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微抬起下巴。「你討厭我,那肯定是你的問題。」
話落,我愣了愣,然後漲紅了臉,平日我肯定是說不出這種話來,可對著楚弈,我又控制不住自己。
他給我倒了一杯酒,然後遞給我。
「今日大婚,喝個交杯酒。」
我皺眉,有些不願。「楚弈,是你說走個過場應付一下而已。」
他點頭。「嗯,走個過場,你怕了。」
我手指捏緊了衣擺,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睛。
「容熹,這輩子也就這一次了。」
我愣了愣,接過,然後瞪他一眼,與他喝了這交杯酒
他的呼吸打在我的臉上,眉眼染上幾分醉意。
「容熹,你在寧臻面前,也是這個樣子嘛?」
我愣了愣,然後搖頭。
他笑:「那就好。」
十六歲那年,平南王府出事前一夜,他敲開了我的窗戶,彼時快要天明,他語氣興奮,問我要不要和他去玩。
然後他帶我出了城,去了不歸山,等到第二日日出時,我看見了不歸山漫山遍野的杜鵑花。
寧臻說,他今日會親自上門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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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黑色長袍的少年,渾身上下帶著骨子裏少俠的颯爽英氣,露出頑劣的笑,眼裏卻滿是我一個人,他問我:「容熹,你要不要嫁給我。」
我紅著臉,卻沒有回答,隻道:「明年你若是還帶我來看花,我就嫁給你」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平南王府謀逆,等寧臻回家時,他爹已經下獄,又過了幾日,不知是何原因隻留下了寧臻。
那日下著大雨,長長雷電劃過蒼穹,我從後門出去,跑去了平南王府,我從未覺得,這條路如此之長。
寧府門口的白綾濕噠噠的在雨中搖晃,我推開沉重府門,便看見寧臻一身素白跪在大廳,門口放著一口棺材。
他臉色蒼白,回過頭來,隔著雨幕,我看見他紅著眼睛,然後站起來朝我跑來,許是跪了太久,他從臺階摔下,摔在雨裏,弄臟了他的白衣,他整個人撲在地上,狼狽不堪,手掌也被劃破。
我跑去扶著他,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容熹,我好疼,剛剛摔那一下,我覺得好疼。」
他在雨裏,哭得很傷心,他說他很疼,我也很疼,我看見他的樣子,忍不住心疼。
我安撫他,和他一起哭。「寧臻,你哭出來吧。」
最後他說:「容熹,我沒有爹了。」
他說:「我看著我爹死在我的面前,他讓我活下去,可是容熹,我要怎樣活下去啊。」
他向來是意氣風發,驕傲明媚的像太陽,無所不能的樣子,我壓下心疼,將他抱在懷裏。
「寧臻,你還有我,你要活下來,為了你爹,也為了你自己。」
少年家逢變故,一夜長大。
他在雨裏哭了一晚上,我守在他身邊,陪了他一夜,直到第二日太監推開府門,徑直朝寧臻走來,我恍然回神,拿著刀站在寧臻身前,我那時顧不得那麼多,隻以為他們要處死寧臻。
那人越靠越近,而後,寧臻的手搭在我的肩膀,小聲道:「容熹,我沒事。」
他們是來帶寧臻走的,走時,寧臻告訴我,要我等他,等他回來,就娶我。
後來我聽聞是他說,他要去邊關效力,為平南王贖罪,可我記得他那晚說的話,他說:「容熹,你信我,我爹不會謀逆。」
電光火石間,我好像明白了什麼。
身邊的人閉上眼睛,呼吸平穩,房間帶著淡淡燻香,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忽的,楚弈開口道:「要是你睡不著,我們可以幹點別的。」
他側身,含笑看著我。「聽聞容家小娘子容色一等一的好看,你說這良辰美景,洞房花燭的,可不能浪費了。」
我警惕起來,語氣驀地變得尖銳。「楚弈,是你說應付的。」
他抓住我的手,將我壓在身下,他目光黑沉沉的,呼吸噴灑在我的臉上,隻道:「既然不想,那就休息。」
我於是老老實實閉上眼睛,他輕笑一聲,退了回去。
5
皇宮舉行賽馬,楚弈帶著我去了,他不精賽馬,我也不精,兩人湊一起抱著瓜子嗑,他時不時點評一番,什麼七皇子的馬都比他人帥,大皇子最近伙食不錯,身寬體胖,他說的小聲,我聽著也忍不住笑。
他見我笑了,又小聲說句。「你笑就笑,你別盯著大皇子笑,生怕人家不知道你在笑他。」
平心而論,與楚弈結婚是件快樂的事情,他有趣生動,總能把煩悶的生活過的十分快樂,他好像總有說不完的話。
可我總覺得,他不快樂,至少不是他表面上的那麼快樂,他總是對事物有種極度無趣的看法,就像生活,他也是得過且過。
所以他並不在意夏夜喝多了井水會拉肚子,並不在意街尾餛飩攤不幹凈,也並不在意他未來的妻子是誰。
我甚至懷疑,若有一日,他不想過了,隨時都會離開。
他側身問我,指著高臺上的一團繡球花。「你要不要?拿到了可有一匹鮫紗,用來做衣服特別好看,而且很涼快。」
我有些心動,鮫紗千金難求,皇室都很難擁有,聽說用鮫紗做的衣服,在夏天穿十分涼快。
可那鮫紗需要賽馬贏得,我還未開口,楚弈就站起身來。「等著,小爺我給你去取。」
賽馬最後贏的那人,是寧臻,他似乎沒想到還有楚弈會上場,目光輕輕掃過我。
楚弈看著他笑笑,嘴裏說著討饒的話,語氣卻沒有什麼變化。「哎呀,我可比不過你,你可得給我放水啊。」
話落,身下馬兒跑得飛快,他回頭朝我一笑,嘴裏說著什麼,我不免擔憂起來。
目光追逐著馬場上的身影,寧臻反應過來,不多時便領先一步,楚弈的馬忽然越起,像發了狂,他拼命握緊韁繩。
眼神盯著前方的人,握著韁繩的手滲出血來,他露出一個笑來,馬兒速度極快,幾乎出現重影,超過前面的寧臻,我心猛的提上來,寧臻伸手拽著那團繡球花,那馬卻怎麼也停不下去,就在這時,楚弈翻身下馬,因為沖擊力,他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我跑過去,心疼的想扶住他,他卻朝我笑了,露出他的血盆大口,讓我又想笑又想哭,我紅著眼睛,習慣性想拍他一下。「為了一匹鮫紗,你命都不要了。」
他緩了兩秒,才慢慢站起來,手裏死死握著那團繡球花,然後一瘸一拐的朝高臺上的帝王跪下。
老皇帝很高興,又是誇贊又是半真半假的心疼。「不愧是我楚家的兒郎,不過至於為了這點獎賞,這麼拼命。」
楚弈歪頭一笑,揮了揮手裏的繡球。「這不是為了拿到鮫紗給我家娘子做衣服。」
他一身狼狽,手心破開了一個口子,卻回頭朝我笑,我一時有些難受,小聲朝他道:「我也不是非要用鮫紗做衣服。」
楚弈輕笑一聲,伸手揉了揉我的腦袋。「沒出息,這就感動了。」
老皇帝誇我們夫妻情深,旁人也多多少少附和一番,我攙扶著楚弈回身,便對上了寧臻的目光,他忙低下頭,安安靜靜的站著,看不出情緒,我沒在看他,扶著楚弈離開。
楚弈這一摔,足足躺了半月,我因著心裏的愧疚,幾乎是手把手的照顧。
可楚弈慣會蹬鼻子上臉,連喂飯都要我親力親為。
每每被氣到跳腳,他又開始笑著哄我。
「好啦好啦,別生氣啦,下次小爺帶你出去玩。」
好在,他總算好起來了。
他閑的無聊,整日待在院子裏寫話本,我對這玩意也上癮了,開始整日整夜地看。
有時甚至看到天亮,熬的眼睛下麵發青。
他有時笑我,說我大家閨秀怎麼也愛看這玩意。
我又急又惱,對著他的腳猛的踩了一腳。
蒼天可鑒,我並非脾氣暴躁之人。
可氣死人,這玩意。
他似乎很喜歡看我生氣,猛的一下將我拉入他的懷裏,笑聲好聽,低聲哄道:「好啦,不笑你了,我的話本子都給你們看。」
然後我的怒氣就莫名其妙平息下來。
他生活並不規律,因著寫話本,晝夜顛倒是常事,有時他餓了,會去廚房煮面,拉上我一起吃。他手藝好,會做各種零嘴肉幹。
嫁過來不過半年,我便又胖了一圈,回去我娘看見我便笑得見眉不見眼,嘴都合不攏了。
「娘的眼光不會錯的,看你嫁去不過半年,人性子都變得活潑了。」
說完,她又抹著眼淚。「早知道這樣就好了。」
走時,她隱晦看了我一眼,塞了我一個包裹。「下次回來,娘說不定就能抱外甥。」
夜裏我就著燭火看完手裏的書,想到我娘遞給我的話本,打開便紅了臉,手裏的書掉了下來
我雖未經人事,可該懂的都懂了,楚弈還在對面寫話本,聽見動靜便湊上來,撿起地上的書,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有些揶揄。
「容熹,看不出來……」
我頓時無語凝噎,空氣變得有些尷尬。「不是我。」
他嗯嗯啊啊的點頭。「不是你是我。」
我:「……」
與楚弈同床共枕已經很久,可唯獨今日有些尷尬,他忽然伸手,將我攬入懷裏。小聲說道:「容容……」
我呼吸驀地有些急促,搭在我腰間的手掌變得滾燙。
「容容,我們試試?」
「試什麼……」
他手指劃過我的腰,引起一陣戰慄。
「可以嘛。」他小聲道:「容容,我是個男人……」
我握住他的手,紅著臉,聲音顫抖。「楚弈,不行……」
楚弈笑著揉了揉我的腦袋。「我騙你的。」
我松了一口氣,我知我和楚弈成婚,便會有這樣一天,我們是要過一輩子的,以後還會有孩子,至於寧臻,自他退回庚帖那日,我們就不可能了。
可到底是第一次遇見這種事情。
我窩進楚弈懷裏,有些不好意思,小聲說道:「楚弈,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他身體一僵,嘴裏忍不住嘀咕:「我哪天沒有好好過日子。」
6
楚弈帶我去花燈節那日,我遇見了寧臻和那位言姑娘,彼時楚弈牽著我,在人群裏鉆來鉆去,然後便撞到了寧臻懷裏,他扶著我,眼裏情緒不明,最後楚弈將我拉在身後,朝他笑了笑。「多謝你幫了我家娘子,不過日後我定會好好護著。」
寧臻看著面前的楚弈,手裏握成拳,身邊的紅衣女子忙伸手挽住寧臻胳膊,笑面如花。
變故便是發生在這時,人群忽的出現一批人,手持著刀,便朝寧臻而來,兩方人馬廝殺,混亂中,紅衣女子牽著我躍馬便走。
她力氣極大,我掙脫不開。
後面的人窮追不舍,馬在城外的山前停下,不知道到了哪裡,歹人越逼越近,言顏伸手將我護在身後,手裏的刀朝那歹人揮去,血濺了她滿臉,她回頭,不好意思朝我笑笑。
「你別害怕,我會護著你。」
她將我安置好,便孤身一人去了那幾人那裏。她武功厲害,很輕易便殺了那幾人,可還是受傷了,她毫不在意,我伸手攙扶著她,夜色很黑,隻有星光點點,夜裏下了雨,我扶著她,進了山洞,她臉色蒼白,身上滿是血跡。。
我小聲問她,「今日你為何要救我。」
她道:「今日本就是我和寧臻連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