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事,食髓知味,如今這樣,隻會比前世更磨人。
小梅離開了浴房,垂著頭。
她也是不懂,今生都已經沒有趙景文了,她都當皇帝了,為什麼寧可幸健奴,也不和大將軍在一起。
明明都已經沒有任何阻礙了。
為什麼這麼不珍惜大將軍。
這個她真的是前世的那個她嗎?小梅又覺得不那麼確定了。
她打聽來打聽去,也沒法確認。
是她的可能性更高。隻有是她,這些巨大的變化才能解釋得更通。
小梅感到羨慕。
她懂那麼多,那麼厲害,重來一次佔了先機,掀翻了半邊天。
要是自己也能那樣就好了。
可她隻會唱曲,隻會伺候將軍。
前世,上半生,她被關在高牆裡學習技藝,沒見過什麼人,不知道外面的事。
後半生,她依然被關在高牆裡,隻不過換成了將軍府的高牆。
借著那張臉,她得以近身伺候將軍。
因為將軍還是想看到那張臉,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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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槍的時候想看到,喝酒的時候也想看到。
這給了她錯覺,以為自己能有機會。
有一次,他喝醉了,她想生米煮成熟飯。
差點就被他掐死了。
臉救了她。
將軍一直不娶妻這件事,很有名。
所以後來,就傳出說將軍很寵她。
那之後,她才有了能出門的機會——那個女人會定期地召她入宮,關心將軍的飲食起居。
辭別了中宮,出宮的路上,內侍帶她走了不一樣的路。
那條路通向幽僻的宮室,裡面等著她的那個男人轉過身來,她膝蓋一軟就跪下了。
不敢反抗。
她怕極了。
她隻是一個生活在高牆裡什麼都不懂的歌伎而已,為什麼要卷進這些大人物之間。
第二日,小梅目送段錦出府。
他去迎那個女人去了。
那個女人要打江南的楚國。
他要為她身先士卒,一如上輩子。
京城將軍府的婢女不多,荊州將軍府的更少。
小梅在這裡就是一等一的大丫鬟,旁的丫鬟得聽她的。
她回屋裡,旁的丫鬟正抱著洗好的衣服回來:“小梅,給你。”
小丫頭片子很霸道,大家都想往將軍跟前湊,她卻霸住了所有將軍貼身的事。
偏將軍寵這個小丫頭片子,別的丫鬟也沒辦法。
小梅抱了衣服去裡面疊。
都疊好了,她抱起來把臉貼上去深深地嗅了一口,覺得每一件都有大將軍的氣息。
她坐在榻邊,把一大摞的衣服抱在懷裡,仿佛抱著心愛的人。
將軍又去為那個女人徵戰了,像上輩子一樣。
可這輩子趙景文不知道哪裡去了,將軍的後院對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她是養在高牆裡的歌伎,外面的世界她不了解也沒興趣,她就想一輩子都待在這裡。
將軍看不上她。上輩子她有那樣的臉他都看不上,這輩子更不可能看上了。
一輩子做他的丫鬟也行。
隻希望這輩子,他能善終。
將軍能善終,她便也善終。
小梅嗅著衣服上段錦的氣息,直想得痴了。
早在今年三四月,京城樞密院就已經開始調兵了。一路一路地往荊州增兵。
段錦一直在等,終於她來了。
段錦率兵,於江陵城迎了帝駕。
葉碎金帶了大半個朝廷過來。
京城隻是一個建築而已,她在哪裡,朝廷才在哪裡。
南徵期間,江陵城成為了臨時的都城,三司使蔣引蚨留在京城,協調財政和後勤。政事堂基本都跟著來了,宰相們都來了,隻留了一位留守。
下了船,荊州將士山呼萬歲。
青年將軍肩寬腰窄,正在陽光下凝視著她。
他著著銀甲,是軍中大將的裝扮。
葉碎金在陽光裡眯起眼看去。
見她看過來,他牽馬過來:“陛下。”
一如從前,仿佛他還是那個牽馬擎旗的小廝。
葉碎金接過韁繩,翻身上馬。
不像。
伴駕的朝廷在江陵城安頓下來。
高盼好幾年沒回來了,回到這裡頗是懷念。
他如今在政事堂裡,已經是大穆朝的一名副相。
安頓好,葉碎金問:“檄文可發了嗎?”
段錦回稟:“已發。”
開戰當然不能說打就打,檄文先發過去。
天命在我,速來歸降。
楚帝收到這份檄文的時候笑了。
“鄧州葉碎金。”他有點懷念。
當年一個令他驚豔欣慰的年輕後輩。這些年,她的名字越來越多在他耳邊被提起。
終於,她登基稱帝。
那年湖心亭裡的暢談仿佛還在眼前,如今她已經挾著風雷之勢而來。
野心勃勃,想要一統天下。
凡有野心的人,誰不想一統天下,江山萬裡呢。
楚帝看到了自己的手背,虎口處有了老人斑。
他神色微黯,但隨即又振作,豪氣幹雲。
“她已長成,我尚能飯。”他欣然道,“我二人也算是生逢時,能得相遇,未曾錯過,天之幸。”
“讓我看看年輕人的本事。”
大穆天運二年,穆、魏盟約,共計四十萬大軍兩路伐楚。
具體到葉碎金這裡,又分了五路軍,段錦、武豐收、周俊華、鄧重誨四名主將各領一路。穆帝葉碎金親領一路。
楚帝如一頭雄師,雖老威猶在,兩面抗敵。
此是國戰,沒有僥幸可言,一打就打到了天運三年的三月。
臨時都城江陵城裡,楊相等人收到了戰報,大將武豐收戰亡。
武豐收是葉家堡家將出身,當年跟著葉碎金爭堡主之位的,一路跟著葉碎金,是皇帝嫡系的高級將領。
自葉碎金稱王以來,還沒有這個級別的將領戰亡的。
可以說是,大穆立國以來,最大的一次軍事挫折。
楊相問:“武將軍陣亡,神武右廂軍誰在指揮?”
“是陛下。”信兵稟報,“陛下救援及時,已經收攏了神武右廂軍,殺退楚軍三十裡。正準備和段將軍的神武左廂軍匯合圍剿。”
楊相籲了一口氣,令信兵退下。
戰場上的局面控制住了,但大將武豐收終究是戰亡了。政事堂諸人都默然。
“都什麼臉?”楊相道,“是以前太順了,把你們慣得。這才哪到哪?看看楚國死了多少大將,魏國又死了幾個大將了。”
這麼對比起來,眾人的心情又恢復了很多。
高盼嘆息一聲。
眾人都朝他望去。
高盼如今益發地胖了。
他道:“太磨人了。”
大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
葉碎金親自掛帥,御駕親徵。眾人都以為她會坐鎮江陵,遙控戰場。
哪知道她是真的親徵,她要上戰場。
眾人自然力諫。
然而葉碎金道:“我年方三十,若就不敢上戰場,十年,我就會老成晉帝。”
何謂“老成晉帝”?失了銳氣,不求進取,耽於安逸,沉迷享樂。
三十歲的英主實不該這樣。
她還是上了戰場,親領了捧日軍。
段錦率著神武左廂軍扛了四日,終於見到了龍旗。
“是捧日軍!”廝殺中,有人大喊。
段錦槍出如龍,伸縮間取人性命,血花蓬蓬。他收槍,看了一眼。
遙遙地,捧日軍的軍旗在向這邊推進。
“是陛下!陛下來了!”
“陛下來了!”
“看到捧日軍了!”
段錦長槍一轉:“兒郎們,莫讓陛下小瞧了我們!”
“衝!”
神武軍士氣大振。每個人都忽然像是戰神附體。
神武軍軍旗也向著捧日軍推進。
眼前一張張血汙的面孔,都看不清。
戰場上是看不清人臉的,隻看服色。
段錦出槍,扎透人體的感覺早已經純熟無比。
耳畔全是喊殺的聲音,震耳欲聾。
段錦覺得身體裡很熱。
他與她之間隔著敵人。
他要衝過去,他要見到她。
不能讓她等。
雲麾將軍一杆長槍舞動,仿佛殺神。他帶著神武軍,像撕裂布帛那樣撕裂了楚軍的軍陣。
而另一邊,葉碎金一杆長槍瘋魔一樣,沾者即死。
她率領著捧日軍,也撕開了楚軍的陣列。
兩道斧劈似的撕裂向著對方而去。
終於,段錦看到了葉碎金。
千軍萬馬中,她長槍如龍,銀光閃動,血花綻射。
兩匹馬交錯。
葉碎金和段錦,背靠著背,兩杆銀槍光影交織,收割人命。
此時此刻無暇他顧,全副心神都在身周的敵人身上。
至於後背,後背不用擔心。
是靠得住的人。
段錦不知道,這樣背靠背的廝殺,在前世已經有過不知道多少次。
他隻覺得身體裡湧入了無窮的力量。
隻要在她的身邊,他就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