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三想哭。
他從小沒爹沒娘,也沒家,不會偷東西那會,是靠著百家飯長大的。
何為百家飯,不過端著破碗沿街乞討罷了,或半碗糙米,半個硬饅頭,半個窩窩頭,像餛飩這種連湯帶餡兒的吃食,他就算磕破了頭也乞討不來。
待他學會偷學會搶,腰包鼓了,手底下有弟兄了,便順理成章的,去最好的酒樓吃山珍海味,喝瓊漿玉液,填補自己那受委屈的肚皮。
可怎麼胡吃海塞,都沒有面前這碗餛飩解饞。
這碗餛飩,是小婦人怕他來得太早,怕他餓,專門給他煮的。
廖三紅了眼睛,不好意思拿手擦,假裝逗月月玩,埋頭在月月肩膀上蹭了一下,月月果然被他逗的直笑。
“別玩啦。”小婦人在廚房裡喚道:“好好吃,慢點吃。”
“哎!”
廖三吸了吸鼻子,捏起那小瓷勺,往嘴裡送了顆餛飩,一口咬破,燙的呲牙咧嘴。
阿準默不作聲的遞過來一杯水,轉身走進廚房:“娘,我烘吧。”
小婦人輕聲說:“不用,就快幹了。”
廖三看著那杯水,又在月月身上蹭了一下,他想起楚熹的大嫂是綢緞莊的千金,決定待會厚著臉皮再去求求楚熹,阿準老不出門,長得又快,就那麼一件體面的衣裳,這不行,在祝宜年跟前當差,得多備幾身行頭。
吃飽喝足,廖三領著阿準去安陽府,路上囑咐阿準:“見了那祝大人,管他叫先生就行,頭一天當差,少說話,少做事,多學多看。”
阿準點點頭,很聽話的答應:“我記下了。”
廖三還不放心,婆婆媽媽道:“他們這陣子給常州的官員上課,院裡人來人往的,你不用害怕,有事隻管和少城主說,少城主你認得不,對,待會就能見著她了,她和常人不一樣,短頭發,到脖子這,雖然看著怪,但心眼還挺好,你也不用怕她,她要是敢欺負你!你就同我說!”
Advertisement
阿準仰起頭,對廖三笑:“我不怕,我一定好好當差,好好學。”
廖三摸摸他的臉,覺得自己這大兒子真懂事,將來準比薛進有出息。
楚熹讓薛進那胎夢攪和的,壓根沒睡好覺,這覺睡不好,就容易臭臉,到廖三跟前也沒幾分笑模樣:“這就是阿準?”
廢話!阿準哪不好!還不給老子笑!
廖三客客氣氣的把阿準往前推了推:“孩子小,沒怎麼見過世面,勞煩少城主多多照顧。”
阿準雖腼腆,但該有的禮節一點不少,也算落落大方:“曹準見過少城主。”
楚熹讓阿準到府裡做書童,原本就是給廖三個順水人情,對阿準沒抱有太大希望,這會見了阿準,格外滿意,更得意自己眼光好,憑婉娘的條件,能把阿準教導成這樣,實在不容易。
“小孩是不錯,放心,我會照顧他的。”
“多謝,多謝少城主!”
“……”
“……”
“你還杵在這做什麼?”
廖三到底是放心不下:“那個,祝大人不是在給常州官員授課嗎,我廖三大小也算個官員了……少城主能不能……”
楚熹暗道,廖三這沒名沒分的後爹當的可比親爹還盡職盡責,可見薛進說的不對,寡婦就該改嫁,何苦獨自拉扯一對兒女呢。
“哎,是我上輩子欠你的。”
“不不不,是我這輩子欠少城主的,下輩子當牛做馬報答少城主。”
“誰稀罕你的下輩子。”
“這輩子!這輩子給少城主當牛做馬!”
義士廖三的話,楚熹深信不疑,覺得自己這筆買賣做的極為劃算。
楚熹領著廖三和阿準來到祝宜年的住處,踏過門檻的瞬間,原本不冷不熱的一張臉,洋溢起燦爛的笑容:“先生!”
廖三:“……”是他不配了。
祝宜年正在院中用早膳,看到楚熹隻是笑笑,並未說什麼。
廖三深知這祝宜年就連薛進都要敬重三分,不敢放肆,走到跟前拱手施禮:“末將廖三見過祝大人。”
祝宜年擱下湯勺,朝他頷首:“久仰將軍大名。”
“先生。”
楚熹一開口,祝宜年的目光立時挪過去。
“這是阿準,婉娘的兒子,能不能讓他在你這做個小書童呀?”
“嗯。”
這就完了???
祝宜年答應的實在太爽快,讓廖三目瞪口呆。
不過……楚熹怎麼用“婉娘的兒子”向祝宜年介紹阿準,祝宜年認得婉娘?
廖三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祝宜年。
三十歲,和婉娘同齡,也和婉娘一樣瞧著很年輕,光看這張臉,不過二十六七。
祝宜年是個鳏夫,婉娘是個寡婦。
難不成!楚熹在給他和婉娘保媒之前!給祝宜年和婉娘保過媒!啊啊!祝宜年為什麼答應的這般爽快!是看在楚熹的面子上,還是看在婉娘的面子上!
廖三心中警鈴大作,看祝宜年的眼神就有些不善了,透著一股看家狼狗的戒備。
祝宜年毫無所察,隻溫聲問阿準:“幾歲了?”
“回先生的話,剛滿十二。”
“識字嗎?”
“學過千字文,就是寫的不太好。”
祝宜年聞言,抬眸看向楚熹:“比文竹強一些。”
楚熹咬了咬舌尖,一雙大眼睛流光溢彩,情態頗為俏皮:“可別叫文竹聽見了。”
文竹在不遠處道:“少城主叫我嗎?”
“是呀!我看你太辛苦,給你找了個幫手,來!給你認識一下!”楚熹嘴上喊文竹過來,卻帶著阿準朝文竹走去。
文竹是小孩脾氣,阿準年少老成,湊到一塊就相當於同齡人了,文竹以為自己有了玩伴,十分欣喜,一個勁的向楚熹道謝。
祝宜年看著他們,無奈的笑笑,偏過頭,正對上廖三的視線。
廖三露出標志性的憨厚笑容:“阿準年紀小,不經事,有做得不對的地方,還望祝大人多擔待。”
“自然,廖將軍不必擔心。”
廖三是不擔心阿準,也不擔心婉娘了。
他現在……比較擔心薛進。
祝宜年看楚熹的眼神,未免太柔情似水。
可別說祝宜年天生就是這種溫柔的好性兒,當初薛軍帝軍在舟鳳城外交戰,他離祝宜年不過十步之遙,祝宜年冷若寒冰的神情他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
作者有話說:
我要評論嗚嗚嗚嗚
第85章
安陽府“幹部培訓班”開在楚家私塾,祝宜年充當學究,而各地官員皆是他的學生,雖然師生之期短暫,但官員們各個引以為豪,早早便來私塾佔位置,等候祝宜年的大駕。
廖三旁聽,本是想給初來乍到的阿準增添一點底氣,但此時此刻,他認為自己有了更艱巨的任務。
他和楚熹坐在一處,一雙小眼睛閃爍著賊兮兮的精光,和那些求知若渴的常州官員全然是兩個模樣。
不過無人在意他,就連守在窗外等著侍候茶水的阿準,也目不轉睛的盯著祝宜年。
祝宜年今日講的是“以孝為先,以禮御民,以仁為本,以法治民”,那涵蓋極廣的通俗大道理,到他口中便成了一條條非常實用的為官之道,官員們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錯過一句金玉良言。
當然,錯過也不妨事,楚家五少爺就坐在祝宜年的書案旁,一支筆動的比廖三吃飯的筷子還要快,將祝宜年的話精簡整理,嫻熟的記錄在冊,待今日課畢,官員們自會向他借來範本誊寫。
廖三假裝認真聽講,偶爾一扭頭,必定見那慣會揣歪捏怪的楚熹滿臉崇拜敬仰的盯著堂上。
至於祝宜年,面對滿座官員,神情總是淡漠,唯有目光觸及後方的楚熹,才會展露出一絲柔軟的笑意。
這倆人!膽敢說是清白的!廖三就敢做一輩子老跑腿!
可……此事若告訴薛進,豈不得罪楚熹?
楚熹為了他能娶媳婦,實在煞費苦心,當真沒少幫他的忙,他轉頭就把楚熹出賣了,還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廖三糾結著,始終拿不定主意,傍晚送阿準回家,都是愁眉不展的。
婉娘見狀便問他:“將軍可有煩心事?”
小秘密藏在心裡,很不好受,廖三願意和婉娘傾吐,然而不便點名道姓的直說,猶豫片刻道:“我們軍中有一位小將,是常德人,新婚不久,這陣子戰事頻頻,他沒法子老往家跑,他這新媳婦呢,就和另一個男子眉來眼去,瞧著很是情投意合,小將被蒙在鼓裡,怪可憐的……”
“小將自己被蒙在鼓裡,將軍怎知此事?”
“我在認識那小將之前,就認識他媳婦了,他媳婦同我關系還不錯,我也了解那女子的為人,肯定有這檔子事。”話至此處,廖三長嘆了口氣:“我該不該提醒那小將?”
婉娘道:“夫妻新婚,必然感情正好,將軍無憑無據,貿貿然說出口,人家不信,不是兩頭得罪人?”
廖三深以為然的點點頭,又道:“如今或許還沒什麼,畢竟小將在安陽,媳婦在常德,離得近,總能回去看看,他媳婦不敢太出格,等小將走了,剩下那倆人朝夕相處,就難保……”
“此事的確為難。”婉娘想了想道:“將軍不妨去找那小將旁推側引一番,隻給他提個醒,讓他多多顧家,將軍都能察覺的事,小將怎會一無所覺,經將軍一提點,他大抵就能反應過來,為了保全自己的顏面,便是心裡明白了,嘴上也不會說破,這樣不管他媳婦有沒有紅杏出牆,將軍都不得罪人。”
“反之,若將軍直言不諱,一來無憑無據,那小將的媳婦還要說將軍詆毀她清譽,二來讓小將失了顏面,不記將軍好,恐還要記將軍仇,再有,旁人的家事,將軍到底是個外人,不便摻和進去。”
“對!你說的對!”
婉娘一席話讓廖三拿定了主意,眼看天色還早,薛進準還在大營,便迫不及待的起身告辭。
婉娘跟到門口,小聲囑咐:“路上當心。”
廖三心思全在楚熹和薛進這件事上,壓根沒意識到婉娘態度的轉變,傻呵呵的咧嘴朝她一笑,縱身上馬,飛揚而去。
回到大營,已過戌時,薛進正在營中操練鐵騎衛。
自從薛軍在安陽屢屢吃虧,薛進就意識到一支尖銳的隊伍有多麼重要,任憑敵軍防守嚴密,也能從中突破,撕開一道口子。
這鐵騎衛是由三十萬兵士之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勇猛之士,各個能以一當十,不過操練月餘,已有虎師氣概,刀劍揮舞,喊殺聲震懾天際。
廖三走上前,弱弱喚了一聲:“薛帥,可否借一步說話。”
薛進面無表情的看他:“簪子在營帳裡,自己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