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醉入東宮臥榻,毀了太子的婚約,也讓他淪為全京城的笑話。
為了報復,他挑斷我手腳筋,弄瞎雙眼,又囚於暗室,日夜折磨。
可我重生了。
這一次,我忍著酒勁,撞進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哪裡來的莽夫?長得還挺水靈。」
——我看清了他的臉。
謝容策。
一個月後,戰死沙場的那位少年將軍。
1
我重生了。
靠著假山,我能瞧見天上的圓月正灑下清冷皎潔的光。
自從眼睛被趙景乾挖走,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月亮了。
這一刻,我甚至不敢呼吸。
我害怕這不過是另一場幻夢。
「太子醉了酒,此時正躺在明德殿呢……」
我渾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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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趙景乾貼身侍女懷璧的聲音。
當年,我在東宮酒宴上喝醉,頭疼得厲害。
聽見懷璧的話後,我想著避開太子,偷偷溜去偏殿歇一歇。
不承想,被人設計喝下藥酒的趙景乾,正在那裏假寐。
西偏殿成了我噩夢的開始。
那一夜,偏殿裏傳出的女子哭聲,淒厲可怖,劃破東宮的寂靜長夜。
我苦苦哀求,流盡眼淚,連骨頭都在打戰,隻求他能放過我。
彼時,趙景乾就像一頭發了狂的野獸。
第二天,趙景乾終於清醒。
可是,為時已晚。
這樁荒唐的醜事,迅速傳遍宮闈。
聖上大怒。
為了安撫父親,一道聖旨賜下來,我這小小的庶女就成了趙景乾的側妃。
也成了皇室的遮羞布。
後來,趙景乾被心上人退婚。
他氣瘋了,提劍沖進我的寢殿:
「阮初一,你毀了我。現在全京城都在看我的笑話,你開心嗎?」
我倔強地回擊:
「殿下,被毀掉的明明是我。」
趙景乾被我激怒了。
他抬起手,劍鋒指向我的雙眼。
「如若不是你設計陷害,又怎會有站在我面前的資格。」
「別用你那雙臟汙的眼睛看我,再有下一次,我就把它挖了。」
我愣住了。
原來他這麼恨我,竟是因為這個。
後來,趙景乾為了他的心上人顧輕羅,親自動手,生挖了我的眼睛。
疼暈過去之前,我已經分不清自己流的是血,還是眼淚。
我隻是一直在問趙景乾,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顧輕羅走近我,湊近我耳邊說:
「阮初一,你那晚出現在東宮,便是最大的錯。」
2
回過神,我才驚覺自己早就出了一身的冷汗。
顧輕羅說得對。
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出現在東宮,當然就不會有後來的噩夢。
我努力平復心緒。
初一,不要怕。
已經從頭開始了。
隻要現在能躲開趙景乾,趕緊逃離這裏,一切就都來得及。
我扶著假山站起來,強忍著頭暈,朝外走去。
可沒走幾步,就瞧見身著紫袍的趙景乾,緩緩走過來。
他怎麼會在這裏?
這個時間,他不是應該在偏殿醒酒嗎?
我嚇了一跳,迅速躲到荷花池旁邊的草叢裏。
趙景乾仿佛聽見響動,搖搖晃晃地停下。
他似是在側耳聆聽。
我盡量將身子縮成一團,怕被發現。
趙景乾忽然動了動腳步。
感應到什麼似的,他帶著醉意,朝我藏身的方向走來。
糟了!
千萬不能被發現!
我不敢再看,死死捂住眼睛。
過了會兒。
那腳步聲仿佛消失了,我才緩緩拿開手掌。
趙景乾那張臉就這麼突然出現在我面前。
他蹲下身,跟我保持了同樣的姿勢,歪著頭看我。
那雙眼睛裏寫滿了惡劣的捉弄。
「阮初一?」
「你以為躲到這裏,我就找不到你了嗎?」
——那聲音像是從地獄傳來,令我肝膽俱裂。
3
「啊!」
我尖叫出聲。
與此同時,我將早就攥在手裏的繡鞋,狠狠抽在了趙景乾的臉上。
趙景乾蹲在原地,像隻蒙了的大蛤蟆。
我趁機拔腿就跑。
「阮初一!」
「你敢用鞋底子抽我?!」
他的暴怒呵斥,很快就從身後傳來。
沿著荷花池,我拼命地跑。
前一世,東宮那晚是趙景乾第一次遇見我。
可是剛才,他準確無誤地喊出了我的名字。
——趙景乾也重生了?
我不敢再往下想。
身後的腳步似乎越來越近了。
一個轉彎後,不知是誰的玄色衣袍忽然出現在視野裏,我猝不及防地撞上。
「嘶。」
那人狠狠地吃了我一記頭錘。
直到看清我的臉,他才有點吃驚:「哪裡來的漂亮莽夫?
「長得還挺水靈的。
「幸虧我身材好,比較耐撞。」
沒時間了。
趙景乾就要追上來了。
我忽然抱住眼前的男人,咬牙道:
「這位大人,對不住了。」
話音剛落,我扯住他,整個人向旁邊的荷花池裏滑去。
月光落在男人的臉上,他錯愕的神情一覽無餘。
謝容策?
「喂,你這是要——」
沒想到是他,我微微一怔。
是那位一戰封侯的謝小將軍。
每次班師回朝,他都會騎著那匹白馬,高調走過京都的街道。
少年鐵衣,長相明艷,眼波張揚又熱烈,像是有永遠一往無前的銳氣。
隻是——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一個月後,謝容策會死在戰場上,連具全屍都沒留下。
被帶回來的,唯有一隻斷掌。
死因不詳。
腦海裏終於記起了這張臉。
還沒等他說完話,我就拉著他一起墜入荷花池。
可憐謝家滿門忠烈,上下皆縞素,謝老夫人更是一夜白頭。
這麼看來,謝容策也挺慘的。
他也沒比我好到哪裡去。
我雖然於心不忍,但為了活命,還是把他拖下水。
無論如何,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當趙景乾的囚奴了。
我……太想活下去了。
對不住了,謝容策。
我在心中默念。
這次,拉你當了墊背,我做牛做馬還你。
「撲通——」
冰冷的河水徹底吞噬我們。
河水湧進鼻腔,我嘗試著掙扎了幾下,可身體很重,怎麼都浮不起來。
在我以為,自己可能就要這麼沉下去的時候,謝容策的手忽然從水中伸過來。
他一把扶住了我的腰,用力託著我,直到將我帶上了岸。
我發抖著抱緊自己濕漉漉的身體。
望著周圍聞聲趕來搭救的宮人,還有一群謝家的人,我終於勾起嘴角。
我賭對了。
阮家庶女是條賤命,但謝小將軍的命,值錢多了。
肩上忽然多了件披風。
是謝容策。
他接過下人拿來的那一件,直接給了我。
我摸著身上厚厚的披風正發呆。
謝容策的臉色有些紅:
「那個……剛才在水裏,是我冒犯了,可我是想救你來著。」
「你沒生氣吧?」
他不生我氣,反而還先來關心我?
我愣了愣。
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問候我了。
我被磨滅尊嚴,踩碎骨頭,像一條狗一樣活著,也已經……很久了。
心底漾開一股暖意,可眼眶也跟著發酸。
我強撐著不掉下眼淚。
一道視線忽然看向我。
我下意識地順著那方向看去——
趙景乾就站在人群外,面色陰沉可怖。
他正死死地盯著我。
4
趙景乾就是把我瞪穿了也沒用。
每次他用這種怨毒的眼神看著我的時候,都是勃然發怒的前兆。
我的身體在本能地發抖。
可我第一次鼓足了勇氣,挺直背脊,迎視著趙景乾的目光。
像是有幾分猝不及防,他微微一怔。
隨即面上愈發陰沉。
他拂袖而去,消失在人群之中。
我松了口氣。
盡管渾身濕透,夜風吹在身上也很冷,但此時此刻,心頭是前所未有的放鬆。
夜風輕柔地撫在臉上,我閉上眼,貪婪地享受著,幾欲落淚。
我怎麼差點忘了。
沒有哭聲,也沒有疼痛。
嫁進東宮之前的夜晚……本就該安寧如斯,無驚無懼。
「你,你別哭啊。」
謝容策忽然慌了神。
原來我哭了。
我低下頭,手上正死死攥著披風的帶子,連指甲狠狠嵌入掌心都渾然不覺。
謝容策耳朵還紅著,臉上盡是懊惱的神色。
「千錯萬錯,把你惹哭了,錯便都在我。
「你若是恨我在水裏的唐突之舉,就罵出聲來。
「我這人臉皮厚,不打緊的。」
平日裏意氣風發的小將軍,像是怕極了我的眼淚,顯出些手忙腳亂的笨拙。
「……蘇副官,她怎的哭得更厲害了?我太兇了?」
謝容策急了,小聲向身邊的一個大鬍子男人討教。
那大壯漢也是抓耳撓腮,想了半天。
「這這這……每次我把我家娘子惹哭的時候,讓她打我一頓就什麼都好了……」
謝容策恍然大悟。
我生怕他把臉湊過來讓我打他,趕緊胡亂抹了把眼淚。
起身後,雙手頂在額前,跪伏在地,對著他長拜不起。
「小女有罪,請將軍責罰。」
拉著謝容策一起墜入荷花池之前,我想得很清楚。
倘若拉他下水,趙景乾定然不敢輕舉妄動。
謝小將軍會是一枚極佳的護身符。
我這麼做,要面臨的最壞結果,不過就是被謝容策一劍抹了脖子,血濺荷花池。
這樣的結局,也好過爛死在東宮裏。
我誠然是個小人,早就揣著算計的心思靠近。
可謝容策的坦蕩,更讓我自慚形穢。
也正因為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