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碎金》, 本章共2628字, 更新于: 2024-11-07 15:49:13

  這等慶功宴,本就是武人的狂歡。


  “陛下呢?”雲麾將軍問。


  男人們喝起酒來,會有許多醜態。不是她想看到的。通常這種酒宴,行到一半,大家開始有醉態了,她就會離場,讓男人們自己玩去。


  宮娥們垂頭:“應該在寢宮。”


  在寢宮和誰,做什麼,宮娥們不敢直視,不敢直說。貴人做的事,都不容她們置喙。


  雲麾將軍雖英武俊美,可是太冷了,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讓人害怕的氣息。


  聽說有些將軍在戰場上殺人殺得太多了,會有癔症,酒醉砍了來服侍的姬妾,也不是沒有過的。


  不需要宮娥帶路,段錦知道寢宮在哪裡。


  眾人之中,他就是唯一那個擁有特權,可以往她的寢處去見她的人。


  段錦披上鬥篷,離開了此處。


  雪下了一整日,此時停了。


  天上雲開月露,光華灑下。


  廊下庭院裡潔白清冷,遠處宮閣裡隱隱飄來樂聲、歌聲,男人們笑聲。燈火太盛,遠遠望去,那一片的夜空都發亮。


  段錦走在長長的、長長的廊道裡,遇到了一個婦人。


  那婦人也著著宮裝,卻挽著頭。


  臉盤圓潤了許多,卻很有神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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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錦見到她,怔了怔,冰雪般的冰冷有了片刻的消融,臉上露出了笑容,上前一步:“亮嫂子!”


  婦人轉過身來,見到他,凝了一瞬,隨即綻開笑容:“喲,將軍大人。”


  段錦走過去:“你怎麼在這裡。”


  “我出來做事了。”婦人笑道,“宮裡太大,事多,殿下,不是,陛下!陛下需要人,我孩子也離手了,家公叫我來陛下身邊做事。”


  她驕傲地說:“別嫂子嫂子的了,我現在是秦姑姑。”


  婦人的閨名喚作秋秋,曾是葉碎金的貼身婢女。她和段錦一起長大,一起受訓的,少時頗有情誼。


  隻這些年,他南徵北戰,建功立業,她嫁了管事之子,在家裡伺候婆母,相夫教子,許久不見了。


  好在,大家過得都不錯。他現在平步青雲,她的公公和丈夫也跟著陛下水漲船高,如今連她也來宮裡做事。


  故人相見,若能如此,就是最好。


  寒暄問候過,她問:“你去哪?”


  她道:“宴會在那邊呢。”


  段錦道:“我去找陛下。”


  秦姑姑的神情發生細微的變化。


  她仍然帶著笑,卻試圖阻止:“太晚了,陛下可能就寢了。明日再去吧。”


  她是知道的。


  其實很多人知道的吧。


  如今段錦成熟了,回顧從前,明白少時自己以為掩藏得很好的,其實於旁人眼中直如赤身行於鬧市,一覽無餘。


  但一直以來,大家都沒說什麼,都默許了他的一些特權。


  這不僅僅是因為葉碎金的偏愛。


  段錦想,瞧,其實所有人都承認,他對她是特殊的。


  當然沒有人能阻止他,雲麾將軍繞過了宮中的姑姑,向女帝的寢宮走去。


  姑姑望著他的背影,憂心嘆息。


  待到了寢宮,侍從們看到他,都怔住。


  侍從們既是服侍的人,也是貼身的護衛。


  他們張嘴想說話。


  段錦冷冷地看過來。


  侍從們都閉上了嘴。


  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後輩。有些甚至是他親自訓出來的。


  段錦踏入了寢宮。


  迎面來了一個英俊的男子,身體精實,相貌俊朗。


  在燒著地龍的暖烘烘的寢宮裡,敞著衣襟,露著結實的胸膛。


  見到進來的人,他詫異:“你是哪個,你怎麼進來的?”


  他們入宮才半年時間,還未曾見過這個可以隨意進出寢宮的男人。


  男人道:“滾。”


第168章 夢境


  盧青檐送進宮十個健奴, 半年過去,隻剩下八個。


  最先被寵幸的兩個得了賞賜便恃寵而驕,於是從宮闱裡消失了。


  餘下的八個才想起入宮前盧郎君警告他們的。隻靠近了貴人, 靠近了權力的核心之後, 他們便忘記了。


  現在都冷靜了, 也看明白了。


  女帝可以給他們金銀財帛,但從始至終沒有打算給他們任何權力。


  再一想,女帝要什麼樣的貴公子得不到, 為何要身份卑賤的他們?


  這麼一想,徹底冷靜下來了。


  心底那點效法前魏女帝面首的小小念頭就掐滅了。


  老老實實, 服侍女帝。待年紀大了, 新歡替舊人,舊人自可帶著金銀賞賜出宮,過個富足的生活。


  被這男人一喝,健奴愣住。


  的確這男人衣飾十分華麗, 蹀躞帶上的釘、扣都是金而非銅的,可知是有身份的貴人。


  他猶疑了一下。


  這時候裡面傳來了葉碎金的聲音:“人呢?”


  內寵還沒反應過來, 那個年輕男人徑直走進去了。


  內寵沒敢攔。


  侍從探頭進來看。


  侍從放了段錦進來就後悔了。


  因現在情況不一樣了。從前房中有丫鬟,段錦進去, 自會有丫鬟去通稟。


  可現在陛下有了內寵。


  內寵在的時候,宮人們都退下了。屋裡隻有內寵在伺候。


  一念之差放了段錦進去,立刻就後悔了。


  探頭進來, 想攔住段錦。


  侍從問:“將軍呢?”


  內寵心想, 果然是個貴人, 是個將軍呢。


  那將軍又年輕又英俊, 剛才看他的目光……說不得是不是女帝的情郎?


  幸好沒得罪。


  內寵道:“進去了。”


  侍從以為內寵通稟了, 遂放下心來。


  內寵問:“我怎麼辦?”


  侍從想了想:“你回去吧。”


  內寵無法, 隻得取了裘衣裹上,離開了。


  段錦走進去,看到巨大的榻。這榻與地臺一體,上面垂下帳幔,富貴奢華。


  這都是晉帝當年挪了軍費營造的。


  地臺下面有翻倒的水晶杯,酒水灑在了地上。


  段錦走過去,看到葉碎金赤著腳,閉著眼睛趴臥在榻上。


  段錦盯著她雪白的腳,身體裡有風暴狂竄亂撞。


  眼睛亮得嚇人。


  他走路沉穩,說話清晰,看著仿佛很正常。


  實際他喝了一整日的大酒了,酒意已經侵入了脾肺裡。


  旁人以為他醒著,不知道此時的他正醉得深。


  這醉的狀態非是哭鬧嘔吐打人,而是又清醒,又瘋狂。


  他甚至能條理清晰地和秋秋寒暄對話。


  所以連秋秋都沒有意識到他此刻處在一種不正常的狀態中。


  敢為尋常所不敢為。


  譬如,來見葉碎金。


  段錦眼睛泛紅,彎下腰去,握住了葉碎金的腳踝。


  指腹與每一處貼合,拇指扣在了凹進去的窩處。


  他不要命了。


  在西線戰場上的時候也想過,要不然就馬革裹屍吧。


  那樣她就能永遠記住他了。


  可又怕自己死了之後,她就忘了他。


  他活這一場就沒有意義。


  葉碎金睜開了眼睛。


  段錦跪下,單膝點地。


  葉碎金緩慢地眨了眨眼。


  “阿錦?”


  她撐起身體。


  段錦握著她的腳踝,沒有松開手,等著她裁決。


  打他也好,罵他也好,砍了他也好。


  都行。


  葉碎金卻笑了。


  “你回來了。”


  “我就知道你能回來。”


  “你每次都打勝仗。”


  所有預期的都沒發生,段錦怔住。


  因葉碎金流下了眼淚。


  在這決定登基稱帝的日子,女帝流下了眼淚。


  女帝葉碎金,從來都是鋼一樣硬,冰一樣冷,火一樣熱。


  在別人眼裡,她從來沒有軟弱過。


  然而這不是段錦第一次看到她哭了。


  好些年前,她便在他面前哭泣過。


  有多久呢?快有十年了吧?


  她哭完,說要給他裁很多新衣,要比趙景文的新衣還多。


  那時,他還是給牽馬擎旗的小廝。


  後來,時間如白駒過隙。


  如今,她即將稱帝。


  他是為她開疆拓土的雲麾將軍。


  段錦不知道她為什麼哭。


  他隻能說:“我打勝了。”


  “我回來了。”


  葉碎金哭著笑了。


  她抱住了他,呢喃:“他們騙我,他們說你死了。”


  段錦感覺心髒停跳了。


  他閉上了眼睛。


  每次夢醒的時候,那些觸感都瞬息消散了去。


  他閉著眼睛,一隻手抱住了她。


  一隻手,從腳踝,順著小腿,滑了上去。


  “我沒死。”他說,“我活著。”


  “你摸摸我,我是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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