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熹又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心中十分的平靜安詳,叫兵士打了一桶水,默默洗去身上的泥濘。
“少城主!”
楚熹抬起頭,見廖三和陳統領一眾人快馬回營,問陳統領:“傷亡如何?”
陳統領翻身下馬,重重道:“幸好廖三爺回來得及時,隻有兩個城衛受了點輕傷。”
雖說兩軍交戰有傷亡在所難免,但聽到大家都好,楚熹還是結結實實的松了口氣,繼而又問道:“那些騎兵究竟怎麼一回事?可是衝著我來的?”
廖三道:“看著不像,倘若亳州那邊知曉少城主的行蹤,怎會隻派百人阻截,我估摸著,他們是繞了一圈,想從後方偷襲,趕巧和我們撞上了,不過……他們現下已然知曉少城主身在大營,定不會輕易放過。”
楚熹心裡明白,她一時半刻回不去安陽了。
“少城主不必過慮,沒什麼大不了的,待我打退亳州軍,再送你回去便是。”磨刀千日,用兵一時,廖三乃薛進麾下第一流猛將,自要給薛進打一場漂亮的開頭仗,他提起刀,豪氣衝天地說:“方才他們背後放冷箭,險些讓老子吃了大虧,老子非給他們點顏色瞧瞧不可!”
“我同你一塊去。”
“這……”
楚熹朝廖三笑道:“興許有我能幫上忙的地方呢。”
廖三一想也是,楚熹腦筋轉的快,足以頂個謀士了:“那好吧。”
大營前方交戰正酣,薛進臉色不是很好,他身旁的崔無同樣如此。
“薛帥,亳州軍這陣法和兵器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看樣子是專門為對付我們準備的。”
“嗯。”
亳州軍有備而來,打得薛軍一個措手不及,眼見軍陣散了,薛進果斷下令擊鼓退兵,暫且讓出這一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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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熹來時,薛軍將士們正急急向後撤,可謂兵荒馬亂。
薛進瞧見那抹藍影,大步上前,幾乎是提著她往後走:“為何沒回安陽?”
“讓你那烏鴉嘴說中了,我差點死在亳州騎兵手裡。”
“算你倒霉。”
“會不會說話!”
第90章
薛進想過亳州騎兵會從後方偷襲大營,可沒想到會這麼巧,竟和楚熹狹路相逢,也有些無奈,除了說楚熹倒霉,再無別的話。
楚熹扭頭看向身後戰場,發覺薛軍將士撤退之時乍一看兵荒馬亂,仔細一端詳,卻是有條不紊。一隊掩護,一隊撤退,相互交錯著防守,叫亳州兵馬難以攻上來,待盡數退守到下一道防線,便立即重新整軍布陣,士氣絲毫不見萎靡,仿佛從未和亳州軍交手過。
廖三探頭探腦的張望了半天,問道:“崔無,那他娘的是個什麼東西?”
崔無臨時給亳州軍的古怪兵器起了一個名字:“鐵柳。”
顧名思義,黑鐵打造的柳條,上頭無數尖利的小鐵片,分則是劍,合則是盾,進可攻退可守,馬上作戰,幾乎不能叫人近身,到步兵手裡,威力更甚,十幾個步兵躲在鐵柳合成的盾後,隨時能伸出一支鐵柳,傷人於無形。
這玩意,相較於陶罐彈和地蛋,絕不能稱得上大殺器,卻也足夠惡心人了,薛進一時之間想不到應對鐵柳的辦法,隻好先用火藥抵擋一陣。
若是攻城也就罷了,在這荒郊野外的用陶罐彈,無疑是往大海裡丟金錠子,純粹的浪費。
幾架投石車源源不斷的往外拋陶罐彈,楚熹看著都肉疼。
好歹暫時逼退了亳州軍,給薛軍爭取了喘息的機會。
“鐵柳,嘖,虧他們能想得出來。”
楚熹這話聽上去簡直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薛進不由斜睨她一眼:“你是來做什麼的?”
楚熹眉眼彎彎的朝薛進笑:“來給夫君助威的。”
薛進微怔,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想問你。”
“問,想問就問。”
“每每大軍壓城還能這般傻樂,你是怎麼做到的?”
“……傻樂?你搞沒搞錯,那是我的戰術。”楚熹一本正經道:“別人生氣我不氣,氣死別人我勝利,這是我在蟠龍寨悟出來的戰術,百試百靈,從無敗績。”
薛進點頭,不得不承認自己每次都被楚熹氣的不輕。
崔無和幾個謀士商議了半天,終於想出一條對策:“薛帥,再過半個時辰,日頭便會西落,日光正對亳州兵馬,我們可以拖到那時再舉兵反攻,這樣一來躲在鐵柳之下的亳州軍隻要向外看,必然是白茫茫一片。”
楚熹挑眉:“這不是我的招數嗎?”
崔無笑了一下說:“若非瞧見少城主,卑職還想不到這一招,少城主的辦法總是好用的。”
的確,楚熹這招雖然陰損,但足夠對付亳州軍的鐵柳,薛進微微頷首,看向廖三:“盡可能拖延半個時辰。”
廖三抱拳領命,縱身上馬,獨自一人奔著前方陣地去,軍陣之中的投石車也隨之停下。
廖三是罵陣的好手,隻在楚熹這遭遇過滑鐵盧,對面若不是楚熹,他看起來還是很威風的。
“老子當你們亳州三城合力能有多大本事!不過一堆雜碎罷了!連個能叫出名號的都沒有嗎!出來認識認識你廖三爺!”
沙場寂靜,廖三的聲音陣陣回響,當真是囂張至極。
被稱作雜碎的亳州軍自不會忍耐,一個騎兵將領馭馬出陣,他身下是極品霧鬃青,手上是金攥虎頭槍,也頗有幾分大將之風:“狗屁廖三!讓我甘隆來會會你!”
“好啊!原來還有個人物!老子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能耐!”
雙方軍陣中幾乎同時擊起助陣戰鼓,那咚咚咚的擂鼓聲,可比楚熹在萬朝河上聽到的更殺氣騰騰。
楚熹不懂:“亳州軍憑著這鐵柳,分明勝券在握了,為何還有出來應戰?”
薛進哼笑了一聲道:“你以為對面是安陽城那不足萬數的城衛,三城兵馬,還有六萬沂都軍,能齊心合力全靠著一股士氣,自然不會叫這士氣散去。”
楚熹仍然不懂:“做縮頭烏龜又如何,能打勝仗不就完了?”
“所以你了不起,你總能打勝仗。”
“……你是想說我臉皮厚吧。”
“心裡知道就好,不必挑明。”
二人雖小聲交談著,但視線始終停留在戰場之上,那甘隆顯然不是廖三的對手,廖三為著拖延時間,處處讓他一步,隻裝作旗鼓相當,收著勁與其纏鬥。
亳州軍陣後的陸深不由皺眉,陸遊緊跟著皺起眉。
兩軍將領對陣,是為著助長兵馬之士氣,自然要越快拿下越好,廖三這般舉措,擺明了是在故意拖延。
雙生子心有靈犀,無需陸深吩咐,陸遊便知道該怎麼做,他大步流星的登上高臺,從兵士手中奪過鼓槌,用力砸向戰鼓。
對面擂鼓聲突變,楚熹下意識的望向架著戰鼓的高臺,高臺之上,那一襲白衣銀甲,極為顯眼奪目。
饒是楚熹看不清楚人臉,也認得這身衣裳。
怪不得廖三說隔三差五就能瞧見雙生子,還真是。
擂鼓聲急促而兇煞,這小暴脾氣,顯然不會是陸深那個沉穩爹,楚熹便問薛進:“陸遊這是何意?”
“……”
“這麼看我幹嘛?你們……都看著我幹嘛啊?”
崔無表情怪異:“少城主怎知那是陸遊?”
楚熹:“……”
楚熹僵硬的扭過頭,看著薛進近乎生冷的側臉,憋了一瞬道:“我,我隨口說的。”
崔無聞言,沒有任何反應,好像他也隻是隨口一問而已,可周圍的將領軍謀看楚熹的眼神都增添了幾分“我就知道”的了然。
薛進淡淡道:“他大概察覺了我們在拖延時間,意欲催促甘隆。”
“哦……”楚熹點點頭,心中暗自發誓絕不胡亂開口了。
甘隆聽見那擂鼓聲,出招果然更為兇狠,招招奔著取廖三性命,逼得廖三不得不使出全力應對,那銀刀金槍飛快相撞,琤琤作響,花火四濺。
如此激烈的搏鬥,要耗費極大的體力,甘隆到底不如廖三,很快顯出疲態,動作不似方才那般迅猛,廖三便也跟著放緩攻勢,逗小孩似的逗弄甘隆。
甘隆咬牙,夾緊馬腹,揮舞金槍,怒喝一聲:“受死吧!”
廖三舉刀格擋,壓過槍杆,二人擦肩而過,又同時回頭,就在這一瞬間,甘隆袖中忽然拋出一支暗箭,直奔廖三面首,廖三出於本能想要擋下這支暗箭,可甘隆手中的槍頭已然刺向他的心口。
廖三瞪大雙目,稍稍側身,肩膀立時被刺出一個血洞。
兩軍陣中皆是一片哗然。楚熹傻傻的看著這一幕,驚得說不出話。
甘隆暗箭傷人,實為下流之舉,慎良當即衝出去護住廖三,而後豁出全力提刀殺向甘隆,甘隆自知不敵慎良,竟騎著那匹霧鬃青逃回了亳州軍陣中。
慎良那等肅穆的性子,此刻也不禁放聲罵道:“狗雜碎!你們亳州的將領竟是這種卑鄙小人!”
廖三肩膀的鮮血噴湧不止,他手捂著血洞,面色蒼白的返回陣中,眾兵士急忙將他從馬背上攙扶下來,扒開他的戎裝,見其傷處,一時都紅了眼,嘶喊道:“醫官!醫官!”
薛軍醫官還從未給廖三這種大將治過傷,被那幫將士紅著眼睛緊盯著,手都在顫抖,莫說給廖三縫合傷口了,針線都有些拿不住。
楚熹看的著急,一把奪過針線:“我來!”
“少城主……”廖三吞了吞口水:“你……能行嗎。”
“怕什麼,我還給薛進縫過呢。”
廖三目光落到薛進身上,見薛進不慌不忙,松了口氣,這才將捂著傷口的手挪開:“那就,勞煩少城主了。”
因甘隆這一支暗箭,兩軍再度交手時,薛軍的喊殺聲比剛剛更為狠惡,反倒是亳州軍少了幾分膽氣,竟在太陽西落前打得不分上下。
楚熹兩耳不聞窗外事,隻叫兵士們按著廖三,一針一線往他身上縫,廖三痛的滿頭大汗,硬挺著不吭聲。
楚熹笑道:“你可比薛添丁厲害多了,我給他縫傷口的時候,他直掉眼淚,哭的可慘了。”
要擱平時,廖三聽到這話,定暗戳戳的取笑薛進,可眼下,他看著自己身上的血洞,隻對楚熹說:“少城主,我,我不能到死還是個老光棍,我得……得娶婉娘,我這回,要是有命活下來,你替我,去找婉娘,提親行不行啊。”
“行!我給你備一份聘禮!”
“多謝,多謝少城主。”
廖三說完,面色慘白的昏厥過去。
“廖三!”“廖將軍!”
“喊什麼喊!死不了!”
楚熹這一嗓子,讓周遭將士頓時安靜如雞。
第91章
楚熹給廖三縫合完畢,那輪紅日剛好停在正對亳州軍的位置,果如崔無所料,手持鐵柳的步兵完全看不清薛軍攻勢,本就士氣低迷,這一成了睜眼瞎,更是節節敗退。
薛軍怒起反攻,很快奪回一個時辰前失守的那道防線。
但戰事並沒有就這樣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