紮時,我的玉佩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