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軍大營前一共設了三道防線,最後一道便是大營外這座海拔沒多高的小山崗,這意味著,亳州兵馬近在咫尺了。
“那……你不怕他們打進來呀?”
“勝敗乃兵家常事。”
這場戰役,薛進似乎格外鹹魚。
楚熹坐起身,虛心請教:“你是認著要棄營撤兵,還是另有後手?”
薛進是真的困了,脫掉外衣,沉沉的躺到楚熹身側,閉著眼睛說:“你以為呢。”
“憑我對你的了解。”楚熹輕拍兩下他的臉:“你準是憋著一肚子壞水。”
薛進笑笑,露出那顆尖銳的小虎牙:“這肚子壞水叫請君入瓮。”
“你……”
“娘子打算刨根問底嗎?”
楚熹果斷的搖了搖頭:“軍機不可泄露,你還是管住自己的嘴,別翻車了再怪到我身上,我可擔不起。”
薛進跟著楚熹,也學了幾個洋氣的詞兒:“翻車自要怪你烏鴉嘴。”
見他始終閉著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楚熹不禁問:“什麼時辰了?”
“寅時。”
“難怪你這麼困。”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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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睡吧,我……”楚熹摸到一小片湿潤,抬起手掃了一眼,尷尬的笑了笑:“我去,梳洗一下。”
薛進和楚熹成婚至今,並沒有親眼見過她來月事,隻平日裡總聽她科普,比尋常人更通曉這月事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一來,是受精卵的那個卵。
二來,是不受控制的。
別人不知道,楚熹前兩天流量很大。
薛進緩緩坐起身:“你是不是弄到被褥上了。”
楚熹默默盤膝,屹然不動,死死擋住自己屁股底下那一塊:“可能,一點點。”
“……”
“這和尿床是兩碼事,你能明白嗎?”
楚熹早在回大營時便脫下了髒亂不堪的裙衫,翻找了一件薛進的寢衣更換,那寢衣寬大松垮的罩在她身上,像小孩偷穿大人的衣裳,她這般盤膝坐著,身量更是小小一隻,叫薛進心裡軟得一塌糊塗。
“去梳洗吧。”
“別,你先睡覺嘛,怪不好意思的。”
“你用手蹭那一半的時候也沒見你不好意思,快起來。”
受精卵。
卵是這一半,精是那一半。
這是薛進對他兒子雛形的粗淺理解。
楚熹一想也對啊,這一半那一半,不都一回事嗎,薛進都不在意,她羞愧個什麼鬼。便理直氣壯地說:“寢衣也弄髒了。”
得虧楚熹白天賭氣給薛進拿來一包袱衣裳,裡頭裝了一件中衣,薛進找出來丟給她,又轉身去燒火煮水。
薛進一門心思的擺弄爐子,沒有回頭,楚熹趕忙換上幹淨的月事帶和中衣,然後將那個髒了的月事帶提在手裡,走到薛進跟前:“咳……”
薛進看了她一眼,拎起銅壺。
火剛燒起來,勢頭正旺,沾滿“這一半”的月事帶瞬間被大火吞滅,楚熹竟覺得松了口氣。
“呵。”
“笑什麼?”
“你為何像做了虧心事?”
“我……”
楚熹難以回答。
她雖生長在一個開放社會,但自小接受著“月經羞恥”的教育,比那句“你要這樣想我也沒辦法”更深刻的扎根在她的靈魂裡。
反倒是薛進……或許李瓊和李善對他的教育皆是以報殺父之仇為基準,他在遇到楚熹之前,對女性的月經沒有絲毫概念,而楚熹給他科普的知識也都是正確的方向,他根本不覺得月經血有多麼汙穢不堪,頂多不雅觀。
八成還以為是他半個兒子。
楚熹決定收回貼在他身上那個大男子主義的標籤。
“我自己來,你快去睡吧。”
“水燒開了記得把銅壺拿下來。”
“知道,我又不傻。”
薛進困得睜不開眼,也顧不得褥子上的一小灘血跡,扯過被子,很快就睡熟了。
楚熹燒開水重新梳洗一番,又將弄髒的寢衣拿皂角搓了搓,掛到營帳外的細繩上,清冷的月光之下,看著那寢衣隨風飄蕩,楚熹莫名的有些感慨。
她好像和薛進過成了老夫老妻。
事實上他們倆成婚也還不到三個月。
回到營帳裡,用光銅壺裡所剩無幾的熱水,浸湿了一條帕子,像薛進每天晚上伺候她一樣,細致擦拭薛進的臉,手,以及裹在靴子裡一整日的雙腳。
做完這一切,楚熹倚在床邊,接著剛剛的感慨繼續感慨。
她想,若是哪天薛進真有個行差踏錯,把這條命交代進去,她將來要跟什麼樣的人過日子呢。
祝宜年?
楚熹承認自己像一個女人崇拜男人那樣崇拜著祝宜年,甚至她總覺得,祝宜年是她的引領者。可她沒辦法想象和祝宜年同床共枕,更沒法想象穿衣吃飯這些瑣事。
薛進對她而言稍微有點特殊了。
並非初戀的特殊,而是產生了一種不可替代的性質。雖然她和薛進三天一大吵,兩天一小吵,但她貌似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相處。
習慣是很可怕的,就像人習慣了使用右手,倘若失去右手,原本的生活軌跡便會被徹底打亂,所以每個人都覺得,離不開自己的右手,更有甚者,寧可死,也不肯割舍右手。
“楚熹……”
“嗯?”
薛進雙目緊閉,眉頭微皺,是在夢囈。
看吧,她就說習慣很可怕。
這樣下去可不行。
楚熹認為自己得盡早把開渠引水、修山築田這兩樁大事提上日程,不能老和薛進瞎混,造娃也無須每日同房,一個月有六七天就差不多。
等她做出點實績,再把合州弄到手。
什麼喜歡不喜歡,過日子不過日子的,研究這些玩意能有多大前途。
薛進並沒能睡多久,天剛蒙蒙亮,大營裡忽然一片嘈雜,隻聽兵士在營帳外喊道:“薛帥!薛帥!亳州軍圍攻上來了!”
薛進應聲坐起身,困倦未解,心煩氣躁,連穿外袍胳膊都塞不進袖子裡,煩的直甩袖子。
楚熹看著他,笑了一聲道:“這仗要打多久?”
薛進隻是和自己的衣袖鬧別扭,倒沒有將火氣撒在她身上:“打到下雨。”
亳州軍所仰仗的鐵柳遇水生鏽,一旦下雨,必要收起鐵柳,因此天降大雨那日,便是薛進反擊亳州軍的最佳時機。
“怎麼?你急著回安陽?”
“也不是太急。”
“嗯。”
薛進沒再多說什麼,穿好甲胄,快步出了營帳,不多時,大營四周傳來了兩軍廝殺之聲。
楚熹睡也睡不著,躺也躺不住,橫豎無所事事,便換上昨日洗好的衫裙,去探望養傷的廖三。
廖三身體強健,免疫力高,醫官又給他用了最好的藥,不過修養一日,臉上就有了血色,正在大營中督守兵士布防。
楚熹見他手來來回回比劃,不由喚道:“可別亂動!當心傷口撕開!”
“這點小傷,少城主縫的那麼好,哪可能撕開啊。”廖三話音未落,皺了一下眉頭,顯然是肩膀疼了。
“我看你是不想娶媳婦了,在這自找死路,明話告訴你,若是感染了,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少城主別嚇唬我了,我廖三從小到大受的傷多了。”
“哼,你要這麼想……”楚熹強行咽下後面那半句話,瞪著廖三道:“還不回去躺著,就你這不惜命的樣,我能替你去向婉娘提親?那不是把婉娘往火坑裡推。”
廖三輕按著傷處,長嘆了口氣:“少城主當我不願意躺著,隻是軍中將領委實不夠用,你瞧著四面八方,哪哪都是亳州兵馬,沒人督軍怎麼能行。”
薛軍戰線拉得太長,每座城池都要留有幾萬守軍和兩名得力幹將,以至於薛進真正可用的將領隻有廖三、慎良、司其,就是司其還不到可以獨當一面的地步,眼下這種情形,估摸著薛進都要親自上場督軍。
“哎,你回去躺著吧,我幫你看著。”
廖三跟等著她這句話似的,爽快地點頭:“多謝少城主,有少城主在大營坐鎮,我就可以安心養傷了。”隨即吩咐親信:“你們幾個記住,凡事需聽少城主號令!不可擅作主張!”
“是!”那些親信不敢操勞廖三,可算抓著一個能抗事的主心骨,一窩蜂的湧上來,你一言我一語,恨不能把楚熹一刀分成八瓣。
“……”
楚熹此時才算明白廖三為何要忍著傷痛在這督軍,薛軍根本沒幾個可以拿定主意的將士,屁大點小事也要請上峰指示,等上峰指令一層層下達過去,黃瓜菜都要結冰了。
然而楚熹到底不敢說“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這種話。
薛軍多為雜牌軍,若將領們有了仰仗,不顧軍令任意行事,長此以往很容易釀成大禍,毀了薛進一番苦心經營。
楚熹設身處地,認為這是個無解的難題,隻好像個擔保人似的發號施令。
鎮守大營的將領吃下這顆定心丸,立即回過頭去抵御亳州軍源源不絕的攻勢,很快便穩住了局面。
待到午時,雙方皆疲憊不堪,一前一後的鳴金收兵。
收兵了,卻遲遲不見薛進歸營。
楚熹心覺不妙,派兵士去打聽,那兵士匆匆地去,匆匆地回,把薛進也給帶回來了。
薛進臉上纏著白紗布,紗布裡還隱隱透著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