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他們是真的打從心底不覺得一個男人擁有多個女人是“錯誤”的事。
所以上輩子,裴蓮甘願為小,長輩們便都覺得這事可以接受。
那時候五郎七郎九郎十郎也都氣得跳腳,但都被長輩們按住,教導他們“百年修得共枕眠”、“寧拆十座廟不會一樁婚”的道理。
不,其實長輩們左右不了她。
上輩子真正做決定的還是葉碎金自己。真正不肯放棄趙景文的還是她自己。
葉碎金早就能夠做到直面曾經犯下的過錯。
不將責任推給旁人。
七郎騰地站起來:“五伯!”
“你坐下!”葉五叔道,“這是大家的意思。”
大家,自然值得的是全部的長輩們。這種事情,大人眼裡,容不得小孩子插嘴。
已經成婚的三郎四郎還可以,其他的都是小孩。
但七郎不肯聽。
他道:“婚姻之事,如人飲水。實不該旁人覺得如何,而是該問六姐想如何!”
他對葉碎金道:“六姐!你說吧,不管你想怎麼樣,我都聽你的!”
五郎附和:“還有我!”
段錦隻負手站在葉碎金身側,不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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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不管葉碎金怎麼選,隻要她一聲令下,他都會為她拔刀。
葉五叔生氣:“小孩家家的懂什麼,你得知道十年修……”
“我不知道!”七郎大聲打斷葉五叔。
他平時是個規矩守禮的孩子,被葉七叔和七夫人教導得有點過於規矩了,不知機變。
現在卻竟敢打斷長輩。
“我隻知道,當年,我要是照死裡鬧,鬧到孫家的王八蛋和我姐和離了,我姐也就不會那麼早死了!”
“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是吧!當年我爹我娘也是這麼說的,我信了!”
“結果呢!”
七郎和三娘、十郎都是葉七叔的孩子。
當年他小,對三娘的事沒有任何話語權,懵懵懂懂聽了父母的。後來三娘沒了。
七郎從那時候才懂,原來父母長輩說的,不一定就是對的。
他也恨自己太聽父母的話。
當然葉七叔和七夫人後來也都後悔了。於是全家對十郎的教育,便都跟對三娘、七郎不太一樣了。
所以雖然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七郎規矩拘束,十郎卻十分地跳脫。
提起三娘,葉五叔也頓了一下。
但他又道:“六娘和三娘可不一樣。”
“一樣不一樣,”七郎從來沒這樣反駁、頂撞過長輩,出人意料的強硬,“讓六姐自己選。旁的人,不要和稀泥!”
葉五叔從來沒見過七郎這麼強硬過,吃驚地看著他。
他深深地感受到了侄子的變化。
什麼時候這孩子變成這樣了?
葉碎金亦喟嘆,在一次又一次的殺陣,浴血,衝鋒中,七郎……也終於長大了啊。
不再是那個在胞姐死後悔得在她肩膀上哭得全是鼻涕的小弟弟了。
葉五叔嘆一聲。
孩子們主意都大,六娘更不是他們能左右的。他道:“六娘,你到底想怎樣?”
段錦凝目望去。
葉碎金的嘴角微微扯動:“我想,咱們不能去得太早。”
去太早,禮未成,壞了趙景文的好事。
更重要的是,禮未成,裴澤若是下了決心不要趙景文了,可怎麼辦。
那不行,時機得拿捏好,必須得塵埃落定。
三月二十二,房陵裴府辦喜事。
房州有頭臉的人家都來了,不能來的也派人送來了賀禮。
裴澤也很高興。
他雖然嫁女,但並不想將女兒嫁“出去”。他早就和女兒有默契,尋一個女婿就放在身邊,這樣女兒也可以一直跟在身邊。
她少時流離顛沛,很是受了苦。
裴澤決定照顧她一輩子。等他百年,就讓裴定西照顧她一輩子。
因此婚禮就在裴府辦,洞房也安置在裴府,以後,裴蓮還是繼續在這裡生活。
至於女婿趙景文,裴澤是想讓他脫離鄧州,到房州來。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一個女婿半個兒。
新郎一表人才,賓客們贊不絕口。
婚禮辦得喜慶順利,待禮成,新郎新娘送入洞房。
裴澤眼眶竟然湿潤了。
裴定西不放心,要去洞房看看,讓他的幾個義子一把薅住:“走走走,定西跟我們吃酒去。”
裴定西用力掙扎:“我不吃,太辣……”
然而義兄們拎著他,像拎小雞仔,腳不著地的就被拎跑了。
洞房裡,紅燭火焰跳動。
裴蓮羞怯放下扇子,露出一張芙蓉面。
喜娘端上瓢杯,趙景文接過來,遞到裴蓮面前:“娘子……”
裴蓮抬眼,燭光裡,是她為自己選中的如意郎君,容顏俊美,眉目含情。
那眼睛裡,都是她。說話的聲音,這麼溫柔。
裴蓮接過瓢杯,二人交臂,共飲下這合卺酒。
摔杯於床下,一俯一仰。
喜娘笑道:“大吉!”
婢女們遂放下喜帳,悄悄退出,帶上洞房的門。
退出去之前,隱隱聽到帳子裡,趙郎君似說:“娘子,你我,自此相親不相離……”
趙郎君多麼溫柔多情,把他的娘子捧在了手心裡,心尖上。
試問,誰不想嫁給這樣的郎君。
第79章 見面
“娘娘……”裴蓮幹枯的眼窩裡都是悔恨的淚水。
“不值。”她說, “我和娘娘,都不值。”
她喚了大皇子到床前。
“娘娘沒有孩子,他沒有娘, 你們兩個聯手, 是為上策。”她虛弱地看著她, “娘娘,以後……他就是你的兒子。”
裴貴妃眼看著要不行了。
皇後最後送她一程,守在她身邊。
人死的時候, 會先失去視覺,陷入黑暗。
這種時候, 將死的人往往會呼喚最親近的人。
裴蓮雙目失焦, 陷入了黑暗中。
她抬起了手。
大皇子想要握住她的手,給她安慰。
“夫君……”裴蓮臨死前喚的卻不是兒子,“趙郎……”
“你再看看我呀……”
“你說過,相親不相離……”
“再看我一眼呀……”
皇後站在床邊良久無言。
待皇帝下朝趕過來, 裴貴妃已經寂靜。
皇後道:“她最後,喊的是你。”
皇後一度以為, 有了大皇子之後,裴貴妃沒有像從前那樣愛皇帝了。
唯一能跟女人這種昏頭昏腦的愛對抗的, 也就隻有對孩子的愛了。
她錯了。
那一天,裴貴妃死的那一天,她才明白——
裴蓮, 至死愛著趙景文。
清晨, 陽光透窗, 春日明媚。
裴蓮在趙景文的懷中醒來。憶起昨夜種種, 又羞澀, 又甜蜜, 又幸福。
夫妻起身洗漱,婢女捧來新衣裳,趙景文接過來,揮退婢女,親自給她穿。
少時受的苦,如今都償回來。裴蓮感到發自心底的幸福。
幸好沒嫁赫連,實在無法想象與那個冷硬木訥之人如何同床共枕。
猶記得幼時流亡路上,雖困頓飢苦,但忠僕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你是劍南道大小姐。”
讓她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
她劍南道大小姐,如何能將就赫連那樣的粗糙軍漢。
自然該配趙郎這般如玉似圭的郎君才是。
哪知道趙景文看著她,目光裡柔情似水,卻忽然垂下頭去。
裴蓮不解:“……夫君?”
趙景文抬頭看了她一眼,一撩下擺,單膝點地跪在了裴蓮面前,懺悔:“娘子,我對不住你。”
裴蓮嚇了一跳,忙去扶他:“你在說什麼?”
趙景文把住她手臂,卻不起來,痛悔道:“我、我騙了你和嶽父。”
裴蓮凝目,問:“此話怎講?”
趙景文又垂頭:“我,其實我在鄧州,已有一房妻室。”
裴蓮卻籲了口氣:“原來是這個……”
趙景文抬起眼:“你……”
裴蓮大大方方道:“父親早猜到了,也與我說了。”
那又怎麼樣。
昔年大魏女帝的公主愛上了有婦之夫,女帝賜死了那男人的妻子,賜婚他與公主。照樣做了許多年的驸馬,琴瑟和鳴。
她裴蓮是劍南道大小姐。
若不是王賊奪篡,她現在就應該是蜀國公主才對。
如今北邊晉國的公主們,昔日不也都是節度使的女兒嗎,與她都是一樣的。
趙景文知道自己又賭對了。
他後來復盤當日的情形,意識到了當時自己反應雖然已經稱得上快,但到底還是猶豫遲疑了一息。
就不知道裴澤是不是能看得出來。
但他考慮之後,知道他與葉碎金的婚姻之事,遲早會揭開。
與其被別人揭開,不如自己揭開。
果然,做對了。
他垂下頭:“我實愧疚,可又怕人生隻此一次機會,與你錯過。”
裴蓮最喜歡這種綿綿情話。她喜歡別人把她看得很重要。
趙景文這些天,早已經摸透了這一點。
果然裴蓮覺得心口甜甜,她扶起趙景文:“夫君,起來再說話。”
夫妻倆握著手坐在床邊說話。
趙景文羞愧道:“蓮兒與嶽父,如此大度,我實羞愧。待會我就去跟嶽父請罪。”
裴蓮嗔道:“大喜日子,別提這些事,等過些日子再說吧。我先悄悄與父親說一聲。”
趙景文握住她的手,問:“嶽父真的不生我的氣嗎?”
裴蓮道:“鄧州哪有什麼像樣人家。你那妻子,又是什麼出身?”
趙景文道:“她是鄧州葉氏女。便是如今掌了鄧州的那個葉氏。”
“原來是他家。”裴蓮也知道趙景文在鄧州是效忠於葉氏麾下,她問,“她家祖上何官何職,位列幾品?”
趙景文搖頭道:“她家終魏一朝,闔族未曾有人出仕。”
裴蓮底氣十足:“白衣之家,怎堪與夫君匹配。良禽擇木而棲,才是正理。”
“我家,我祖父、曾祖,皆是二品節度使,使持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