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有人站起來,對葉碎金抱拳:“堡主!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咱不能坐等他們先動手,咱們得先發制人!”
“好!”葉碎金猛一拍座椅扶手,喝道,“三郎、四郎、五郎、七郎、九郎!”
左首被點到的葉家郎君們俱都站起,抱拳:“在!”
葉碎金:“項達、毛明語、李谷、趙日盛!”
右首被點到的門客們齊刷刷也站起來抱拳:“堡主!”
葉碎金:“葉旺,葉全,葉有福,葉豐收、葉來喜!”
左首座椅後面的空地數人出列:“主人!”
族人、門客、被賜了姓的世代家僕。
葉碎金喝道:“隨我前往方城,討伐杜金忠!”
眾人轟然道:“遵命!”
十郎跳得老高:“六姐!六姐!怎地不帶我?!”
大家哄堂大笑。
葉碎金也笑了:“你小呢!下次帶你!”
“下次帶你”那不是哄小孩子的話嗎!十郎要氣死了,跳著腳吵鬧:“我怎麼小了!我都快十五了!”
他突然想起來,一扭頭,果然段錦在後面站著。他一指段錦:“阿錦去不去?”
趙景文也想問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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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葉碎金點了這麼多人,卻沒有點他的名字。隻現在葉十郎咋咋呼呼地吵鬧,他不好開口。
聞言,他目光閃爍地看過去。
段錦卻知道,這種時候,決不能表現得像十郎那樣孩子氣。
他雙手負在身後,端正肩膀,挺起胸膛,毫不畏懼地迎接了許多道投過來的審視目光。
堡中誰不知道葉碎金偏疼段錦。
但段錦是從小養在她跟前的,武藝槍法都是她親自教的。雖是奴僕,到底跟別的人不一樣,也說的過去。
且有十郎這樣鮮明的對比,果然許多人一眼看去便情不自禁地暗暗點頭,心中都道:段錦這小子,平時動若脫兔地,真有事的時候,可比十郎要沉穩得多了。
不辜負葉碎金對他的教導。
葉碎金笑道:“阿錦已經十五了。”
十郎氣死了:“我倆就差幾個月!”
而且其實誰也不知道段錦真實的生辰到底該是什麼時候。段錦現在的生辰其實就是葉碎金在路邊撿到他的那個日子。
年齡也是估算的,他說不定還沒有十五。
十郎跳腳撒潑:“不行!我不幹!我小怎麼了,我都殺過七,不是,八個!我都殺過八個人了!我非去不可!”
他親爹葉七叔無奈呵斥他:“小兔崽子,別鬧!”
葉碎金大笑:“好,我們十郎厲害呢,都殺過八個人了,一起去!”
十郎歡呼起來。
葉七叔嫌丟人,摟了他後腦勺一拳。
大家都笑了。
十郎才不在乎,能去就行。
葉家堡的氣氛好極了,有種大家擰成了一股繩的感覺。
隻有趙景文陪著笑,卻遊離在這種氣氛之外。
沒關系,他對自己說,我是她的夫婿,夫妻一體,她在哪,我在哪。
點不點我的名字,都沒關系。
她在哪,我在哪。
永不分離。
第22章 啟程
“四叔, 我帶兵去方城,家裡託給四叔了。”葉碎金道。
大家都帶著笑看過去。
近些日子,葉碎金和葉四老爺之間的關系, 肉眼可見地改善了。這是葉家堡諸人都樂見的。
葉四叔沉聲道:“你放心。”
他又問:“你打算帶多少人去?”
葉碎金道:“帶八百。”
葉四叔沉吟道:“八百啊……”
葉三郎和項達回來匯報的說是杜金忠實際可戰的青壯隻有四五百。
這四五百還不全是宣化舊人, 還有許多附庸的地痞無賴和被裹挾的老百姓。
杜金忠真正的戰鬥力還要再打個折扣。
葉碎金點點頭, 目光掃過年輕的葉家郎君們,她道:“打仗,說到底, 其實打的是人馬,是兵甲, 是糧草。”
“什麼奇襲之類的, 在話本子裡看著好看,其實都是人馬、兵甲、糧草跟不上的時候迫於無奈才行的險招。”
“勝了,才叫奇襲。敗了,什麼都沒有。且便是勝了, 這折進去的都是人命。”
“我既能碾壓,何必玩什麼奇襲偷襲, 自然一路碾壓過去。”
“戰陣擺開,層層推進, 穩打穩扎。”
“這才是國戰之道。”
大家其實有點懵,葉家堡還沒真正打過仗呢,怎麼就升到國戰的高度上去了。
全場把這話聽見去的, 其實就那麼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眯起了眼的楊先生。
苦讀了三年兵書若有所思的趙景文。
和眼睛發亮的段錦。
主人說的都對。
主人教導的我都要記住!
“所以你們幾個, 真打起來, 都給我聽號令。十郎, 說的就是你。”葉碎金笑罵, “戰場上敢亂跑, 打斷你的腿。”
大家又笑。
葉四叔聽了,也很贊同葉碎金的打算。他兩個親兒子都跟去,當然是越穩妥越好。
但他發愁別的事:“什麼時候出發,要去多久呢?馬上整地了。”
六月夏收結束,歇息幾日,緊跟著又要整地,七月要種豆子了。
葉家堡的部曲不完全脫產,農忙的時候大部分都在地裡。在沒有外敵入侵的情況下,農事是第一要務。
葉碎金道:“最晚初五,必能凱旋。”
雖然人數是對方的兩倍,但葉家堡其實從未真正打過“仗”。葉碎金這麼說,不免給人年輕輕狂之感。
葉四叔斜眼看她。但他最近和葉碎金關系緩和很多,不想當場落她面子,忍住了。
葉碎金把後勤事務都交給了楊先生:“明日出發,帶足五日幹糧,輕裝簡行。”
楊先生不復從前昏昏欲睡的狀態,整個人似乎都年輕了幾歲似的,精神抖擻。
葉碎金把命令發布下去,各人各自領命而去。
餘下諸人,葉碎金道:“我不在的時候,四叔當家。”
頓了頓,又道:“我若出什麼意外沒了,四叔當家。”
葉四叔:“呸呸呸!晦氣!”
散了會,旁人都起身,葉四叔不動。眾人知他有話說,便不停留,都趕緊散了。
沒了別人,葉四叔道:“你真敢說,打仗呢,五天就打完?”
哪知道葉碎金道:“一個校尉而已,就杜金忠那點水平,多拖一天都是我葉碎金的恥辱。”
葉四叔:“……”
被氣得突然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順順氣,葉四叔道:“要不然我看家,叫你五叔七叔跟著?”
門客、部曲中雖然也有年長者,但總覺得有長輩跟著踏實點。因為拉出去到外面,真正當家的還是葉家人。這次葉家去的都是小年輕。
不踏實。
葉碎金卻道:“叔,三郎他們都見過血,殺過人,跟以前不一樣了,你不要小瞧他們。我們葉家,屯田久了,可別忘記了,我們可不是莊稼漢。”
葉家祖上,是武將世家。歸隱得太久了,漸漸淪落為鄉紳了。
但家傳武學、兵事其實一直都在,子弟們都學了,尤其是本家。
葉碎金特特把兄弟拉出去滿鄧州轉了一圈,幾乎可以說是手把手地帶著他們跨過了那道門檻。
隻要跨過殺人這道坎,祖宗留下的血脈,世代相傳的家學,也該覺醒了。
葉四叔吭哧半天,道:“要不然,你再多帶點人吧,全帶走吧。”
“那怎行,不論什麼時候,家裡都得有人。”葉碎金盯著葉四叔,忽然問,“四叔,你是不是怕了?”
葉四叔把手一袖,怒道:“我怕什麼!”
你不怕你大熱天的袖什麼手?
嘖,光想著要把葉家年輕一代拉出練練,看來,其實上一代也該拉出去練練了。
不過沒關系,以後有的是機會。
段錦快忙死了!
好不容易忙完,天色都昏暗了,飯點都錯過了。
他跑去大廚房問:“還有沒有飯?”
說著話,肚子就咕嚕嚕一陣響。
灶下的婆子看見他就招手:“來來!快來!”
段錦眉開眼笑地過去。
婆子掀開灶臺上的蒸屜,用紗布墊著手端出來一碗、兩碗、三碗菜出來,又摸出三個大饅頭:“旁人都來吃過了,我一看你沒來,就曉得你必是又給主人跑腿去了。特意給你留的。”
段錦嘴甜如蜜:“就知道媽媽疼我!”
唏哩呼嚕吃完一頓飯,臨走,灶下婆子還塞給他一包炒豆子:“拿回去當零嘴。你這個年紀啊,餓的快。”
他回到自己的住處,那裡卻有人在等他,顯然等了有段時間了。旁邊的鄰居正幫忙招待。
“秦管事。”段錦忙過去,“你怎麼在這裡,可是主人喚我有事?”
秦管事忙道:“不是,不是。主人這會兒也該歇下了吧。我是找你有事。”
秦管事笑得慈眉善目地。
段錦心中已經有數,但還是伸手:“咱們屋裡說話。”
段錦從小得寵,他雖不是管事,卻自己有一間單獨的房間。
他們這個院子便是府中家丁集體居處,住的都是青壯。
那些有家室的,自己家大多都在葉府後巷,僕人聚居之地。他們當值的時候住在這裡,每個月休一天假,便回葉府後巷自己家裡去。
段錦無父無母,他的家就在府裡,就是這一間房間。
住正房的人年紀大些,這間廂房裡住的幾個都年輕。兩個臥房,另一間是幾人合住,段錦卻是自己獨佔了一間。
管事就是這麼安排的。也沒人不服。
誰叫段錦在主人跟前有體面。
伙伴們看著他請了秦管事進去,互相擠眉弄眼:“一定是來給他說親的!”
“你說這回成不成?”
“誰家閨女啊,要秦管事親自來說合?”
過了兩炷香的功夫,兩人又出來了。
秦管事面帶惋惜,段錦頻頻抱拳躬身賠笑,一路送了秦管事出了院子才折回來。
同伴們上去就勾了他的脖子:“說,是誰家的閨女!”
秦管事果然是受人之託來給段錦說媒的。
擱在下人中,段錦的前程是亮堂堂的,他又生得俊俏,許多有女兒的管事都相中了他。
但事既不成,段錦當然不會瞎嚷嚷。他隻笑嘻嘻地敷衍過去。
又道:“我屋裡有小食,來吃。”
伙伴道:“我們屋裡有酒。”
段錦卻擺手:“明日啟程呢。”
又正色道:“你們幾個是不是也去?那都別喝。”
他比伙伴年輕,體面卻大,連管事都要給他面子,伙伴們不敢不聽。便不喝酒,也去屋裡取了小食物,聚在院子裡。
不一會兒,各間屋裡沒睡的都溜達出來,各自拿些小食、涼茶,同院的幾個人聚在一起乘涼,賞月,說些狗屁不通的笑話、半真不假的軼事。
年紀大的便念叨段錦:“也該娶妻了。”
段錦嬉笑:“娶也不是現在娶,待我功成名就,娶個千金小姐回來。”
伙伴們轟笑,又噓他。
不免也有人慨嘆:“咱們哪有趙郎君的福氣。”
段錦臉上笑容淡去,舉起杯子狠狠灌了一杯涼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