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寶珠,膽子小,害怕長兄用眼神凌遲我。
長嫂轉頭去看窗裡的人,噗哧一聲笑了。
「寶珠今日要回去的,她想吃荔枝,王爺去買了,買來了便接她回去。」
窗裡的人畫兒便動了,嘴角明顯帶了笑,伸手將窗戶關了,這回該真是讀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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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討厭的人就是長兄,我們圓子都知道讓著姑姑,隻他不能,他一年四季霸佔著阿姐,我隻待幾日怎就不高興了?」
寶珠還不顯懷,人懨懨地趴在桌上,嘴裡嘀嘀咕咕地說著長兄。
長嫂伸手摸著她的發頂哄她,我在想這才剛五月,王爺去了何處買荔枝?
「這是我的私房銀子,拿來給長嫂,長嫂也幫我賺銀子。」
「你就不怕虧了?」
「虧了便虧了,我雖不會做生意,也懂買賣有賺有賠的道理,萬一真虧了,不是還有三郎麼?總之他是不會餓死我的。」
「是,咱家最有本事的就數三兄,他有手藝,到了何時也不會讓你餓肚子的。」
我得意地點點頭,我家溫讓,自是好的。
「不知為何,好好的人進了咱家,臉皮便慢慢厚起來了。」
「是啊!不知是為何呢?」
我一本正經地問道,長嫂同寶珠聽了,亦笑了起來,圓子看我們笑,亦跟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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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才至,日子這樣好。
阿爹說這樣的日子合該去蹭飯,一群人浩浩蕩蕩穿過那道可有可無的門洞去王府吃飯。
王爺不知哪裡尋來的荔枝,額頭還有汗,看著我們帶著寶珠回來。
阿爹阿娘喊得那叫一個殷勤,寶珠捏著帕子給他擦汗,嘴裡嘟嘟囔囔地說她不吃荔枝也成的。
「不吃既成,你還折騰她,我看拾安真是將你給慣壞了.」
阿娘說道。
「阿娘莫說她,她好不容易有想吃的,尋來叫她吃就是了,又不是尋不到。」王爺護著寶珠。
阿娘心疼女婿,也是心疼寶珠的,笑著說了句「你就慣著她吧!」也就算了。
孩兒們在院中吵吵嚷嚷地玩鬧,累了便跑到阿爹阿娘跟前要水喝。
阿爹摸著花白的胡子笑呵呵地瞧著,阿娘親自給他們喂水喝。
溫讓瞧瞧同我說,我們也生個孩兒吧!
日子都是這樣過的,又似都不這樣過。
長兄同長嫂也鬧別扭,不過半日總會好的。
二兄脾氣最好,從不同二嫂紅臉,約二嫂是個真正好好教養長大的吧?總是謙和有理,家中數她最累,可她從不抱怨,似樂在其中。
家中人都體諒她的辛苦不易,她自己卻從不居功。
我同溫讓也會吵嘴,隻我這人沒記性,吵過就忘,他性子憨厚溫吞,從不記仇,於是很多事兒便這樣輕輕地掀過去了。
阿爹阿娘最是不講理,兒子同媳婦吵架,定是兒子的錯。
兒媳閨女孫子孫女皆在他們的炕上有位子,獨兒子沒有。
每每看著一家人熱熱鬧鬧的一處,我覺得自己像在做一場夢。
我家的老太太說我壓不住遊家的福氣,而今我卻嫁了京城最好的人家。
到如今我都不知溫讓看上我什麼了。
隻如今這些都不緊要了,牢牢抓住眼前的就是了。
舊時的事兒就像一場雲煙,老太太,阿爹,南笙,不喜歡我的人在不能傷我分毫。
因為我擁有的已太多,心中裝得滿滿當當皆是愛。
其餘不緊要的,便都釋懷了。
-完-
長公主:
我是大慶的長公主。
雖佔了個長字,卻比一眾皇兄小了足足七歲。
我父皇是個守成明君,獨兒子生得多。
母妃生下我時九皇兄已然足了七歲。
我是父皇的第一個女兒,同那一眾兒子相比,父皇待我自是更加重之愛之的。
打我記事起便多數坐在父皇的膝頭上,或被他抱在懷中或背於背上。
宮中除了我,其餘兄妹皆沒有這般大待遇。
我阿娘原隻是個美人,因生了我便封了慧妃。
自生下了我後,後宮中陸陸續續又有了三個公主,可她們在不能同我相比。
一眾兄妹裡,隻我可將父皇喚做阿爹,亦隻我一個,跟著皇兄們一道讀書。
或是如父皇所言,我確實是聰慧的吧?
不過我猜想,多數是因著我生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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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太祖生得草率,以至於宮妃雖大多數是美人兒,過去了這許多年過去,卻依舊沒能讓老趙家的孩兒們好看些。
隻我同七皇兄是特例,父皇便格外待我們好。
比我年長七歲的九皇兄還磕磕巴巴背《大學》《中庸》時,我不僅能倒背如流,還能釋義。
八歲時我還被父皇背在背上遊後花園,世人都道長公主多智且貌美。
父皇聽了甚是開懷,每每飲了酒,便念念叨叨說:「我傾城若是個男孩兒,該是何等的文韜武略。」
後宮中恨我嫉我之人不知凡幾,隻我有父皇護著,日子依舊過得自在。
隻我阿娘膽子甚小,總是戰戰兢兢。
父皇待我好,自是寵她的。
或是憂思過重,我還不足十三歲,她便去了。
原還有人能管束我一二,自阿娘一去,我便徹底沒了約束。
我穿男裝,交際的全是京中最體面尊貴的郎君。
雖娶了公主便不得入朝為官,可自我滿了十二,身邊圍著的郎君不知凡幾。
多是不必承繼家業,又不想入朝為官的。
我同一眾郎君打馬遊街,招搖過市。
父皇聽了也隻笑一笑,若是還有人多言。
他便道:「待嫁人了哪還有這許多恣意?她愛做什麼便叫她去吧!」
我是父皇的嬌嬌兒,誰都比不上。
如此嬌慣,且我早慧,性格自是極張揚自負的。Ƴź
在遇見柳餘之前,想想我竟從未失去過什麼。
我想要的,隻需要招招手就能得到。
因為得到得太輕易,又從不曾失去過,便以為隻要我想要的,就應該是我的。
我母家姓柳,天家無親,隻皇後的娘家,勉強可算門外家。
我隻知阿娘出身低微,至於有多低從未曾聽人說起過。
直至我阿娘去世足一年,父皇才發了話,允了阿娘的哥哥一家去祭拜阿娘。
那是我第一次見柳餘,在我阿娘的墓前。
他同他阿爹一起來祭拜我阿娘,他阿爹是我唯一的舅舅,他是我表弟,比我小了整整一歲。
我不知人間疾苦地長大,平日裡一起玩耍的無不是世家貴族之後。
我從未見過一個小小郎君能將一身褪色的青衫穿得那般磊落好看。
他就在我眼前跪著,脊背挺直,絕不是卑躬屈膝的模樣。
我趾高氣昂慣了,從未想過要認什麼親戚,便十分冷淡地叫了他們起來。
他阿爹提著一個竹籃子,籃子裡隻裝了一疊紙錢。
可他跪在阿娘墓前泣不成聲,瘦弱佝僂的背彎了又彎。
直到最後嗚咽出了悲痛欲絕的兩個字:「阿櫻。」
2
「大膽,竟敢直呼我阿娘名諱。」我呵斥道。
我阿娘單名一個櫻字。
少年的柳餘抬頭看我,眉頭皺了又皺。
他生得清瘦,雖是一雙桃花眼,臉頰卻微微帶肉,是個極有少年氣的郎君,可看人時又極淡漠。
同我識得的郎君比,他不算頂好看的。
可我識得的郎君,亦沒一個敢對著我皺眉的。
「為何如此看我?」
我問他。
他不應我,彎腰去扶他阿爹。
或許吧!或許隻是心懷報復,我叫人去將他查了一番,才知他過得十分清苦。
他阿爹自生下便多病,隻讀書卻極有天賦。
柳家祖輩務農,讀書是個花費銀子的事兒,讀了兩年家裡便沒了錢。
恰逢我父皇選秀,為了五十兩銀子,柳家便將我阿娘送進了宮。
自此後便同我阿娘斷了聯系,我阿娘本隻是宮女,卻因著一場意外做了宮妃。
那五十兩銀子並未將他阿爹給供出來,隻夠藥錢罷了!
這些年他阿爹還能續命,他同他阿兄還能讀書,皆仗著我阿娘悄悄叫人送回去的銀錢。
怪道哭得那般傷心,原是養著他們一家子的人沒了呀!
竟還裝出一副清高模樣來。
我求了父皇,將柳餘弄進了國子監讀書。
父皇先時不允,實在被我煩得無法了,後來叫人將柳餘傳進宮來問詢了一番,竟欣然應允了。
父皇甚少誇人,可那日他卻對我說:「此子若不走歧路,日後定然是國之棟梁。」
我心中不服,我自幼在國子監讀書,原本夫子們並不允。
隻我父皇說就讓跟著學一學,到時不如人意,再讓回去亦不遲。
我隻用了半年便讓夫子們改了口,自此再也不說女子如何能入國子監讀書這樣的屁話了。
那時父皇都不曾這般誇過我,可父皇竟然誇他。
自他進了國子監,受到的刁難不計其數。
隻因我對他態度惡劣,旁人揣度我的心思,亦不待見他。
他總是獨來獨往,從不與人交際,除了國子監發放的兩套衣服,永遠是那套漿洗得幹幹凈凈掉色了的青衫。
他總是不卑不亢,身影冷冷清清。
可他學識見解過人,一筆楷書更是端正凌厲,不似我們這樣的年歲該有的筆力。
慢慢圍著他的人便多了起來,他有了自己的交際圈,待我越發冷淡了。
有時我問他三句,他連一句都懶怠回答。
十八那年他中了探花,本是狀元之才,隻因生得好看,父皇便叫他做了探花。
十八歲的探花郎,歷朝歷代也沒幾個。
他一時間名震天下,彼時我已十九,依舊待字閨中。
誰也瞧不上,我的兩個幼妹皆已立了公主府且嫁了人,隻我還遊手好閑無所事事。
相夫教子那一套我實做不來,閨閣女兒那一套我更是厭棄。
倒是父皇偶說起政事,我便滔滔不絕。
父皇看我時眉眼深深,總說不想養著養著便將我養成了這個模樣。
這一年宮中卻接連發生了幾件大事。
太子好端端不知為何一病不起,他是皇後所出嫡子,亦是唯一。
病情來得兇猛,隻十餘日人便沒了。
3
父皇震怒,派人查了月餘,將牽扯其中的五個皇子一並發落了。
又將我大皇兄立做太子,約是太高興了,大皇兄喝水時就那樣被嗆死了。
此乃皇家秘辛,絕不外傳,對外隻說是得了急病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