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四叔沒了,五叔接手了,想變一變。和兄弟們商量了一下,便一起來找葉碎金。
葉碎金欣然同意。
家塾便挪進了宮裡。
武課依舊,文課則全面提升——宰相們親自給宗室子弟上課。
宰相們縱日理萬機,這老師當得也無怨無悔。因大家都明白,這麼多孩子裡,必然有一個是未來儲君。
葉碎金內寵不少,但這麼久她都未曾有孕過,大家並不知道葉家堡的往事,隻猜測皇帝可能是有意避孕。
這事不難理解。
大戶人家裡正妻有了嫡子之後,也有許多給丈夫納妾,而自己避孕的。
畢竟當一個女人還沒孩子的時候,世間便苛責她一定要有兒子,這個時候兒子是更重要的。可當她已經有了兒子之後,當然自己的命也重要。
女子生產,風險太大。
葉碎金貴為皇帝,她這一支永享大穆香火,不怕沒有自己的孩子。宗室裡,她侄子一大堆,也不怕沒有繼承人。
她的身份是不能以普通女子去要求她的。對一個女皇帝來說,不生,是更理智的選擇。
小郡主們也跟小郡王們一同上課,學一樣的東西。
宰相們默契地沒有說什麼。
當年,葉碎金誅了皇夫滿門,並將其定為女帝選擇皇夫的定例。
定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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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味著,她的心目中,儲君也可以不是男子。
開國女帝太過強勢,她既有這個想法,你若與她對著幹,不知道她會有什麼樣的反彈。
她一旦出手,便是平地驚雷。
宰相們很有默契,他們無聲無息地,將男尊女卑、各安其分的思想滲透入教學中。在葉碎金看不到的地方,潛移默化地去影響皇家的孩子們。
他們代表的,恰是世間所謂正統。
女帝,終究是個逆天的存在。
逆天與正統的鬥爭,時時刻刻都在發生。
但隻要有一個逆天的存在,就必定對世間有影響。
天運五年的科舉,葉碎金允許女子參加。這一屆三百進士中,有七個女子。
七比三百。
中進士當然是無上的榮光。
女進士尤其耀眼。
但葉碎金和七個女進士一一長談了之後,她們中隻有一個留下出仕。其餘六個,都頂著這進士榮光,才女名頭,獲取了更好的姻緣。
唯一留下的那個很看得開。
“也不能怨她們。”她說,“世間能如葉大人那般幸運的畢竟是少數。”
十二郡主葉寶瑜嫁了個天煞孤星,丈夫支持她出仕。娘家也支持她出仕。
女進士道:“我估計找不到這樣的人嫁。家裡亦不肯讓我招贅。”
“故,我答應了家裡,不嫁人。”
如此,換取了家裡的支持。支持她考科舉,支持她出仕。
而出仕來帶的利益,留在了家裡。
這一切何其熟悉。
皇帝告訴女進士:“不嫁有不嫁的好。”
便十二娘,因為嫁了,也要受生育之苦。
她尤其險,差點沒命,純是幸運才保住了命。否則,如今哪還有葉大人。
“而家裡對你的鉗制,隻有一個辦法擺脫。”女帝說。
“向上爬,爬得越高,枷鎖就越少。”
女進士雙眼明亮,深深揖下:“臣,懂了。”
三百進士,七女子,一人出仕。
一比三百。
雖微小,但存在。
葉碎金並不刻意去拔擢女子。
但看到有才華,又發自內心地有強烈攀高之心的,她也不吝於伸手。
葉碎金控制不了男人們潛移默化給宗室子弟灌輸正統思想。
男人們也阻止不了她給女子開科舉。
博弈一直都存在,隻看誰的影響更有力。
但男子女子之爭,對葉碎金並不是什麼大事,不是重要的事。不過因她也是個女子,順手而為而已。
旁的國事,才是更重要的大事。
重建市舶司的事已經開始由討論轉向動手實施。
泉州市舶司是最讓人眼紅的一處。最後市舶使定下來是盧青檐。
泉州原就有前閩國的水軍,已經收編,現在是大穆的水軍了。但無論是人還是船,都老舊了。
葉碎金不是很看得上。
她想打造一支更新更強的水軍出鎮東海。
雖沒公布,但她心裡,已經點了段錦。
以後,段錦出鎮東海。
盧青檐與段錦素來互相看不順眼,他二人互相牽制,正好。
船已經在造了。負責督造的是八皇叔。
八皇叔以前就督過造船,有經驗。
宗室摸不到軍權,但這種與軍權無關的差事,還是可以領的。
四郎也領了差事,修繕王屋山離宮。
晉帝的時候已經把離宮修得很好了。這幾年葉碎金顧不上用,又得修繕一下。
那地方是皇帝秋獵用的。
秋獵宣武,是皇家的一項重要活動。
既炫耀武功,同時也給勳貴子弟們在皇帝面前露臉的機會。
如今大穆早已經有了自己的勳貴階層。一批年輕人也開始嶄露頭角,急切地需要皇帝看到他們。
故眾人推動著,要恢復秋獵。葉碎金便把修繕離宮的差事給了四郎。
開國帝王掣肘少,尤其是葉碎金這種極其強勢的帝王。
大穆朝如今政令通達,葉碎金想做的事,一件件、一樁樁地鋪開。
有些是前世做過的,有些在前世也隻是構想,還未付諸實行。
前世葉碎金被逼退後宮,縱然趙景文經常會拿大事與她商量。但終究她做不得決策。
今生一條條決策皆從她出。
以自己的意志打造大穆王朝。
此間快意,甚至無人可訴。
江山萬裡,在我腳下。
誰敢來奪,休要怨我。
第184章 離宮
正如楊相所警告的, 人心易異變。
有些時候,甚至不是你自己想要或者不想要,自然有人會推著你走。尤其是在權力的中心。
不算長輩, 宗室青壯親王有六人。皆是跟著皇帝從鄧州起家, 一路殺進京城的。
親王並不是光有一個頭銜, 每個親王都擁有自己的王府作為官邸,王府中有僚屬,在治事、修養、禮儀等方面輔佐親王, 保證一個親王府的政務和事務的正常運行。
王府之下,還設有親事府和帳內府, 負責親王宿衛、扈從等軍務。
親王的賬內府, 帳內有儀衛五百,掌親王護衛和儀仗之事。
王府之下,還設親王國。雖然大穆的親王承繼魏制,並不實領土地, 但有食邑。
親王國的僚屬,替親王管理採邑、食封和租稅等實務。
林林總總算下來, 一個親王,不算五百儀衛, 有大小僚屬百人。
名利場中,人是因利益靠攏、聚集的。
除了親王們自己的僚屬百官之外,很自然地, 朝堂上漸漸有人向各自看好的親王靠攏。
每個親王都有許多孩子, 指不定未來儲君就從哪個親王府裡出了。
其實這等押注, 都是正常的, 歷朝歷代皆如此。
但總有些人, 野心更大。不能滿足於下注儲君, 慢慢等待。
葉碎金從鄧州起家,發展了十餘年,身邊位置漸滿,新的權貴階層已經固化,越是後來者,越難以分到餅。
許多人不甘心。
也有人是不滿足於自己已分到的,還想要更多。
對於臣子來說,從龍之功無疑是一條捷徑。
壯年能戰的親王們在這些人的眼裡就是機會。
這其中,端王、寧王、康王三位最年長的親王,是機會主義者尤為看重的。
自然有人想法設法地去接近他們,來到他們身邊,蠱惑。
對端王葉三郎,有人說:“君才是嫡脈正統。”
對寧王葉四郎,有人說:“女帝無子,眾人皆非嫡,君何處不如汝兄?”
對康王葉五郎,有人說:“一母同胞,旁事皆可讓他,獨此事怎能讓?”
魔咒似的蠱惑,無孔不入,見縫插針,蠢蠢欲動。
葉三郎撩起眼。
葉四郎垂下眸。
葉五郎蹙起眉。
九郎聽了妻子的枕頭風,心思浮動,給八叔寫了信。
八叔沒有回信,隻派了個心腹傳遞口信。
心腹請九郎先屏退左右,再關上門,對九郎道:“王爺,請恕罪。”
心腹上前一步,抬手抽了九郎一個大耳光。
隨即疾退數步,躬身解釋:“這就是八王爺給王爺的回復。”
九郎頹然。
十郎找親哥七郎,道:“我真怕。”
七郎道:“都是當爹的人了,再過幾年就要當祖父了,誰還能管著別人。管好自己就行。”
“我們隻管摁住爹,別叫他糊塗。”他道,“其他的,交給陛下。”
十郎嘆息。
又去找段錦:“羨慕你。”
段錦道:“羨慕我什麼?”
十郎道:“待八叔把大船造好,你就乘風破浪,叱咤東海,抱著你的金山銀山,遠離這些是非,過神仙日子了。”
十郎嫉妒得要死要死的。
段錦神往片刻,燦然一笑。
“對,神仙日子。”
十二娘常失眠。
唐明傑抱住她,輕輕拍。
十二娘按住他的手:“明傑,你是殿帥,你一定要穩住,對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輕心。記住,任何人。”
唐明傑“嗯”了一聲。
殿帥,全稱殿前司指揮使。
殿前司統領殿前諸班直,步、騎諸指揮。在內為皇宮禁衛,隨駕出行則為皇帝近衛,護衛著皇帝的安全。
這個重要又親近的位子,皇帝交給了自己的義子唐明傑。
唐明傑非必要不說話。
旁人跟他幾乎無法交往,他的人際關系極其簡單。
對名利場裡密密麻麻的世情關系網來說,他算是個漏網之魚。
他忠誠於皇帝,皇帝對他也全心信任。
再沒人比他更適合這個位子。
時光最留不住,轉眼已經是天運六年夏。
八叔還在督造戰船,但王屋山的離宮修繕好了,四郎圓滿地完成了差事,很開心地來請葉碎金去檢驗。
“那裡避暑也好。山上十分清涼,可比京城強太多了。”他道,“那地方是前魏時選的址,的確是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