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錦抬起了手,有寒光在昏暗閃過。
葉碎金伸手。
來不及。
一個人若真心想死,無人能救。
段錦將利器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他倒在了葉碎金的懷中。
抬眼看去,這個視角,宛如當年瀕死時被她抱在懷裡。
“阿錦!”她喚他。
他看到她喚人,叫人來救他。
是有一點點在乎他嗎?
“阿錦!”葉碎金咬牙。
懷中,段錦卻笑了。
笑過,又流淚。
“你,透過我,到底……在看誰?”
“他,到底是誰?”
“我,究竟是……誰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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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誰,也叫……阿錦?”
葉碎金用力咬牙,眼淚滴落在他的臉上。
段錦伸出手,顫顫,想擦幹她的淚:“你是……為我哭嗎?”
“不是。”葉碎金道,“我是在為我找不回來的人哭。”
冷酷,一如既往。
“你,不是他。”
果然是有一個“他”。
段錦抽氣,斷續道:“我……深恨……此人……”
生機耗盡,他的手垂到地上,再無聲息。
從此世上,再無段錦。
前世今生,皆無段錦。
葉碎金抱著段錦的屍體,許久不動。
侍從、獄吏皆不敢大氣出聲。
許久,油燈爆了個焰,嗶啵一聲。
葉碎金抬起頭,手摸到了段錦的胸膛,拔出了那支利器。
詔獄重犯,身上竟然有利器。
雖是用來自盡,不是用來行刺,獄吏亦驚駭欲死,趴在地上抖成了篩子。
葉碎金就著油燈和火把的光細看。
那是一根簪子,樣式簡單,但簪棍被人為地打磨過了,便成了利器。
首先,詔獄重犯,頭上根本就不能有簪子,防刺殺,防自戕,這是詔獄的基本規則。
然後,雖然樣式非常簡單,但這種短簪子,是女子固定發髻用的。
葉碎金問:“什麼人來見過他?”
“是、是、是景王。”獄吏怕得牙齒格格作響,辯解,“景王、景王並沒有見到衛國公。”
“隻是,景王說,女獄裡有個婢女,叫小人領那婢女來,給、給衛國公,留個後。”
景王花了重金。
他自己身份敏感,並不能來見段錦。
但那個婢女也在獄中。也就是說,沒有外邊的人。
小吏貪圖金銀,接了這件事。把那個婢女從女獄裡提出來,送過來給衛國公留後。
謀反誅九族,家產罰沒,奴僕官賣。
奴僕婢女算不得重犯,在普通的牢房裡,看管也沒這麼嚴格。
因是從另一間牢房直接帶過來的,大意了。
誰知道婢女的頭發裡藏著簪子,還給了衛國公。
葉碎金轉著那根簪子,抬起眼。
“帶她來見我。”
第187章 收殓
小梅被提到了詔獄。
出事了。
她一路上都既恐懼又期待。
那個女人是不是死了?
將軍有沒有聽她的, 殺了那個女人?
這輩子的世界與前世相差太多了。
趙景文不見了,不知道生死。那個女人做了皇帝。
小梅以為,以那個女人對將軍之深愛, 將軍還會一直是將軍, 她想依附著將軍, 平安過一輩子。
萬想不到,會變成這樣。
將軍謀逆了。
便連她都知道,謀逆是死路一條。她想不通, 將軍怎會走上這麼一條路。
明明前世,他為了她, 獻出了一生。
景王花錢把她送到將軍身邊, 因將軍身邊,隻有她一個叫得上名字的婢女。
將軍還無後,景王想給他留個後。
如果這樣,她也願意。
可, 將軍還是不要她。
前世不要她,今生也不要她。
她解了衣裳伏在他膝頭哭, 他隻說:“走開。”
他是個什麼人吶,心硬得像鐵。
他為什麼眼裡隻有那個女人。
發髻裡有一根簪。
小梅是個卑微的小人物, 可小人物也有恨。
小人物有時候也想做點什麼。
她把那根發簪塞進了他手裡。
小梅含著淚說:“謀反是必死的罪,既要死,為什麼不帶她一起。”
“這樣, 將軍在下面, 有她陪。”
“永遠不分開。”
將軍的眸色都變了, 握住了那根發簪。
她說動了他吧?
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心思, 像趙景文, 作踐她的時候會一直喊“碎金”, “葉碎金”。
而將軍,喝醉的時候,摸著她的臉呢喃:“主人……”
她也有能蠱惑他的時候啊。
是不是成真了。
如果是,就太好了。
她便現在死了去殉將軍,都值了。
小梅想的很美好,可現實給了她當頭一棒。
葉碎金好好地,毫發無傷。
段錦躺在那裡,已經失去了生命。
小梅天旋地轉。
她憤怒地尖叫一聲,撲在了段錦身上:“將軍!將軍!將軍!”
為什麼死的會是將軍,會什麼那個女人好好地活著。
小梅再一次感到了世道的不公。
她伏在段錦身上,放聲大哭:“將軍!”
葉碎金凝視著這個小梅的背影。
她哭喊將軍的時候,帶出了鄉音。葉碎金聽過那鄉音,在記憶裡搜尋。
許久,她確定地喚她:“吳氏。”
小梅的哭聲戛然而止,扭身看她。那些復仇的幻想都破滅了,到頭來,她是皇帝,她還是小人物。
這一世,怎麼死?
“果然是你。”葉碎金上前一步,鉗住了小梅的下颌,眯起眼睛看她。
她的力氣和男人一樣大,小梅脖子都動不了。
葉碎金仔細地看她的臉,放開手:“你的臉怎麼長成這個樣子?”
前世,吳氏的臉和她年輕時候幾乎一模一樣。
可現在,小梅長大了些,眉眼長開了,隻看眉眼的確是有幾分像她。但和前世的吳氏根本沒法比。
小梅伏在地上,仰頭看著她,氣苦悲憤:“因為這……才是我本來的長相。”
葉碎金皺起眉。
“是趙景文。”小梅落淚,“趙景文覺得我像你,他想讓我更像你。”
趙景文那時候是皇帝了,他在統一天下的這一路上,收了各種各樣的人才。
其中也有神醫。
小梅第一次給皇帝表演的時候,就被他發現眉眼長得像葉碎金。
趙景文看她的眼神很詭異。
後來,她被帶走了。
身體被綁住,頭被固定,支架撐開了嘴巴。
刀口從嘴巴裡面開,這樣外面的皮膚不會有傷疤。
磨骨之痛,痛昏過去,又痛醒過來。
還不能一次畢其功。
她被折磨了整整兩年,噩夢一樣。
最後,拆開紗布,她的臉還原了皇後的九成。
趙景文摸著她的臉贊嘆不已,把她帶到了皇後的跟前。
趙景文那個人,她隻要一見到,就腿軟冒汗。每見他一次,回去都要做噩夢。
萬幸今生,一次都沒見到。
趙景文和葉碎金,這夫妻兩個,一般的狠毒。
“似奴婢這樣卑賤的小人物,便自己的臉都做不得主。”小梅哭著笑著。
“今生,娘娘要我怎麼死?”
“娘娘開恩,給個舒服點的死法吧。”
娘娘,是一個多麼遙遠的稱呼。遙遠到她都快以為前世是一場夢了。
葉碎金盯著她:“來人。”
葉碎金使人找來了燕喜嬤嬤,給小梅檢查了身體。
小梅還是處子。
段錦前世今生,都不在乎有沒有孩子,有沒有香火。
並沒有給她留孩子。
小梅木著臉,等著今生的死法。
沒再等到葉碎金,隻等來了一個御前侍從,塞給她一個包袱。
“裡面是些金銀,夠你過日子,你的身契也放了。”
小梅抱著包袱,怔了許久,問:“娘……陛下有什麼話給我嗎?”
侍從道:“沒有。”
小梅沉默許久,把包袱背在身上,離開了詔獄,離開了京城。
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關於段錦,大家隻知道他死了。
十郎請罪,跪求去收殓,葉碎金道:“不用你,你別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