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山不來就我,則我去就山。
既然京城貴胄們都不與我奉國公主府交際,那我就主動跟他們打好交道。
正好我的公主府也快裝修好了,我準備辦場家宴請客吃飯。
宣太傅這裡有話說,他告訴我奉國府的第一場宴會至關重要,請什麼人,怎麼招待,怎麼攀交情,怎麼打好後續的路子,怎麼避開不該牽扯的坑,樣樣都是學問。
宮季卿隻用簡單一句話,就又把宣太傅氣到跳腳。
「我來安排宴飲,小春你決定賓客名單,頌清頌雅去送請柬。」
宣太傅咬著牙,「怎麼能讓公主確認賓客名單,對於京城局勢,公主根本……」
「娘子很聰明,你無須擔心。」
宣太傅看我的眼神,仿佛我幾年前看怎麼也學不會握筷子的頌雅,就差把「這是個傻孩子啊」寫在臉上了。
「即便如此……即便如此……請柬怎麼能讓小公子和小姐去?」
這下換我不開心了,「這種事他倆駕輕就熟呀。隔壁村大地主想佔我家的地,村尾邢寡婦被她狗男人的老婆打上門,還有裡正家三兄弟分家的時候因為水井鬧到差點出人命,都是讓頌清頌雅從中遞話說和。
「小孩子嘴巴甜長得乖,誰都給幾分臉面,總比我這個跟父皇一模一樣的臉去送請柬好吧?
「我知道別家請客多是派有頭有臉的家臣,可我家的管家現在還覺得自己是皇上指派,十分看不上我們四個農人呢。
「我不用他,我情願用我兒子女兒。」
「那你準備請哪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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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掰著指頭算,「父皇,幾個弟兄姐妹,左鄰右舍,嗯……還有你,夠了,再多花銷就大了。」
宣太傅問宮季卿:「你覺得合理嗎?」
宮季卿早就提筆開寫,宣太傅話音落下時,他已經寫到嘉妱公主了。
「娘子安排得甚好,即便讓我來想也想不到更好的了。」
宣太傅:「我能想到更好的!」
宮季卿:「我不信。」
宣太傅頓感絕望。
公主府的宴會定在本月十六,我和宮季卿緊鑼密鼓地籌備起來。
頌清頌雅換上天青色錦緞做的禮服,抱著裝請柬的檀木禮盒,像兩個精工細作的漂亮玩偶,有模有樣地乘著小車挨家挨戶派送。
一想到他倆個子還不到人家門環高,踮起腳尖叩門的樣子,我就覺得好可愛,甚至想讓夫君跟在後面給他倆畫幅畫像。
可惜宣太傅告訴我,京城裡的高門大戶是不用親自敲門的,人家有門房。
不好意思,又暴露我的無知了。
可我萬萬沒想到,就是這請客一條,我家倆孩子就鬧出了天大的風波。
7
事情是這樣的,倆孩子一共要送二十四份請柬,避開早朝和飯點的時間,滿京城算下來至少要跑三天。
頌清看著老實,實際上鬼精得很,騙妹妹說兵分兩路好早點辦完差事,實際上是想自己送完請柬滿京城玩。
頌雅從小就被哥哥騙得團團轉,這次也不例外。
兩人按照頌清提議的「最公平」的抓鬮來選各自送哪家,果不其然,頌雅就抓到了去皇宮給父皇還有幾個王爺公主送請柬。
頌清呢,在鄰居家跑了一趟,就開開心心自己出去玩了。
先說頌雅這頭,宣太傅事幫忙遞了牌子,可她進宮後,是荀貴妃接待的她。
荀貴妃將她放到太液池玩,讓她在那兒等父皇下朝。
可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太液池差點被她給掀了。
父皇下朝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她騎在一個男孩身上揮舞拳頭,是頭發也散了錦袍也亂了,大聲嚷嚷著要人道歉,很有些父皇當年上陣殺敵的威武氣勢。
她打的也不是外人,而是鄄御公主的兒子,永信侯世子亓寺意。
亓寺意是二公主姚若凌的寶貝疙瘩,也是父皇的第一個孫輩——我是指在我出現之前,打小聖眷深重,是京城最嬌貴的小公子。
荀貴妃忙讓宮人拉開兩人,又「十分好心」地替頌雅給父皇求情。
「頌雅年紀還小,不懂事,一時失手傷了小亓,請皇上憐惜他們母女這些年受的苦饒了她吧,鄄御公主那裡若有不滿,我去賠罪便是。」
要不說是貴妃呢,幾句話下來,不分青紅皂白給我家頌雅定了罪,姚若凌本就因為我奪她嫡公主之位不滿,這下我女兒打她兒子,荀貴妃求情不處罰我女兒,還要「替我」道歉——這不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讓我被打上福王派的標簽嗎?
到時候顯王一派追著我打,荀貴妃就可抱著她寶貝兒子坐收漁翁之利了。
後宮是她的天下,她說什麼就是什麼,她發話是頌雅打了亓寺意,就沒人敢說是亓寺意的侍從先挑起的事端。
兩個孩子又小,說不清個一二三,父皇也多半不會駁她一個寵妃的面子,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溫柔體貼。
一箭三雕啊。
可惜,她遇到的是頌雅。
頌雅這孩子,從小被她哥哥騙,吃了多少苦頭,挨了多少不該她承受的揍,那都不能細想,就是一部血淚史。
荀貴妃的這種手段,她早就在她親哥那裡領教過,所以立刻警覺起來,明白貴妃在坑她。
「貴妃娘娘,您說的不對,頌雅雖然小,但是我懂事了,亓寺意的隨從方才說我娘親是鄉下來的土燕兒,配我爹一個瘸子正正好……」
亓寺意道:「你胡說,我的人才沒說這種話!」
現場除了宮人,就是亓寺意和他的隨從,亓寺意的人自然向著自家少爺,荀貴妃就更不會替頌雅作證了,她巴不得我和鄄御公主仇深似海。
換句話說,亓寺意咬死了自己的人沒說,那就是沒說。
頌雅不和亓寺意爭辯,她直接跪到父皇面前。
「姥爺,娘親生我時難產差點就死了,將養了幾個月才下得床,現在還要犯眩暈的毛病。
「出生後那幾年又鬧饑荒,父親瘸著腿去河裡撈魚,母親每天背我去山上挖野菜草根給哥哥和我吃。
「是,頌雅是劣性不堪的無知小兒,可頌雅知道,我身上每塊肉每滴血都是母親父親的心血煎熬養成的,所以有人汙蔑詆毀他們,我決不允許!
「亓寺意說他的隨從未曾說過不敬我母親父親的話,那好,我宮頌雅敢起誓,若我所說為假,叫我口舌生瘡、眼耳流膿、受盡折磨不得解脫,叫我母親父親哥哥與我恩斷義絕,叫我此生不得人喜愛、孤苦病困而死,叫我姥姥在天之靈不得安息……」
父皇喝止:「夠了!」
頌雅紅著眼睛沖亓寺意吼:「亓寺意敢發誓嗎!您覺得他敢嗎!」
父皇吼道:「宮頌雅你大膽!」
頌雅被他親爹嚇慣了,父皇的怒斥沒嚇到她,就是讓她覺得委屈。
她瞪著眼睛昂著頭,加大了聲音沖父皇吼回去:
「姥爺為什麼說我,我維護母親也錯了嗎?人倫大義比不過什麼公主世子的教養尊嚴嗎?若今天有人在背後說姥爺的壞話,難道也要頌雅充耳不聞嗎?」
她氣鼓鼓地扯掉身上的錦袍和玉佩,站起來往父皇腳邊一扔。
「那這個公主我不要母親當了,我們回鄉下!我們不要姥爺了!」
父皇看著比自己還氣的頌雅,一時間有點反應不過來。
他的兒女們畏懼他的權勢,孫輩們更不用說。
可頌雅是個例外。
他總不能真的治頌雅一個孩子的罪吧。
「胡鬧,來人,把她送出宮去閉門反省!」
頌雅小手撐著腰反駁:「我不反省!」
「那好,你給朕說說,今日亓寺意的人說你母親,你就可以把他打成這樣,來日要是朕斥責你母親,你是不是要弒君?!」
「那怎麼一樣,姥爺說母親,一定是母親做錯了,可亓寺意的隨從分明是汙蔑!姥爺您怎麼能把自己和一個隨從相提並論?您是什麼人,那是什麼貨色?
「他嘴裡嚼您女兒的舌根子就算了,還被拿來和您來做比較,不知道的以為他是什麼保家衛國的忠臣良將呢!
「您看我,就算教訓也不教訓隨從,要打就打亓寺意,誰讓他沒管教好自己的人!」
父皇莫名被她捋順了毛,「照你說的,那朕也不罰你,朕罰你娘親去。」
頌雅急了,「那我也不打亓寺意了,我去鄄御公主府上要說法!」
「你個無賴……」
「人若連自己父母也不顧了,那還叫人嗎?」
「好了好了,滾出去吧,朕管不得你了。」
頌雅心想吵不過就趕人,姥爺才是真無賴!
她本想掉頭就走,隻給宮裡這群壞人留下一個瀟灑的背影,卻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差事。
「姥爺,母親讓我給您送請柬,請您吃安家酒……還有亓寺意,二姨府上的請柬你帶回去吧。」
亓寺意一臉迷茫,不懂頌雅哪裡來的底氣提這種要求。
父皇:「你覺得你二姨還會去你家吃酒嗎?」
頌雅嚴肅地回答:「姥爺您怎麼能把二姨想得那麼小肚雞腸呢?因為小孩子鬧架就斷交,這種事情在我們鄉下也隻有愚鈍不堪的婦人才做得出,二姨必然不會這樣的!」
她這話一出口,估計鄄御公主就算是腿斷了,也要來參加宴會的。
頌雅小聲嘟囔:「鄉下也絕沒有不吃自家女兒安家酒的父親……」
父皇哭笑不得,「好好好,朕來就是了,送宮家的大小姐出去吧,朕這宮裡是供不起這尊菩薩了。」
頌雅謝了恩,被父皇派親衛送了回來,告訴我幸不辱命。
我當時壓根兒不知道她鬧了多大的事。
亓寺意回家就發起高燒,躺在床上喝苦藥,那個隨從也被打了板子趕出府。
父皇沒說亓寺意不對,卻也沒慰問一句。
姚若凌在父皇身邊長大,這點心思還是看得出的。她知道父皇生氣了,於是她真的帶著病中的亓寺意來參加宴會。
建御公主、嘉妱公主以及兩位王爺見父皇明顯偏愛頌雅,也都準時來了我家。
怎麼說呢,過程曲折了些,但頌雅至少把該做的事都做到了。
不像頌清……
8
頌清的話題扯得就有點遠了,得從他的愛好說起。
這孩子從小就比較老成,我是指,他不太喜歡跟同齡的小孩兒玩耍,也不太喜歡粘著我和他爹。
他從小就喜歡找老頭兒老太太玩,聽他們講故事啊、下象棋、種地施肥的。
反正在我們村,對村史了解最清楚的不是村正,而是他。
有時候我見到老人家叫不出名字,還要頌清提醒:
「娘親不認得啦,這是七奶奶娘家的表哥,他媳婦兒是隔壁村田大爺的姑媽,有個兒子在縣裡聽差,還有個女兒嫁在鎮上裁縫鋪,和當年收留你的縣丞家奶娘住一條巷子呢!」
頌清滿臉「這都是實在親戚」
的歡喜勁兒給我介紹,把人家老頭兒樂得不行,送了我們一大簍土豆,吃了七天都沒吃完。
他好像天生就有跟老頭兒老太太以及奇奇怪怪的事物打交道的本事。
在家宴當天,奉國公主府的鄰居們都以各種借口不來參加宴會,不管是為了避嫌還是果真看不起我們家,都是實打實打我們的臉。
我其實並不在乎這點臉面,開宴本身也不是為了與那幾個鄰居打好交道。
但是頌清不想我被人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