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業回來時,我和許亦正坐在餐桌上吃早餐。
他神色些許乏倦,潔白衣領上烙著一個淺淡的唇印,想來又過了一個醉生夢死的夜晚。
「宋歡,你沒回去?」說罷,許業按了按眉頭。
「姐姐昨天肚子不舒服。」許亦替我答。
「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許業坐到我身旁,神色關心,「我去給你買暖寶寶?」
我躲了躲:「不用了……」
已經不疼了。
「哥,家裏有。」許亦盯著我身旁的許業,緩緩開口。
「那紅糖水呢?」
許業生了一雙好看的眼睛,狹長而深邃,眼尾弧度微微往下壓。
笑起來的時候,像是春天的桃花開了。
是他們口中看狗都深情的那種眼睛。
最喜歡許業的時候,我總不敢看他的眼睛。
總覺得他眼裏有星河。
對視的那一剎,眼底的夜色勾得我快要跌進去。
後來,我才明白,沒有什麼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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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的喜歡為他點綴了月色。
記憶裏光彩惑人的眸子,此刻泛著血絲。
許業的話還沒說完,我打斷了他:「你先去休息。」
終究多年交情。
他看出我眼裏的關心,忽而笑了:「宋小歡最關心我了。」
語氣纏綿,溫柔得幾乎讓人溺斃。
不過,我早已免疫。
飯桌上,隻剩我和許亦。
少年氣壓極低地戳著碗裏的包子。
我彎了嘴角:「好好吃飯。」
然後他把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
像屯糧的倉鼠。
我捏著他的臉,輕聲道:「對他,是朋友的關心,對你,是愛人的關心,不一樣的。」
其實,在許業託我照顧許亦前,我對許亦的印象大約是:那個學習很好,不愛說話,冷傲的弟弟。
畢竟許業小學就跳級,初中被特招,高中坐穩火箭班。
我們和他聊不來也是預料之中。
但接觸下來,我發現,許亦其實很可愛。
想題的時候會不小心用筆把臉畫上一條黑線,聽見我笑他,會不明所以地抬頭,一臉疑惑。
手裏拿著古典名著,看的卻是藏在名著背後的《十萬個冷笑話》。
被我戳穿,卻還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冷笑話有助於緩解壓力,愉悅身心。」
向我表白時,正兒八經,不像個小孩。
被我以他還是個學生拒絕後,他一板一眼地說:「姐姐,我已經成年了,我清楚自己在做什麼。學習不是一個人的全部,同樣的,愛情也不是。
「我不會因為愛情荒廢學業,也不想因為學業壓抑情感。」
我啞口無言,愣了半天才反駁:「那那些因為談戀愛高考失利的人呢?」
許亦說:「不是愛情荒廢了他們,是他們自己荒廢了自己。」
我無法反駁。
畢竟,他的話,好像挺對的。
就這樣,某一天,他寫題的空隙抬頭看了我一眼,說:「姐姐,我喜歡你。」
然後繼續埋頭寫公式。
一段時間後的又一天,許亦背完古詩的休息時間,我看著他,冷不丁出聲:「我也喜歡你。」
然後,我們在一起了。
不過許亦畢竟還是個學生,我們的關系一直沒有公開。
某個喜歡看冷笑話的人,一直期待著高考結束,讓我給他個名分。
7
五月的尾巴,許亦備戰高考,連帶著我也緊張。
那時,許業蹺著二郎腿,很是無所謂地道:「考不好也沒事,大不了出國。」
我忽而生了氣:「別說這種話。」
許亦默默接話:「我會讀A大的。」
我和許亦一唱一和。
許業不說話,默默玩著手裏的打火機。
許亦回房自習後,客廳寂靜下來。
這氛圍壓得人喘不過氣。
許業的視線掃了過來:「宋歡,你是不是還怨我呢?」
我很快就知道他在說什麼。
怨嗎?不見得了。
隻是氣吧。
很早很早以前,我就和許業約好一起讀A大。
我想,哪怕他談戀愛了,也不會影響我們的約定。
可距離高考最後一個月,許業卻鬆懈了。
那陣他似乎是和蘇晚吵了架。
對某個學妹動了心思。
追得火熱。
高考前的沖刺復習,他一節也沒去,忙著陪小學妹過生日。
可追到後沒多久,他就分了手,懶洋洋地告訴我:「其實沒什麼意思,追到了也就那樣。」
所有人都以為許業是因為愛情高考失利。
但我知道,不是的。
我想起許亦的那句:不是愛情荒廢了他們,是他們自己荒廢了自己。
早在高考前,我就知道許業的壓力很大。
經常輔導他,為他開解。
可周測的成績一次次沒有進步後,他就單方面地避開了我。
一直到高考後,我們的關系才緩和了些。
後來,便得到了他高考失利,準備出國的消息。
我想,我隻是氣,氣許業放棄了自己。
我和許業早在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就認識了。
我們陪伴彼此度過了很多人生重要的時刻。
少女時期,他是我喜歡的人。
現在,我早已放下他,但他依舊是我十分珍惜的朋友。
「許業,我不怨你,高考不是人生的全部。但是我真的希望,你不要再這樣下去了……」
「這樣是那樣?」他的語氣帶刺。
我沉默。
「宋歡,你覺得我很墮落是嗎?
「你家是住太平洋的嗎,要仗著自己喜歡我管我?」
說到最後,他掀了掀眼皮,嘴角掛著諷刺的笑:「那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我都這麼墮落了還是那麼喜歡我?」
說著,他掏出了煙盒。
許業竟也開始抽煙了。
從前,我們一起放學回家的路上,散著梧桐葉的道路,總會有人毫不顧忌地點燃星火,吞雲吐霧。
而許業會拉著我的手,大步往前走。
有風吹起少年校服外套的一角,我站在他身後,看他的背影,恍惚間覺得我們是在私奔。
少年灌風的校服,裹著我青春裏最盛大的歡喜。
明明以前他說過最討厭抽煙的人了。
如今,那陣吹起少年衣擺的風又吹了回來。
連帶著那些嗆人的雲霧,一道吹了回來,嗆得我喘不過氣。
雲霧繚繞間,我仿佛看見少年許業越走越遠,到了最後,他的背影消失在一團煙霧的盡頭。
連帶著我對他的最後一絲牽掛。
全部都消失了。
不知為何,我突然有些想哭。
為了以前的自己,也為了以前的許業。
我不會再管你了。
我忘了,山長水闊,我們早就不同路了。
8
我們不歡而散。
一直到許亦高考完。
夏日的某一天,許業問我要不要一起去。
我看向手機,這才發現一些高中同學組了個聚餐。
我下意識看向了坐在沙發上的許亦。
許業很快說:「許亦也一起去吧,高考完出去玩玩,放鬆心情。」
我一眨不眨地盯著沙發上那個穿著黑T恤的清瘦身影。
等著他的回應。
許亦看也沒看我一眼,玩著手裏的手機,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好啊。」
我很快接話:「那我也去。」
沙發上的人頓了頓,依舊沒抬頭。
隻是,我注意到他的耳尖似乎紅了。
我和許亦吵架了。
準確來說,是我惹許亦不開心了。
起因是我陪許亦回學校拍畢業照的那天。
回去的路上,我遇到了大學的某個學長。
當時,許亦正牽著我的手,一搖一晃。
「姐姐,現在該給我個名分了吧。」
他的聲音揚了調,像是小狗在瘋狂搖尾巴。
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我立馬松開了許亦的手。
「學長好。」
我看了一眼穿著校服,一臉稚嫩的許亦,心裏突然有些羞恥。
要是讓人家知道我泡了個高中生我心裏莫名有些罪惡,咳了咳說:「這是我弟弟。」
身旁,許亦睜大了眼,一臉受傷。
從那天起,許亦就不理我了。
我牽他的手,他冷淡地甩開。
「姐姐,我是你弟弟。」
我抱他,他推開。
「我可是你弟弟。」
我親他,他不推開。
等我親完,才別開臉。
「姐姐,這不好吧。」
持續這樣已經快一周了。
嗯,我一定要哄親親男朋友了!
9
他們包了某個海邊的別墅。
去的人都是熟面孔。
沒想到蘇晚也在。
許業下意識看向我,而我一臉專注地盯著許亦的背影。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
一群人見了面,許亦引起了他們的注意。
「這是不是許業的那個學霸弟弟?」
「他高中讀的還是一中來著。」
「靠,一中,給我中考分數加一百我也考不上啊。」
「你們姓許的怎麼都那麼帥啊。」
蘇晚看著許亦,朝許業開玩笑:「要知道你有這麼個弟弟,我可不一定會和你在一起。」
不過許亦這人對外人冷得很。
他隻是淡淡笑了笑。
大家也沒在意,又聊起各自的來。
吃飯,因為蘇晚在,餐桌上依舊是有芹菜。
我吃一口飯,看一眼許亦的方向。
走神間,夾了一筷子芹菜放在嘴裏咀嚼。
許業愣了愣,連忙抽了紙巾。
「宋小歡,快吐出來。」
幾個同學也接話。
「對啊,宋歡你不是不吃芹菜嗎?」
「原來宋歡不吃芹菜嗎?怪不得那次我和許業請你吃飯,你的臉色那麼差,差得我感覺你下一秒就快暈過去了。」
許業掃了一眼蘇晚,蘇晚笑了笑,沒再說話。
我接過許業的紙巾,朝大家笑了笑。
「沒事,我現在能吃了。」
記憶裏味同嚼蠟的芹菜,此刻,入口卻帶著清甜。
我已經能吃芹菜了。
畢竟,早就翻篇了不是嗎?
許業的臉色一下變得很糟糕。
「其實,芹菜還挺好吃的。」
說「好吃」這兩個字的時候,我看向了許亦。
許亦的臉一下就紅了起來,默默埋下了頭。
不知道為什麼,從那之後,許業的情緒一直不高。
我想,莫非說芹菜好吃妨礙到他了?
吃完飯,他們提議喝點小酒。
我也參加。
酒精,是神奇的東西。
它讓人吐露心扉。
喝了酒,話題便多了起來。
蘇晚看著許業,眼神裏依舊藏著愛慕:「許業,你現在是單身嗎?」
許業側眸看了我一眼,點頭:「是,我單身。」
說話間,他給我倒了一杯熱水。
我沒喝,推開。
又灌下一杯啤酒。
接著在手機上騷擾我的親親男朋友。
【許亦,我錯了……】
【理理我好不好,寶寶?】
【你想要名分的話,我告訴所有人你是我男朋友好不好……】
過了半天,對面的許亦才垂眸敲了敲手機。
四個大字:【你喝醉了。】
我又發:【怎麼樣才原諒我?】
心碎小狗:【哼。】
接著,他發了一個叉腰小狗的表情包。
「那宋歡呢?這麼多年了,現在有情況嗎?」
話題不知為何移到我身上。
是蘇晚在問我。
視線從手機螢幕上移開。
我正想回答,許業替我開口。
「她還能有什麼情況?」
說著,他想到什麼,彎了彎唇。
許業的好朋友接了話。
「是啊,宋歡不是就喜歡過許業一個人嗎?還能有什麼情況。
「兩人以前天天黏著一起,放學一起,上學一起。宋歡有情況,許業能不知道?」
蘇晚挑了挑眉:「怪不得我讓宋歡給我們拍照時,她的手抖成那樣,原來是一直喜歡你。」
我滯了一滯。
想起那個午後,蘇晚拉著許業來找我,讓我給他們拍一張合照。
許業無奈看我,像是拗不過她,遞了手機過來。
倒數,三,二,一。
我顫抖著手按下了快門。
鏡頭後,兩人十指緊扣。
空氣甜膩,彌漫幸福。
蘇晚將頭靠在許業的肩膀上,笑著問我:「宋歡,你不祝福我們嗎?」
我抬眼,對上許業寵溺的視線,像是一團濕棉花堵在心口,悶得我幾乎說不出話。
記憶裏,我掐著手開口:「你們可一定要幸福啊。」
許業說:「嗯。」
像是玻璃一點點裂開,嘩啦啦地顫。
然後,我聽見了心碎的聲音。
10
「蘇晚,別說這些。」
許業語氣不好。
老實說,這道傷口癒合很久了,內心早已毫無波瀾。
我搖了搖頭:「沒事的,早都過去了。」
「不過,以前宋歡對許業是真好,給他輔導功課,還會幫他寫作業。
「還有,許業上課睡覺。下課了,宋歡就拉著他一點一點地講知識點。
「有一次許業生病了,她這個好學生直接課都不上了,跑去照顧許業。」
許業似乎陷入了回憶,他的眼裏滿是懷念。
我卻無心在意。
我出聲打斷:「都過去了,還說這些幹什麼?我已經不喜歡許業了。」
這沒什麼的。
畢竟,好是相互的。
高三,一分一秒都珍貴。
每一次逃去洗頭的午休。
我的值日都是許業幫我做的。
那次,忘帶水卡。
回班拿,看見少年拿著抹布站在講臺上,打著哈欠懶散地擦。
那一刻,陽光灑在他身上。
他看見我,沖我笑。
我覺得他會是我永遠的光。
我們曾經的確親密無間。
但時間就像一陣風,早把我們吹散了。
何必再貪戀逝水。
許業拽住了我的手:「宋歡……你是不是在賭氣?」
賭氣過,但不是現在。
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得知許業談戀愛的時候。
我賭氣,再也不要理他。
不和他一起回家。
不和他說話。
幾天後,少年一顰一笑都帶著委屈。
「宋小歡,你為什麼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