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右看看:“阿錦過來。”
段錦:“?”
段錦走過去, 葉碎金把他衣擺搭在自己的手臂上, 遮住了手,宛如一個大袖子。
“來。”葉碎金對盧青檐伸出了“袖子”,“告訴我,你家老太爺給你的上限是多少?”
這一下, 盧青檐是再壓不住吃驚了。
他直直地看著葉碎金。
葉碎金道:“我有大事要做,若差太多, 我們也沒必要浪費彼此時間。你特意來一趟,我使人招待你一番, 好吃好喝送你回去。”
這個葉碎金……怎麼跟預期的不太一樣呢?
盧青檐壓下心中的怪異感覺,呼口氣,把自己的袖子跟葉碎金的“袖子”接上, 把手伸了進去。
他雖不輕視女人, 卻也還是第一次跟女子袖裡報價。
過了片刻, 葉碎金收回手, 淡淡地道:“盧玉庭, 你不老實。”
盧青檐道:“大人坦誠以待, 行事又雷厲風行,我自是欽佩的。隻我們做生意的,什麼時候也不能將自己的老底全盤交出去。這比叫我脫光了衣服赤身行走還更難。”
“也是。”葉碎金道,“你還不熟悉我。可以,那我再給你一段時間,熟悉熟悉。”
“不過……”
不過什麼?盧青檐凝目看她。
葉碎金看著他那張好看的臉。她道:“來都來了。”
Advertisement
盧青檐:“?”
段錦:“……”
段錦本來因為這二人在袖子裡拉拉手而黑著臉,聽到這一句,他別過臉去。
盧青檐萬想不到,他在葉碎金面前椅子都還沒坐熱乎呢,葉碎金就給他派起任務來了?
說起來,她身份雖高,但他們是合作關系,他又不是她的屬官,她怎麼就給他派起任務來了呢?
“你不想去?”她問。
盧青檐還真說不出不想去。
因為他還真的想去。
葉碎金叫他去京城。
“我正好要給大公主送禮辦個事。你生的這樣好,大公主定然喜歡,你來都來了,不如替我跑趟腿。”
“中原新朝才建,你還沒去京城瞧過吧。去瞧瞧,挺好的。”
“別老坐在家裡隻看文字消息。活生生的人,跟書信裡描述的,還是有區別的。”
實在說到盧青檐的心坎裡去了。
祖父、父親年輕時候都走遍天下了,到他們這一代,世道亂,哪哪都不太平。父親便常說,這一代遠不如他們那時候了。
盧青檐本來這次北上,心裡也存了找機會去京城看看的想法。畢竟鄧州唐州都離京城這麼近了。
哪知道自己還沒安排,葉碎金先給他安排上了。
且是給她辦事。辦成了,也能顯一顯他盧十四的能力。
然而比這更重要的是,能借著給她辦事,直接見到大公主這等層次的人物。
這可不是他自己去京城能做得到的。盧家,還沒到這種層次。這等頂層人物,盧家夠不著。
這個葉碎金,真的太怪了。
她好像又熟悉他,又懂他所想,知他所需似的。
明明是指派他給她白幹活,可盧青檐竟然拒絕不了,不僅如此,內心反而還期待了起來。
於是盧家六房十四郎才到了唐州,才見到了葉碎金,就被她馬不停蹄地給指派到京城去了。
裴澤也回到了房州。
他將兒子、女婿、義子們都召集到跟前,向他們宣布:“我與碎金,已經結為異姓兄妹。以後,裴家與葉家,守望互助。共進共退。”
義子們都頗驚訝,都紛紛去看嚴笑。
嚴笑抱著手臂道:“是真的。別多問了,煩。”
義子們還沒反應過來他煩什麼,裴定西道:“那以後,葉大人是我姑姑了?”
裴澤道:“正是。”
裴定西低頭沉思了一下,又道:“那以後,豈不是大家看見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要喊叔叔了?”
眾義子的臉齊刷刷地黑了。
老將喬槐哈哈大笑。
裴澤揉揉額角:“別鬧了。”
其實義子是一種示寵罷了,可以不論這個。
但要是非要論,就如裴定西也會管父親的義子們喊義兄,則義子們管葉三郎葉十郎喊叔叔也不是不行的。
三郎穩重,肯定不會拿這個開玩笑。
但是大家已經可以想象七郎、九郎、十郎三隻猴子上蹿下跳要他們喊叔叔的場景了。
怪不得嚴笑說“煩”。
待眾人散了,裴澤留下了趙景文。
如今趙景文也已經融入了,他和裴蓮、葉碎金的事算是過去了,大家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了。尤其裴蓮如今肚子都大了,大家更是閉口不提,以免誰嘴碎傳到裴蓮那裡,惹她生氣。
適才說起歃血結盟之事,大家嘴上說著“煩”,實則心裡都是高興的。
葉家的能力與人品,都在並肩戰鬥中見證過了。以後兩家更親近,對大家都好。
隻不過,大家也都有意識地在這時候不去看趙景文,以免尷尬。
趙景文的心頭,當然有很多情緒漫過,像水一樣浸著。
隻這許多情緒中,唯獨沒有“尷尬”這一種。
叫他留下,他便恭敬留下。
除了他,還有喬槐、嚴笑和裴定西。
裴澤將葉碎金的計劃告訴了趙景文和裴定西。
有那麼兩息的時間,裴澤看到趙景文的胸膛是有起伏的。
他有情緒,他隻是控制得好,收斂得快。
縱這是自己的親女婿,裴澤有一瞬都忍不住想,趙景文有沒有為自己的選擇後悔過?
其實他還是低估了碎金吧。碎金豈是那等拈酸吃醋的女子。沒孩子這件事,以後與碎金好好說,裴澤覺得,葉碎金不會強硬地不許他納妾。
當然也可能是他這個外人看著才看的清楚,可能就是因為他們那時候是夫妻,這個話題反而是敏感不能提的。任何事身在其中的時候,都是有許多無奈的。
裴澤把這一瞬的緲思散去,專注於眼前,道:“她想行反間計,她覺得你是最適合的人。”
趙景文簡直不知道這是葉碎金在誇他,還是在嘲諷他。他離間她和葉氏親族,後來都沒能成功。
但她把這樣重要的事交給他來做,想來……還是承認他的能力的吧。
他盯著輿圖,葉碎金的計劃在他腦海中立體了起來。
讓人有一種想要縱馬與其並肩的衝動。
可是不行了。她已經給他安排了別的角色,雖然可以說也很重要,但終究不是能與她並肩前行的。
趙景文清晰地聽到了自己內心裡的一聲嘆息。
裴澤問:“守慎,你覺得如何?”
趙景文低下頭。
裴澤微微蹙眉。
趙景文又抬起頭來,臉上有為難:“為大事計,我最好過完年就過去先摸摸底。可是大娘三月待產……”
原來他是為這個。
裴澤嘆道:“縱我們在,也幫不上忙。”
裴定西安慰趙景文:“姐夫別擔心,我在呢。”
趙景文笑著摸摸裴定西的頭,對裴澤道:“那我年後就出發。”
這事就這麼定了,散會。
眾人往外走,嚴笑回頭,裴定西還在桌邊看輿圖。
嚴笑又回去:“小郎。”
裴定西抬起頭,眼睛閃亮:“她好厲害。”
嚴笑笑了,點頭:“是。”
裴定西道:“她以後竟然是我姑姑了。”
他看著輿圖,嚴笑看著他。
那是你父親為你留的最後的退路。
嚴笑什麼都沒說,隻摸了摸裴定西的頭。
當然,希望永遠用不上。
京城。
大公主一聽說是葉碎金派人來,就精神一振。
葉碎金每次幾乎沒有不好的事。雖然都是她求她辦事,可每次她要辦的事都能讓皇帝心情愉悅,或者十分欣賞。
便上次那個大石頭祥瑞,皇帝親自看了之後雖然嘴角都抽抽了,可依然是很高興的。
且皇帝想修繕皇城,朝堂上一些臣子一直嘰嘰歪歪的惹人煩。正好皇帝拿祥瑞壓他們。
笑死,誰敢說這是假的,你不是天命的皇帝?想死麼?
最後中書門下捏著鼻子給發到戶部,讓戶部給通過了。
沒多久她又將幾十個罪人流放來京城做苦役,讓大公主趁機有機會下臺階去見了皇帝。
總之,這個葉碎金很愛搞事情也很會搞事情。弄得大公主一聽到她的名字就高興。
大公主直接傳喚到花廳。
沒想到,這次的使者與以往不同。不是大公主在北方看慣了的五大三粗的漢子,進來行禮的這個青年,二十五六年紀,竟是個潘安宋玉般的美男子。
他行禮的樣子都十分養眼,待直起身來,也沒有如普通人那樣視線避開貴人的面龐的眼睛。
他一雙桃花眼撩起來,唇角便漾出一抹春意動人的笑。
那雙眼睛仿佛會說話,大膽地看著大公主。
大公主的眼睛都亮了。
說起來葉家的使者也往來過大公主的公主府好幾次了,唯獨這一次不一樣。
使者白天來過了,晚上竟然又來了,且還是被公主府的車馬給接來的。
進了公主府,一連幾日,都沒有再跟大公主分開。大公主連出門都帶著他。
到了第五日,盧青檐掌心撫過大公主的面龐,溫柔地說:“我得回去了。”
大公主舍不得:“不如就留下吧,我給你官做。”
盧青檐道:“我不。”
“你現在不過新鮮我,才想我留下。我若留下,沒幾日,你這樣的貴人就該倦了我了,很快就會把我拋到腦後。”
“我就想讓你想我,念我。”他摩挲著大公主豐滿的唇,“記得有我這號人。”
“待下次,我再來見你時,你還待我如此時這般。”
如今南北往來沒有前魏時那麼通暢了。大公主好容易遇到盧青檐這麼一個集江南靈秀雋美與一身,又如此知情識趣的美男子,實在有些舍不得。
她笑道:“你與我說實話,你是不是舍不得葉碎金?”
盧青檐道:“才不是呢,我的心裡哪還裝得下別人,都被你裝滿了。”
大公主吃吃地笑。
待道別,大公主贈他一條華貴的金玉腰帶,又贈他一枚玉枕,一件自己的貼身小衣,摸了摸他的臉,放他走了。
驸馬過府,見著大公主倚在美人榻上吃幹果,打趣她:“新歡走了?”
公主笑嗔著拿幹果擲他。
如今偽朝餘孽已清,大公主的驸馬已經班師回朝。但大公主有公主府,驸馬有自己的將軍府,夫妻二人都不年輕了,日常並不生活在一處。
公主府裡養著幾個面首,驸馬也不管。將軍府養著美人,還是公主贈的。各有各的日子。
隻政治上,又是絕好的搭檔。有共同的血脈,夫妻齊心,其利斷金。
大公主道:“這個葉碎金,真有意思。”
驸馬聽她提“葉碎金”這個名字不止一回了,問:“她這次又弄什麼?”
大公主道:“她家原祖上追贈了三代的。她嫌不夠,哭訴說夜夢祖父,祖父哭泣說自己雖有了官秩,可祖父的祖父還沒有。請父皇再給她追兩代。到底還是暴發戶,我瞅她,下一步是不是要找什麼古之大族聯譜啊。隻古世家裡上得了臺面的,又有哪家姓葉,難。”
驸馬問:“陛下給追了嗎?”
“追了。”大公主說,“我一跟父皇說,父皇很痛快地就給追了。”
驸馬略一凝思,微微一笑。
大公主問:“怎了?”
驸馬道:“我若是陛下,也會痛快給她。又不花錢,不過一個虛名。”
“名義上是替自己的先祖要追贈。”驸馬說,“可在陛下眼裡,這是忠心。她上表哭,實際上笑,告訴陛下,她就認準了陛下,認準了大晉了。“
“你說,陛下豈能不痛快給。”
“這女子,真個知道如何搔到陛下的痒處。”
但驸馬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