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我隻著了一件單衣,便挑開帳子走了出去,在景晏面前跪下,「王爺,元元不願意,元元隻想做通房。」
景晏挑了挑眉,發出一聲細不可聞的輕哼,玩味地看著我:「為何?做了侍妾,給你在別院挑一處別致的小閣,不好?」
我將身子伏得更低了:「還是通房方便伺候王爺。」
他輕笑:「你幾時伺候過本王?」
「既然沒有伺候過,就更沒有做妾的名分了。」
他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麼說,竟有片刻的失語。
我額間泛汗,緊盯著地面,不敢看他。
少頃,他站了起來,邁了幾步,在我面前站定。
他抬起一隻腳,用一塵不染的鞋尖兒碰了碰我的右手:「手裡拿的什麼?」
「回王爺,拿的扣子。」
我攤開泛白滲汗的手掌,露出那顆被我扯下的盤扣。
他淺淺地笑了幾聲,道了句:「看出來,你是真怕了。」
我不敢搭茬。
景晏緩緩蹲下身子,與我對視,端著我的臉打量了一番,忽又含著笑,伏在了我耳畔。
「元元,你的確聰明,去別院並不安全……」他頓了頓,話中的笑意更濃了,「不過,本王的身邊……就安全嗎?」
至少一把火燒了王爺的臥房,晚芍還沒這個膽子。
Advertisement
前狼後虎,如今,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景晏是伺機而動的毒蛇,晚芍卻是逮誰咬誰的瘋狗,當務之急,是躲過三日之後那一場大火!
「元元是王爺的人,自然是王爺在哪裡,元元就在哪裡。」
我深知景晏此人深不可測,在他面前,裝傻充愣,賣弄伎倆,是萬萬沒有好下場的。
唯有小心行事,和盤託出,才是唯一活路。
「王爺。」
不出我所料,景晏在我這一番話中瞇起了眼睛,他森涼的音色慢慢悠悠,伴著眼神在我臉上遊弋。
「元元,你剛剛這一番話,可是要犯死罪的。」
我強勾出一抹笑來,緊緊地盯著他:「王爺……難不成想過要放我活嗎?」
若我沒有猜錯,打他選我的那一刻起,便在心中盤算著,何時殺我。
這枚子,是一枚棄子;這步棋,是一步死棋。
或許是夜裡風涼,吹得我的滿顱燥血也漸漸冷了下來,景晏的用意,我也越想越明白。
他問我,是不是他要什麼都成,他想要的是我的命。
他納了三房愛妾,晚芍必定會起殺心,可綾宜和織歡是動不得的,饒是郡主,也不敢跟皇帝、太後造次。
可我不同,我是籠中豢養的小雀,任人生殺予奪。
我申冤無道、雪恨無門,唯有於烈火中啼出一腔血,隨著熙攘的人群踐踏,幹涸黯淡,不可辨認。
晚芍必定會殺我,是景晏將我送給她殺!
所以,我問他:「王爺……難不成想過要放我活嗎?」
他瞇著眼睛,嘲弄地扯了一下嘴角,鉗住我下巴的手緩緩下移,如愛撫一般攀上了我細弱的脖頸。
他的手稍稍收緊,眼睛卻一刻不緩地盯著我,銳利的目光像生出爪牙,探進我的眼底,幾乎將我剖穿。
我咬緊打顫的牙齒,不許自己露出一絲恐懼的表情,用盡全身力氣搖了搖頭。
「不是,王爺不是要我這樣死。」
聞言,他果然放開了我。
他重新站起,抱著雙臂,居高臨下地看我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元元,你說本王想殺你,可本王為什麼要殺你?」
「還沒想明白。」
我伏下身去,額頭碰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實說。
他卻被我這回答給逗笑了,轉身回到椅子上,舒服地坐下:「那就再好好想想吧。」
我輕輕抬頭,偷偷看他一眼,發現他並未在看我。
「元元。」
他忽然叫了我一聲,嚇得我慌亂之中又低下頭去:「是……是……」
他聲音裡帶了點笑,不像之前那般陰森詭怖,卻像是將獵物玩弄於股掌之間的興奮。
「元元,你要幾天才想得明白?」他漫不經心地將目光移回我的身上,挑眉笑望著我,「你要幾天……才猜得中本王的心思?」
他心思縝密如絲,我哪敢誇口說要猜中?
他卻似乎洞悉了我的躊躇,不輕不重地拿話推了我一把。
「元元,這是你的機會,知不知道?」
景晏說得沒錯,這是我的機會,讓我活得久些,可這也是我的劫數,一著落錯,滿盤皆輸。
「那就……五天。」
「三天。」
我不是能夠跟他討價還價的身份,於是順承著答應下來:「好,就三天。」
他發出一聲輕輕的哼笑,話鋒一轉,似乎說起了不相幹的事:「最近風沙勢猛,聽說這護城河的水,也是又深,又濁。」
我卻明白,他這是在掂量我,要是我不能陪他玩好這個遊戲,護城河裡那個戴花的女人,就是我的下場。
我深知不能在他面前裝糊塗,於是攥緊了拳,壯著膽子答道:「是的,風沙勢猛,尤其夜裡,將滿園的芍藥都給打蔫了。」
他轉過頭看著我,並不掩飾臉上的驚訝,看了我一會兒,他又笑起來:「你是膽子小呢,還是膽子大呢?」
我沒有答話,恰好更夫敲了五更鑼:「我去吩咐小廚,端些膳食上來。」
「不必了。」景晏卻站起身來,往門口走,「本王去別處用膳,也好給你留些時間,想想正事。」
景晏走後,我回了小臥,才跌坐在床上,如篩糠般抖了起來。
想起他那雙洞悉一切的眼睛,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麼混過了第一關。
我穿越而來,這之前尚能摸著石頭過河,這之後卻隻能靠自己,再無石頭可摸。
可我得活著,才不枉老天垂憐,給了我這一次機會。
景晏,景晏。
我咬著食指的骨節,在疼痛中一遍一遍用低啞的聲音念著他的名字,喉間發出困獸一般的嘶鳴。
我要活下去,我不能是景晏的敵人,也不能是他的玩物,我隻能做他棋逢對手的伙伴,做他平分秋色的戰友。
我對他不能有愛,也不能有恨,我必須時刻冷靜,算計籌謀,與他一樣,做一個掌局的局外人。
三天,我隻有三天。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一遍一遍地抽絲剝繭,試圖看出這其中的利害關系。
然而卻是徒勞,任我怎麼想,也不明白一個小小的通房丫鬟,為何就非死不可。
一夜的無眠和與景晏的周旋已耗去我許多精力,盤根錯節的故事如一團亂麻,叫我找不到任何頭緒。
我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了下去。
「元元!」
我循聲望去,是個丫頭趴在窗欞上看我。
我認得她,她叫木嬋,也是府裡的大丫頭,跟元元玩得最好。
「元元,快過來!」她又叫了我一聲,「你怎麼樣?」
我強擠出一個笑來:「你這丫頭,當這裡是什麼地方,還敢來?」
「王爺出府去了,且要一陣子才回來呢!」她吐了吐舌,機靈得很,「你快告訴我,王爺是怎樣的人?」
「王爺?」我斂了斂眼睛,答道,「我沒敢細看。」
「瞧你那點出息!」木嬋揶揄了我一句,又像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般,咋咋呼呼地叫了一聲,「呀!」
她拿帕子掩住半張臉,另一隻手指著我:「元元,你這領口缺了顆扣子,該不會……是王爺扯的吧?」
我心中一緊,瞪了她一眼,低聲呵斥她:「別出去胡說!」
她不以為意地笑我:「瞧你,還害臊了!你這是攀上高枝了,姐妹們可都羨慕你呢!」
「是嗎?」我心中忽然升騰起一抹異樣來,低頭笑了笑,輕聲問,「你呢,木嬋?你也羨慕我嗎?」
「我?」她似乎沒料到我會這麼問,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又笑嘻嘻地說,「咱們是姐妹,你好了,我自然也能好!」
「嗯……」我點點頭,握住她的手,「木嬋,咱們是姐妹,我好了,你才能好。」
她愣了一下,旋即打了我的手背一下:「怎麼了你!」
我笑了笑,輕輕放開了她,轉身去屋裡取了個東西出來,捏在她手裡:「木嬋,你記得,別人靠不住,你要靠我。」
她看了一眼手裡的東西,又看了看我,沒有去深究我的話,反而問:「這樣好的面料,這是我能用的東西嗎?」
「王爺賞的,你藏好就是。」我捏緊了她的手,壓低聲音對她說,「等過幾年,你二十五歲出府去了,可以給自己換些嫁妝。」
「好!那我收下!」她又沖我笑,扯了一會兒閑,跟我說她要給別院準備午飯,就先走了。
我目送她走遠,隔了一會兒,關了窗,倒在床上小憩。迷迷糊糊的,還發了夢,夢裡光怪陸離,又是水,又是火,實在難受極了。
晚些時候,景晏回來了,帶著少許的酒氣。
他揮退了房裡其他下人,單單使喚我:「元元,給本王倒杯水來。」
我依言倒了水,他又展開手:「元元,寬衣。」
我隻得挪到他身側去,默默地為他盥洗更衣。
「元元,你來聞聞,本王的身上可有脂粉味?」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他的打算,隻得裝模作樣地嗅了嗅他的袍子,還真是有一點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