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響雲想站起來,葉碎金伸手壓住了他的肩膀按住了他。
她垂著頭看他:“這樣,赫連,你……受得了嗎?”
赫連響雲仰頭看她。
她的面孔很近,但全是壓迫感。
此時此刻,她不是一個女人,她是中原王。
“這是對我一個人?”他嘴角微抿,“還是對所有人?”
葉碎金回答:“所有人。”
“但尤其是你。”她頓頓,道,“還有段錦。”
葉家軍三大將,頭一個赫連響雲,第二個三郎葉長鈞,段錦排第三。
三郎是她兄長,在這件事裡自不必提。
“你和段錦,都是我的大將。”葉碎金道,“若從此不能領兵,我都替你們心疼。”
赫連響雲看著她。
“非得這樣嗎?”他問。
葉碎金點頭:“非得。”
赫連響雲想起監軍制度,嘆氣:“你威望如山,便不這樣,也沒人能威脅到你。”
葉碎金隻是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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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經歷過我經歷的,自然無法理解我感受的。”
前世,她又何嘗不是軍功赫赫。
那又怎麼樣呢。
他,他們,把權力從她手裡奪走了。
他們把她變成了一個女人。
武婢們看到葉碎金從帳子裡走出來。
但赫連將軍沒出來。
武婢們有些奇怪,掀開簾子進去瞧了一眼。
赫連將軍還坐在凳上,雙手撐著膝蓋,對著空空的帳子,不知道是沉思還是出神。
武婢喚了一聲:“將軍。”
赫連將軍回過神來。
果然是在出神。
赫連響雲站起來,掸掸衣袍,呢喃了一句不知道什麼,離開了。
武婢們面面相覷。
馬上要過年了,葉碎金定了山東,凱旋回京。
能和家人一起過年,大家都很高興。
大家的家眷都已經遷到了京城,家家皆有宅子。
赫連家兩座,一座赫連響雲的,一座赫連飛羽的。
赫連響雲沒有家眷。走的時候還是空宅子,回來的時候已經收拾好。是侄媳婦一並收拾的。
赫連響雲負著手在新宅裡轉了一圈。
赫連飛羽給自己媳婦請功:“走前她找我問你的喜好來著。我說,嗐,糙老爺們,有什麼喜好。舒服能住就行了。”
“你看。”侄子叉腰教訓起叔叔來,“家裡還是得有個女人吧。”
侄子早不記得父母了,懂事起就是叔叔在撫養自己了。
如今自己都當了爹,叔叔還孑然一身。現在全反過來了,見天的是當侄子的為叔叔的婚事操心。
三十三了,還不娶。
赫連響雲負著手站在門廊下賞著院子裡的雪。
聞言,他道:“也是。”
“你幫我張羅吧。”他道,“我也娶一個。”
【赫連,你娶妻吧。】
【你我相互吸引,我承認。】
【隻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我還是,想要我的大將。】
【我也不能為著任何人,去做女人。】
赫連響雲在廊下負著手,看著飄落的雪。
他也是。
沒辦法放下手中的馬槊。
第155章 過年
也不是誰都能回到京城過年的。
三郎、四郎就在西邊駐守, 防著齊王和吳王。
不過三郎如今已經有兩個嫡子、一個庶子,兩個妾室又都有身孕,四夫人抱孫抱得開心極了。
如今就隻等著五郎妾室這一胎了。
因蘭娘的好運似乎被婚事用盡了, 連生兩個都是女兒。
對比著大嫂兩個嫡子一個庶子。甚至十郎比五郎小了四歲, 成婚晚, 隻因納的妾多,都已經有了兩兒一女。
成婚數年了,丈夫的熱情也漸漸淡去。蘭娘終究還是給五郎納了妾。讓妾來幫她生。
她與五郎說好了, 若生出來是男孩,就抱給她養, 記作嫡子。
如今大家的身份不一樣了, 便連當初曾經是葉家家僕的人家,都講究起嫡庶高低來了。
因嫡庶和財產繼承權是緊密捆綁的。
正常一個家庭的財產,有五成甚至七八成都要給嫡長子一個人繼承。剩下的,才給別的兒子分。
從前隻有一間瓦房仨瓜倆棗的時候, 自然嫡庶不重要。可現在家大業大了,若不釐清財產的繼承權, 必將亂家。
如果不能保證核心財產的完整傳遞,就很難發展壯大, 把“家”變成強大的“族”。
家弱族小,便易為大族所欺。
很多時候,宗族與宗族之間的衝突、爭奪, 官府隻是起個調停的作用, 並不會為哪一個主持公道。
想要利益, 就靠宗族強大。
宗族強大, 就得靠人丁興盛。
這個時代, 所有人都活在這個規則之下。
如今皇宮是皇宮又不是皇宮。
因皇宮裡暫時沒有皇帝, 隻有中原王。
皇宮既是她辦公的公署,也是她的居處。日常都是男人們在宮城裡進進出出,趕著要過年了,女眷們難得有機會,紛紛帶著孩子往葉碎金跟前湊。
心裡都明白,若是哪個孩子能得她青眼,隻要這位姑姑肯多照拂一下,這個孩子未來就能活得比別人更好。
甚至於更深的,已經沒有人敢訴諸於口。
從前女人們還會私底下相互交流,六娘這地盤越來越大以後給誰的話題。
可現在沒人敢再對別人說這個話了。
因為突然之間,在葉碎金入主京城稱王之後,這件事已經升華到了另一個層次的高度。
在這個高度上,再去看妯娌侄兒,不再是闲磕牙的伙伴。
每個人都成了潛在的競爭對手。
那些話再不能亂說,隻能與最親近的、不是別人的別人說,隻能與利益和自己一致而不是競爭關系的人說。
當然更多是放在肚子裡,不說出來,大家心照不宣就行。
這種情況在葉碎金做皇後的時候就見過。
宮中妃嫔們都爭相把孩子往她跟前送,希望能得皇後青眼。若能記在皇後名下,被皇後抱去養,那孩子未來競爭大位就有了籌碼。
如今的情況可比前世好太多了。
雖然前世那些孩子個個在她跟前都乖得不行,又安靜又懂禮的。可那都是別人的孩子,跟她有什麼關系。
如今就不一樣了,雖然這些孩子們快要把皇宮的房頂都掀了,滿殿裡爬,葉碎金也不嫌棄。
因為這都是葉家本家的孩子,這都是她的血親晚輩。
看著這些滿地爬的小娃娃,葉碎金長長吐了一口氣。
重生至今,她知道,葉氏家族再不會走前世的老路。縱兄弟們在戰場上有個一二不測,葉家也不會如前世那般凋零。
尤其四叔家有三個孫子,數個妾室正有孕,也不需要再強行讓十二娘的兒子改姓葉,延續四房姓氏血脈了。
十二娘可快煩死了。
小娃娃吱哇亂叫的聲音快讓她腦袋都要炸了。
偏她自己也挺著大肚子。
她在比陽做了三年縣丞,已經和唐明傑完婚兩年。今年因為懷孕及權力中心遷移京城,暫停了職務。
在官員已經存在的丁憂、探親、成婚等官方規定的假期之外,葉碎金新創了一個特別的假期——生產假。
隻有女性官員享有為期一年的生產假。
目前來說,隻有葉十二娘一個。
這個事大受女眷們稱贊。
因為這樣,十二娘就能回家休息了。要不然,女人挺著肚子見人,實在太羞恥了。
女人有孕了就要避人,哪能出來亂跑呢。
“你別瞧著下面大家都笑盈盈的。”十二娘跟葉碎金咬耳朵,“一定有人在心裡罵我呢。”
皇宮到底跟別的建築不一樣。
殿中主位,是有地臺的。葉碎金坐得比別人高。
怕十二娘被不懂事的娃娃們撞到肚子,葉碎金讓十二娘坐在她身邊。
葉碎金微微一笑。
她怎能不懂。
就如她執掌家族,也有很多嬸嬸、嫂子、弟妹暗中罵她。前世今生都有。
人的觀念,傳承了千年,是沒法一下子扭轉的。
“不用管,隻要不是把話說到你面前,還能管著別人心裡怎麼想不成。”她道。
“我當然管不了。”十二娘調皮道,“我就是經常出來溜達溜達。”
這就足夠氣死一些覺得她挺著肚子就該老老實實關在院子裡不見客的人了。
葉碎金莞爾。
她道:“起復的事不用擔心。職位多的是,有我在,總有你的位子。”
十二娘一笑:“好。”
這是難得的愜意時光。
葉碎金看著滿殿跑的娃娃們,覺得肩膀上的一道枷卸了下來,渾身都輕松了好多。
至於女人們那些小心思小盤算,在她看來甚至都是可愛的。
因再怎樣算計,也比不得男人的們的利益爭奪,出刀見血。
此時有侍從進來,快步從側面繞行,來到葉碎金的旁邊,躬身貼近。
十二娘坐直身體,識趣地稍微遠離。
侍從貼到葉碎金耳畔稟報了什麼,葉碎金起身:“我過去一下,你小心別讓人碰了你的肚子。”
十二娘道:“你放心。”
葉碎金在嬸嬸、嫂子、弟妹們遺憾的目光中出去了。
她公事多,大家都曉得。
便有人湊過來十二娘身邊打聽:“什麼事呀?”
十二娘道:“我哪裡曉得。我耳朵又沒那麼長。”
隻大家說說笑笑地等著葉碎金回來,葉碎金卻一直沒回來。
等得實在太久了,四夫人也忍不住了,跟殿上服侍的人道:“去看看,還有多久。”
因現在衙門公署都封印了,過年原就不辦公的。尤其今天,還是特意召了女眷們帶了孩子進宮,就為聚一聚。怎地把她們晾在了這裡。
過了一會兒,有侍從進來告罪:“有軍情,殿下已經出城了,殿下說,請夫人們隨意玩樂,勿要受擾。”
女眷們面面相覷。
“大過年的。”她們說。
十二娘問:“可知是哪邊的?能說嗎?”
侍從道:“小人不知。”
非是不知,乃是不能與女眷們說。若隻十二娘在,便可說。偏這許多女眷,個個支愣著耳朵。
侍從便不說。
葉碎金身邊服侍的人,自然都是機警聰敏的人。
她的身邊人也容易謀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