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碎金譏諷一笑:“是不是還要寫下手諭,讓你的人去接管京畿禁軍?”
四郎沉聲道:“正是。”
京畿地區有十八萬禁軍。
隻要拿著葉碎金的蓋著皇帝金印和樞密使印章的手諭去接管這些禁軍,大事就定了。
葉碎金卻笑了。
晨光裡,她的笑何止耀眼,簡直刺眼。
四郎感受到空氣裡的壓力,他問:“你笑什麼?”
葉碎金道:“我笑你,白日做夢。”
她道:“葉長銘,你用耳朵聽聽,這是什麼聲音?”
四郎愣住。
他側耳聽去。
風中傳來一些聲音。
隱隱約約。
很熟悉。
是腳步聲,是馬蹄聲,是隊伍行進和衝鋒的號角聲。
是因為一夜沒睡,做夢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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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郎恍惚一瞬。
那些隱約縹緲的聲音中,忽有一聲號角銳鳴驚醒了他。
他臉色大變,蹭蹭幾步,登上高處,向山下望去。
這一望,頓時臉色煞白,身子晃了幾晃,不敢相信。
山下,密密麻麻,至少有數萬人。
大穆禁軍!
怎麼可能!
沒有皇帝的諭令、樞密的文書,誰敢調動這麼多的軍隊!
三郎嗎?他怎麼讓樞密院同意的?
四郎從高處下來,臉上已經沒有血色。
“怎麼能?”他想不通,“禁軍怎麼能來的這麼快?”
葉碎金道:“你難道不知?最近的龍衛軍,軍營離這裡不過四十裡,自然快。”
捧日、天武、龍衛、神衛為大穆禁軍的上四軍。
其中,捧日軍和龍衛軍是騎兵。
離王屋山離宮最近的,正是龍衛軍。
上萬禁軍既已殺到,這場離宮之變等於已經宣告了勝負。
四郎面無血色,卻仍然問:“他是怎麼調得動龍衛軍的?”
他半夜起事。
皇帝的寢宮最高最遠,所以是三郎七郎最先驚醒,他們兩個直接披衣便迎戰了。
根本沒有來得及與葉碎金碰頭。
哪來的手諭、文書大規模調動軍隊。
葉碎金看著他:“待會兒你自己問他。”
她視線掃過,叛軍都一臉惶然。
葉碎金厲喝:“還不丟下兵刃!”
大勢已去。
桄榔一聲,有人第一個丟下了兵刃。
跟著便好像傳染了似的,叛軍一個個面色如土,都丟下了兵刃。
殿前親衛們上前將其拿下。
龍衛軍殺上了山。
離宮裡,殺聲震天。
三郎一身血和汗,提槍進來。
看到葉碎金站在階上,四郎頹然坐在她腳下。
三郎丟下槍,過去一腳將四郎踹翻。
“七郎的胳膊!”他大恨,“是你傷的?”
四郎嘴角流血,面如死灰,沒有回答。
葉碎金問:“七郎怎樣?”
三郎道:“無性命之礙。”
那就行。
葉碎金問:“唐明傑呢?”
唐明傑是殿帥,殿前司指揮使。
這次出門帶的兵,全歸唐明傑管。他從始到終都沒有出現。
三郎眼中閃過傷痛。
唐明傑當年從井裡被救上來,是那麼小那麼小一個瘦弱孩子,連話都不會說。手指、腳趾間都生著苔藓。
後來,他做了他的妹夫,和十二娘十分恩愛。
三郎都不知道要怎麼對十二娘交待。
“明傑為人所詐。已經……”三郎咬牙道,“已經殉職。”
晨光打在葉碎金的臉上,使她看起來宛如一尊雕像,美麗而冰冷。
唐明傑在軍中,除了下達和接受命令,不跟旁人說話的。
什麼人能詐他?
什麼人殺了他?
葉碎金閉上了眼睛,片刻,睜開。
終於問道:“段錦呢?”
三郎用力咬牙:“已擒下了。”
葉碎金狠狠閉上眼睛。
她的胸口出現起伏,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帝,終於像一個活人。
世間每個人都至少有一個不是“別人”的別人。
對唐明傑來說,就是段錦。
段錦不是“別人”,是握著他拿刀的手教他怎麼殺死仇人的大哥哥;是硬要他喊叔叔,照料他生活起居的年長者;是手把手教他武功、兵事,帶他上陣殺敵、建功立業的師父。
他怎能是“別人”呢。
當然也不是“任何人”。
十二娘教唐明傑對“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輕心,
但段錦,對唐明傑來說,不是“任何人”。
三郎恨道:“他見大勢已去,沒有反抗,束手就擒了。”
葉碎金低頭看向坐在腳下臺階上的四郎:“你許了他什麼?”
段錦是一品國公,他是大穆勳貴裡第一個封國公的。
地位、財富、恩寵他都有。
什麼能誘惑他竟去謀逆?
四郎卻哂笑:“你去問他。”
葉碎金一腳把他踹了下去。
四郎在地上滾了幾滾,鼻血長流。他坐起來,擦了擦,卻看向三郎:“你是怎麼調的兵?”
三郎快速調兵反攻,是決定成敗的關鍵。
四郎想不通。
三郎伸手從懷裡摸出一個手指大的微型卷軸,甩到四郎臉上,彈到地上。
極為精巧,所用軸、帛皆合規制,就是小。
四郎撿起展開。
微型的卷軸是皇帝的親筆手諭——
【亂臣謀朝,著端王葉長鈞權領禁軍,勤王護駕。】
雖微型,但皇帝的印章、樞密使的印章,該有的印章全都有。
四郎以為,三郎得回京城,得找宰相們,還得和他們爭吵,辯真假。
因他親王的身份太敏感,政事堂和樞密院不一定馬上就相信他。
這一拉一扯,就能給他時間拿下葉碎金,持著手諭去接管禁軍。
龍衛軍最近,首先就要接管龍衛軍。
哪知道,三郎根本沒有去京城。
他直接就去了龍衛軍,憑這份手諭接管了龍衛軍,立刻集結發兵王屋山。
龍衛軍一到,離宮之變便等於結束了。
四郎看了很久,是葉碎金的親筆字沒錯,他認得。
他坐在地上,抬起頭,問:“她什麼時候給你的?”
三郎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很久了。”
“在我發現有人意圖離間骨肉、分裂宗室,便去宮中警示了陛下後,陛下便給了我這道手諭。”
三郎身邊亦有人滲透、蠱惑。往他身邊湊的人,甚至比往四郎身邊湊的人還更多。
三郎一意識到,便逐退了這些人,立刻去與五郎溝通。
五郎道:“你竟疑我,我和你一樣,在爹跟前發過誓的。”
葉四叔病重時,已經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撒手人寰。他在那個時候就逼兩個兒子向他立誓。
“誰家亂,咱家也不許亂。”四叔說。
三郎五郎溝通好,三郎便進宮坦誠地把這些都告訴了葉碎金。
連五郎都不敢這樣與葉碎金直言,怕被疑。
隻有三郎。
葉碎金便給了三郎這道密旨。
卷起來,隻有一根手指大小,三郎貼身收藏。
兄妹二人,從始至終,不曾相疑。
第186章 休想
葉碎金平安返回了京城。
自五年前的皇夫事件之後, 這是京城第二次的腥風血雨。
上一次,是端王、寧王、康王三位親王執刀。
這一次,隻有端王和康王了。
五王府、寧王府、平郡王府全部被圍, 圍而不動。
風雨欲來。
誰也不知道葉碎金會怎麼對待葉五這一脈。
刀終於要落到葉氏本家身上了嗎?
三郎單獨來見葉碎金。
他叩首, 額頭觸地:“陛下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請勿忘記。”
【我要你答應我,未來,不論怎樣, 葉氏本家哪怕真有人要賠出性命,你也能讓他死得體面。隻死他一個, 放過家人。】
那都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葉碎金仔細回想。
十年了。
那是她十年前答應三郎的。
那時候在唐州, 她動刀清理了鄧州葉氏的腐肉。一些姓葉的人死去了,但都是旁支。
葉氏嫡長男葉三郎,那時候便想到以後,來向她要了這個承諾。
他是葉碎金的兄長, 更是所有人的長兄。
“好。”葉碎金道,“我答應你的, 一定會做到。”
四郎葉長銘被帶到了葉碎金的面前。
她給他選擇:匕首、鸩酒、白綾。
“你知道你輸在了哪裡嗎?”
“四叔和三兄的心裡,永遠都有葉家, 永遠以葉家為重。”葉碎金道,“你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