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碎金》, 本章共3926字, 更新于: 2024-11-07 15:49:13

  春日裡可以種蔬菜,但沒有那麼緊張了。


  粟和麥的耕種時間有重疊的幾個月,隻能擇其一。方城到底種什麼, 葉碎金主意很堅定,還是種粟米。


  因粟米是軍糧幹餅最主要的成分。


  粟米保存得當, 能放九年不腐不霉。遠長於其他糧食保存的時間。


  唐州本就以粟米高產而出名。


  楊先生親自看著第一批人安排停當,所有的接收流程都捋順了, 才把這邊的事交給了其他人,快馬趕回了葉家堡。


  他好久沒有這種忙碌卻興奮的感覺了,走起路來都生風。


  一回到葉家堡抓個人就問:“堡主呢?”


  葉碎金在軍營。


  第一批軍營是巡視鄧州時抓回來的作亂流民蓋的。


  待一車車新兵拉過來, 先啟鍋吃飯。雖是隻是摻了麥麸的粗糧餅和放了一點肉末、骨頭的菜湯, 但管飽。


  對於日常吃不飽的男人們來說, 管飽就已經像是進了天堂似的。


  狼吞虎咽, 好久沒吃過這麼飽了。


  待吃飽, 分了編制和營房。


  營房不是正經房子, 是向下挖的地窩子。但懂行的人看了便知道:“能過冬。”


  過冬這件事,隨著天氣日漸涼爽,越來越沉重地壓在眾人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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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兵入伍講了規矩分了編制,十人一間營房,正好為一火,火長讓他們自己選。


  大多數人都是跟著親戚、同鄉、鄰居一起的,熟人在一起很容易就推選出火長來。


  待各火認明本火人員、營房,手裡就被塞了幹活的工具——去蓋新營房去。


  地窩子工藝簡單,主要是體力活,人多幹得就快。人越多就蓋得越快。


  一時間營地上熱火朝天,不怕後來的沒地方住。


  葉碎金騎在馬上,高高地,遙望著一大片已經成規模的營房。


  男人們都打著赤膊,淌著汗。隻要給吃飽飯,都舍得出力氣幹活。


  每一批人的任務有額度,隻要完成自己的額度即可。待下一批人來的時候,上一批人已經給他們蓋好了新營房,開始了訓練。則下批人再給下下批人繼續蓋營房。


  如此,不必動用葉家堡現有的人丁。


  葉家堡本就靠屯田養兵,自家的人丁先完成自家的農事。葉碎金攻下方城都不敢多耽誤,速戰速決就是為了不誤農時。


  “楊先生回來了?”葉碎金聽到稟報,立刻快馬回到堡裡。


  楊先生已經在書房等她,正在讀那份由馬錦回代書的奏表。


  “好字。”他贊道。


  方城和葉家堡每日都有快馬互通訊息,兩邊人各自都知道對方那裡的進度。


  這件事楊先生已經知道,葉碎金不必贅述,隻交待了自己的安排:“先生和四叔去,我給你們一旅人。”


  一火十人,一隊五火,兩隊一旅,便是一百人。


  楊先生問:“可耽誤農事?”


  “不耽誤。”葉四叔管著庶務,對這些事比葉碎金還清楚,“今年僱的短工多,還便宜。人力盡夠。”


  何況還有葉碎金之前抓回來的那些,純純都是不要花錢的勞動力。


  楊先生又問:“三縣的稅可收上來了?”


  葉碎金道:“內鄉十分乖巧,最快上繳過來,賬抹平了。穰縣有點磨嘰,但大數不差,小數在補了。不是問題。”


  “南陽那邊三哥開了殺戒,永皙,哦,就是忠遠堂的六郎,正在清算。給過來的消息,應該是能比三年的量更多。吃進去的都叫他們吐出來了。”


  南陽的縣衙葉三郎用血洗過一遍,現在幹幹淨淨,辦起事來格外地上下通暢了。


  “年輕人了不得。”楊先生贊嘆,又道,“三郎變化真大。”


  這是他的切身感受。


  方城定下來之後他才被接過去,已經能鮮明地感受到葉家年輕郎君們的變化。其中葉三郎尤其打眼,仿佛淬過火真金初現的樣子。


  但葉四叔拿不準楊先生這句“變化真大”是好是壞。


  作為父親他當然也能感受到兒子身上的變化,這種變化其實令他感到有些忐忑。當父親們對兒子們失去掌控力的時候,難免都會感到忐忑。


  葉碎金卻道:“當然,是我三兄呀。”


  她的聲音中飽含了驕傲。


  眼前這點變化算什麼呢,才不過是剛剛開始,小荷初露頭角,刀鋒才顯崢嶸罷了。


  鄧州葉三郎,葉家軍左翼將軍。


  葉碎金本家唯一的兄長。


  不管形勢多難,她的三兄從未膽怯過、畏縮過。他一直在她背後默默地支持她,包容她。無論她作出什麼樣的決定,她戰旗所指,他都一往直前。


  什麼樣的血戰他都趟過來了,左膀右臂不外如此。


  他死訊傳來的時候,葉碎金感覺心都碎了。


  仿佛利刃自肩頭斜削,半邊身子被生生削沒。


  葉碎金話音中堅定自信的驕傲奇異地撫平了葉四叔的忐忑。


  “別老誇他,回頭誇得他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他高興地嘖道,問,“那我和楊先生去了京城,找誰啊?”


  “不用找,若能進城,直奔皇宮去。若在城門被攔,就直接報名號,說明白了是來給天子送賀禮的。新帝如今最需要這個。”


  “皇帝那邊,四叔出面。”


  “皇帝的女婿叫作方碩,楊先生去走動。方碩夫妻名聲很好,收錢就辦事,不講虛的。”


  葉四叔“噗”地笑出來:“這叫名聲好?”


  “四叔別笑。”葉碎金道,“你要遇到收你錢還不給辦成事的,便知道方碩這人有多好。”


  “那倒是。拿錢不辦事,是什麼王八羔羔。”葉四叔得承認。


  葉碎金拿了禮單給他們二人過目。


  葉四叔“嘶”了一聲:“這麼多?”


  顯然是心疼了。


  “四叔就當它是,買平安的錢。”葉碎金微笑道,“四叔沒去過京城,你去京城走一趟,便曉得這錢花得不虧。”


  總窩在鄧州,窩在葉家堡,難免夜郎自大。


  葉碎金安排葉四叔去,也是為了讓他開闊一下眼界。人的眼界開闊了,思維模式都會變得不一樣。


  “四叔不必心疼,別忘了,這一把,咱可在方城發了筆財。”


  提起運回來的財物,葉四叔又忍不住咧開了嘴。


  打方城之前他隻想著要花人力、財力,他沒想到居然還能大賺一筆。忽然就對送給皇帝的禮,就沒那麼心疼了:“中,都聽你的。咱們什麼時候出發?”


  葉碎金看向楊先生:“先生休息兩日?”


  楊先生笑道:“休息什麼,方城離咱們才多遠點距離,跑這點路我不至於就要歇著。隨時可動身。”


  他精神抖擻,渾身幹勁。


  葉碎金莞爾,道:“人和東西都是備齊了的,明日出發吧。”


  葉四叔道:“這麼趕啊?”


  農忙之時不盯著點,他總是有些不放心。


  葉碎金看了他一眼。


  她的四叔其實野心並不大。他最大的野心就是葉家堡,就是把葉家堡傳承下去。


  他是一個非常典型忠實於祖業,適合守成的男人。同時因為葉家本家他這一代在葉碎金父親去世後就以他為長了,所以他對葉家堡的責任感強於其他任何人。


  當年,他與她爭葉家堡,也是出於這種大家長心態。


  所以後來眼見著葉家軍被一點點地消耗,子弟一個個倒下,他抓著葉碎金的手,死不瞑目。


  那一世,他臨死前是不是在想,如果當年把葉家堡交給他就好了?


  如果交給他,他一定會帶著族人們好好地窩在鄧州守好葉家堡當土財主。


  才不會上趙景文這條逐鹿中原的賊船。


  葉碎金壓下情緒。


  “早去好辦事,早去早省錢。”


  “趕早,人家還稀罕咱們。去晚了,人家穩穩當當了,就不稀罕咱們了,花的錢還得更多。”


  “四叔,辦事得趕趟兒。”


  “有道理。”葉四叔站起來,“我去準備。”


  他離開書房,匆匆而去。


  他生得厚壯,背後看過去,肩膀寬寬的。


  葉碎金望著他的背影微笑。


  一轉頭,楊先生正望著她捋須微笑。


  楊先生比誰都精。


  但他不問她怎麼忽然知道了這麼多京城的細情。


  他也不問她對她的叔父怎麼就忽然放下了心結。


  隻要她朝著好的方向走,什麼促使她邁開了腳步,楊先生覺得不重要。


  賓主二人在陽光裡對視片刻,俱都一笑,心照不宣。


第30章 敕封


  七月的天氣很好, 可是穰縣縣令孫向學的心情並不好,他長長嘆了口氣。


  補繳的三年糧稅總算是湊齊了。


  一想到自己吐出來多少,隻覺得心口都痛。


  偏葉家堡派來的人, 名義上是護衛他的安全, 實際上是監視他的舉動。


  葉家堡的葉碎金明明隻是一個年輕女人, 不知怎地卻深暗官場之道,早早地便警告了他們,“不得為此再搜刮百姓, 誰吞掉的,誰吐出來”。


  還有, “不肯吐出來的, 削了腦袋,直接從肚子裡掏好了”。


  聽說南陽那邊的人不曉得厲害,見過去的葉三郎和新縣令都是毛頭小子,便弄些手段作鬼。


  哪知道那葉三郎根本不與他們玩這一套, 直接掀桌子,一察覺不對就開了殺戒。


  這行事的風格與他那從妹葉碎金真是一模一樣的。


  一個縣的建制, 本來也就那麼幾個人。縣丞、縣尉都殺了。關鍵人物一死,剩下的立刻就老實了。


  南陽的稅居然補得比他這邊還快。


  嚇得他穰縣的縣丞、縣尉都勸他不要磨嘰, 該補補,該吐吐。


  唉。


  孫縣令仰天長嘆。


  孫縣令唏噓不止的時候,葉四叔已經到了京城, 他仰著脖子看著京城的圍牆, 整個人傻住了。


  他是想過, 京城的城牆必定是要比各縣縣城的城牆要高許多的, 但他沒想到會高這麼多, 會大這麼多。


  他可是出過遠門的人, 他去過河東道,見識過平原府,都沒有這麼雄偉的城牆。


  葉四叔是真的被震撼到了。


  他現在終於明白了葉碎金的意思。


  他得親眼看看,才能收起夜郎自大的心態,才能明白區區葉家堡還真的很弱小。


  “葉老爺。”著甲的偏將喚他,“莫耽誤了,快些進城吧。”


  鄧州離京城真的不算遠,但這一路不太平。他和楊先生帶著一百兵丁,路上還屢屢遇到事端。


  當他們遇到第一支看起來正規的軍隊時,楊先生率先報出了來歷和目的。出乎葉四叔意料,對方聽了他們的來意,竟對他們十分優待,那位將軍還分了一隊人,讓一個偏將護送他們入京。


  “討個喜。”他笑道,“天下歸心,陛下必定高興的。”


  全被葉碎金說中了。


  因此,那偏將雖然是用一種看土包子的目光看他們,但還是順利地把他們護送到京城來了。


  他的上司跟他講得明白——這是個好差事,必能得賞的。


  進了京城的待遇也很好,兵丁留在了城外,葉四叔和楊先生及一些從人被安排在了官驛裡,管吃管喝。


  奏表有人來收走了,給皇帝的禮物也收走了。


  葉四叔就老老實實地待著,楊先生則是從對方一離開,就開始走動了,直到晚上才回來。


  “沒見到驸馬,驸馬這會兒不在京城。”他說,“但見到公主了,公主把禮收了。”


  葉四叔不踏實:“公主能行嗎?”


  楊先生笑道:“比驸馬還更行呢。”


  晉帝愛重驸馬,是因為愛重這個原配生的長女,愛屋及烏。公主才是那個“屋”。


  葉四叔忐忑地等了兩日,獲得了晉帝的召見。


  說實話,見皇帝比他想的要簡單很多,沒有那麼多繁文缛節。


  這顯然是因為新朝初立,太多的事等著處理,晉帝還沒有騰出手來搞這些東西。


  葉四叔給晉帝磕頭的時候,腦子裡不期然地想起了葉碎金的話:待皇帝騰出手來,就要爆錘周邊這些不俯首稱臣的刺頭了。


  看來真的是這樣。


  他們來得還算早,看得出來皇帝也是高興的。


  晉帝年紀比他還大些,頭發胡須都有些花白了,武人出身,看著挺威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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