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深耿耿於懷的疑惑終於得到答案,眉宇稍稍舒展,隻看著楚熹道:“待戰事平定,若我與陸遊都還活著,一定再來安陽。”
“……這種話,還是少說的好。”
“為何?”
楚熹搖搖頭,不想烏鴉嘴,剛巧糧草裝車完畢,陳統領來問何時回城。
“就回去了,讓車馬先行。”楚熹說完,又看向陸深:“那,祝你們一帆風順。”
“嗯。”
在陸深登上戰船的那一刻,千裡之外的陸遊忽然心中鈍痛。
……
楚熹回城主府時遇到了廖三和司其,不禁問:“你們這會來做什麼?可是丘州那邊有消息了?”
司其點點頭道:“正要向薛帥稟報。”
“我也正要去找他,我帶你們去。”
“多謝少城主。”
“嘖,廖三爺,你瞧瞧人家,你怎麼一聲都不吭?”
“嗓子疼,不行啊。”
廖三心裡很為難,一方面他收了楚熹贈予的寶刀,那點所剩無幾的不滿早已化解,另一方面,他聽崔無說,楚熹這般討好他們是居心叵測的,又不由自主冒出一點防備。
畢竟在他看來,楚熹這個人實在譎詐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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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見了楚熹,冷淡不是,熱絡也不是,隻好粗聲粗氣的裝嗓子疼。
“怎麼突然嗓子疼呢?是不是著涼了?你待會別急著走,我讓人給你燉一鍋冰糖雪梨,能止咳化痰的。”
“……多謝少城主。”
說話間,三人穿過兩扇垂花門,來到城主府內院。
大婚那日廖三雖到府上吃過喜酒,但並未踏足內院,這內院外院差距甚遠,樓閣更精巧,亭臺更別致,假山環繞,小橋流水,底蘊和富貴皆在其中。
廖三就納悶了:“這府裡,瞧著也不差啊,為何前院如此寒酸?”
楚熹笑道:“老爹說了,財不外漏。”
真不愧是楚貔貅。
廖三將院中一草一木盡收眼底,謹記在心,他想等打完仗,肯定少不了加官進爵,到時他可得照葫蘆畫瓢享受一把。
楚熹引路至廳堂,讓他倆坐下,又讓丫鬟茶水侍奉,而後回屋去喚薛進。
薛進身著常服,倚在床邊拿著本書看,一腳靸鞋踩地,一腳懸於半空,晃晃悠悠,好一副宜然愜意的模樣,聽到她進門的腳步聲,抬起頭,怪腔怪調道:“回來啦。”
“你……”楚熹本來都忘了陸之敏那一茬,讓他一點撥,怒從心中來:“你真煩。”
薛進猛地合上書,不惱裝惱:“別在外面受了氣,回來找我的不痛快,我又沒招你惹你。”
楚熹輕哼了一聲道:“廖三和司其來找你了。”
他倆親自來,必定有正事,薛進不再同楚熹玩鬧,將書放在枕頭下便要起身出去。
“鞋,你倒是把鞋提上啊。”
“娘子不與我一塊去?”
“娘子知趣,不想聽你們的軍務。”
薛進提上鞋,用自己提鞋的那隻手捏了一把楚熹的臉:“等夫君忙完了,再來讓娘子出氣。”
又說這事!
楚熹使勁拍開他的手,隻聽“啪”的一聲響,薛進的手背便紅了一大片。
“嘶……沒輕沒重的。”
薛進一邊向外走,一邊在心中暗道,楚熹究竟何時添了一個愛動手打人的毛病,這可不好,得設法叫她遏抑,不然等她養成習慣,再想改就不好改了。
打他一下倒是不要緊,將來動輒抬手打孩子該如何,那小孩細皮嫩肉的,怎能禁得起這鐵砂掌。
薛進懷揣著這樣一件心事,來到會客的廳堂。
廖三司其齊齊起身:“薛帥。”
“坐下說話。”
“是!”
司其道:“大將軍來信,稱兖州軍空有兵馬,力有所不逮,不足以為慮,讓薛帥盡快攻打亳州。”
廖三道:“昨早探子回報,沂都先後派兵六萬馳援阜康城,餘下兩城也傾盡全力,勢要將薛軍截在阜康。”
常州失守,失就失在順清,常德,安陽不能抱成一團,被薛軍逐個擊破,亳州吃了教訓,以三城之兵馬鎮守一城,又有沂軍鼎力相助,任誰看來都是牢不可破的。
連廖三都覺得前路坎坷:“強攻是不成了,薛帥以為,我們是否要繞過阜康,先拿下東昌。”
“倘若亳州軍圍困東昌,你可有辦法將辎重送入城中?”
“這……”
薛軍當下最大的難題便是糧道過長,一旦被敵軍從中截斷,將士們頓成瓮中之鱉,故而這一路穩扎穩打,嚴防死守,不敢有半點疏漏。
司其嘆道:“阜康城主倒也舍得把阜康化作沙場。”
合州常州之所以不能抱作一團,就是因為城主們都不願做出犧牲,大有一種“憑什麼我在前吃苦受罪,你們在後白佔便宜”的憤懑。
薛進淡淡道:“你可知阜康城主有個女兒,叫彩蓮的。”
“聽說過,那女子生得……極為豐盈。”
“彩蓮自幼便仰慕寧繁金,揚言非他不嫁,寧繁金死後,彩蓮也隨著去了。”薛進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又道:“阜康城主兒女緣淺,都是生下不久便夭折,隻這一個彩蓮,不僅長大了,還生得很壯實。”
司其明白了。
膝下獨女之死,令阜康城主萬念俱灰,且深深的恨上了薛軍,不惜將阜康化作沙場,也要將薛軍擋在門外。
“既然是這樣,我們可要從合州調兵?崔無粗略估算過,阜康守城兵馬在二十萬之上,糧草火藥都是十分充裕的。”
“不急,隻要薛軍壓境,那二十萬兵馬便不敢妄動,他們糧草再充裕,總有吃完的時候。”
“薛帥的意思,是要和亳州軍耗下去?可亳州軍若反過來打我們該如何?”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他們若追來安陽……”薛進輕笑了一聲:“估計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安陽山林眾多,地道遍布四周,薛軍手握地蛋,亳州軍貿然殺入,當真是要死的不明不白。
商定決策,司其和廖三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這會再看薛進,就打量出一點不同尋常之處。
廖三眼中的薛進,氣色較比之前好不少,雙目有神,略含笑意,話……似乎也比之前多,瞅著,好像,過得還可以?
而司其眼中的薛進,得償所願,神採飛揚,全然一副飽食餍足的模樣,從骨子裡往外的透著快活,猶如鯨落深潭,掀起一池波瀾。
司其老早就猜到薛進對安陽少城主有情意,可他是真沒想到,薛進會放下沂江刺殺之仇。
“姑爺……”
“嗯?”薛進微微坐直身,詢問夏蓮:“何事?”
“小姐說,廖將軍嗓子疼,讓奴婢送來一碗冰糖雪梨羹。”
薛進看向廖三:“我怎麼沒覺得你嗓子疼。”
廖三假模假樣的捏了捏脖子,清了清嗓子:“有點,有點疼,八成是昨晚著涼了。”
廖三一開口,夏蓮便知道廖將軍是哪一位了,她端著黑漆茶盤緩步走到廖三跟前,將碗冰糖雪梨羹擺在廖三手邊:“將軍慢用。”
“嗯,咳……代我謝你們少城主。”
“將軍切莫見外,將軍是我們姑爺的親信,到安陽府,跟到自己家沒什麼兩樣,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呢。”
廖三抬起頭,見夏蓮一身小紫袄,滿頭小辮子,銀盤似的一張臉,大方,體面,有福相,還甜滋滋的朝他笑。
廖三長得彪悍,行事更彪悍,尋常女子遇著他都躲得八丈遠,也就楚熹不怕他吧,這冷不丁有個小姑娘對他示好,他還真有些……害臊。
司其眼看著廖三臉越來越紅,暗自偷笑,學他清嗓:“欸,怎麼,我這嗓子也跟著疼了。”
夏蓮忙道:“雪梨羹還有,奴婢再去盛一碗來。”
“麻煩了。”
“多走幾步路的事,哪裡就麻煩呢。”
待夏蓮離開,司其笑著對廖三道:“廖三爺,快醒一醒,瞧那小丫鬟的模樣十八歲撐死了,你還對著人家臉紅。”
“我幾時臉紅了!我看你才心懷不軌!”
“對對對,可有人心懷不軌。”
廖三從毛賊一路做到水賊,又從水賊一路做到薛軍大將,打記事起就扎在男人堆裡,家中沒人替他張羅婚事,年過三十了還沒討上媳婦,擱早或許還能有事沒事去一趟勾欄瓦舍,如今軍令如山壓在身,徹徹底底成老光棍了。
薛進深知這樣不妥,有心思幫他解決一下婚事,可想尋一個年歲相當的著實太難,年紀輕的未出閣姑娘也不願嫁他。
夏蓮?夏蓮是還沒定親,但那是楚熹的貼身婢女。
薛進能感覺得到,楚熹對身邊這些婢女都頗為看重,甚至可以說縱容,讓楚熹把夏蓮許給廖三……若夏蓮自己願意,或許能行,夏蓮自己不願意,準是沒戲。
送走了廖三和司其,薛進又回屋去。
“他們走啦?”
“嗯。”
“這都晌午了,你也不留他們吃個飯。”
“軍中瑣事太多,離不了人。”薛進脫了鞋,坐到楚熹對面:“說說吧,怎麼送走的謝燕平。”
“你是不是早料到之敏會來接他?”
“聽這意思,陸之敏真的來了,娘子當時是不是覺得,天大地大,沒有你的容身之處,特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要麼說薛進狐狸成精呢,能掐會算的,給他扛個旗他都能上街擺攤算命了。
楚熹不想承認自己那一瞬間的窘境,默默轉移話題:“陸深也來了,他說把之敏和謝燕平送回沂都後就要去阜康。”
“我知道,昨日剛打探到的消息,六萬沂都兵馬馳援阜康,信州那邊戰事正酣,陸廣寧抽不出身,會讓雙生子領兵也在情理之中。”
既然薛進知道,楚熹便不再多說什麼了:“你讓開一點,擋著光了,沒瞧見我在練字嗎。”
薛進故意往窗邊坐,一團黑影完全將楚熹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