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娘才十三,一時不知所措地愣住了。
「你去尋尋你四兄,我在此處等著。」
小女娘揉著衣角隨同丫鬟去了。
離得這樣遠,他就看清我的樣貌了?或我真的是貌醜無鹽,生生將來相看的郎君給嚇跑了。
這事若是叫旁人知曉,京城的閨閣中便又多了一樣談資。
今日同來的是春紅,她脾氣不大好。
自看見那郎君跑了就吭吭哧哧不高興了,臉拉得老長。
「欺人太甚,還是個讀書人,呸!」
我靠著那柳樹坐下,捏出荷包來,荷包裡裝了許多零嘴,拿出一顆蜜餞塞進她嘴裡,自己也吃了一顆。
「姑娘,你就不生氣麼?怎還吃得下去啊?」
「春紅,即便是要生氣,也得吃飽了才有力氣不是?」
「姑娘!」
「這有什麼?食色,性也。你家姑娘我還喜歡生得好看的呢!」
春紅便不吭聲了,我知她一心護我。
「春紅,春日正好,哪個人不是來看花兒的?可你家姑娘我恰不是一朵花兒呀!」
我看著淺淺溪水,有小小銀魚探頭探腦地遊過來,我伸出手指,隻碰了一下水面,魚忽悠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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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有什麼緊要?姑娘你上得廳堂下得了廚房,脾氣性子又是頂頂好的,怎還配不上一個翰林家的兒子了?」
「莫要胡言。」
我將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姿態。
若是被旁人聽了去,又是一場是非。
我在溪邊等了約一個時辰,將荷包裡的吃食都吃完了也不見吳家兄妹回來。
如此也就不能怨我了。
我站起來拍拍衣裙,帶著春紅要回去尋阿娘。
那棵柳樹後露出一角靛藍的衣角來,春紅先瞧見的,驚了一跳,捂著嘴看著我朝那人指了指。
原樹後坐了一人,隻他何時來的?我同春紅說的話不知聽了多少去?
我想了想才將說過的話,似沒什麼不妥的,最重的一句約莫是春紅說起老太太時,我說了一句:「老太太一頓一碗飯地吃著,卻不知吃的是誰家的,很是該餓她兩頓的。」
3
我默了默,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亦不小。
若傳出去了,旁人說我倒是無妨,定然要說阿娘不孝之類,要是傳到老太太耳中,恰就讓她抓了把柄。
二叔家的二兄已二十有一,孩兒都足兩歲了。
老太太將南笙嫁了後又琢磨起了另外一事,要將二兄過繼到阿爹名下,承繼香火。
整個京城裡怕都沒有這般荒唐的事兒吧?誰家會過繼一個二十歲的成年男子?
都是從族中挑個年歲小的,自幼養在身邊,即便如此也是諸多麻煩,我想起二兄往日待我阿娘的模樣,他若過繼了來,我阿娘日後不知該如何過了。
阿爹定然不是老太太親生,如若不然,她也不會時時都想著將我家的東西往二叔家劃拉呀!
我想我該同他談一談的。
我走過去,看那郎君屈膝坐著,手裡拿著一塊木頭,另一手一把小刀,不知在雕何物。
他穿一身靛藍長袍,露出了腰間的白玉腰帶來,光從樹葉的縫隙裡灑下來,落在他肩頭同臉上。
睫毛好長呀!眼尾也長,鼻梁也挺,腿也長,他是個好看的郎君,且這郎君瞧著還很有些錢啊!
畢竟他腰間的玉帶一看就不是凡物,可頭上偏偏又隻用一根同衣服一樣顏色地發呆束著。
約是我站得太久,他停下了手裡的活,抬頭看向我。
怎麼說呢?是一張好看卻又略微憨氣的臉。
他是個上了年歲的郎君,同少年不同,身上有些沉穩的氣息。
他見我看他,起身收了手裡的木頭同刻刀,看著我笑了笑,笑起來有同他年歲不大相符的清澈。
「姑娘有事麼?」
聲音微沉,
能讓人生出許多安穩來。
我墩身行禮,思量著該怎麼開口問他。
「我家中祖母已七十有二,一頓一碗飯,郎君覺得她吃得多不多?」
他看著我,愣了愣,又啞然失笑。
「我家中有兩妹,每頓兩碗飯,姑娘以為吃得多不多?」
今人以瘦為美,世家大族的姑娘,是決計不敢吃兩碗飯的。
我沉默著,因為他嘴裡的兩碗飯。
所以說我將才的話他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呢?
他見我沉默,亦沒再開口,背著手慢悠悠地往遠處走。
我亦不好再多問,就當成他不曾聽見吧!
「姑娘,他若是將那話傳出去……」
春紅蹙眉無錯道。
「傳便傳好了,老太太每頓一碗飯又不是我瞎編的。」
才該問一聲他是誰家郎君的,哎……
今日這事兒不大圓滿,我要見的人遠遠瞧見我就跑了,於我而言無甚,可於阿娘卻打擊極大。
她歸了家就說頭疼,我要去陪她,阿娘也拒了,帶著貼身伺候的春曉急匆匆走了。
第二日姨母來家中,約莫是同阿娘說了吳家的事兒。
我叫春枝去瞧,春枝隻說姨母氣呼呼地走了。
如此,我和吳家的這一場婚事,算是作罷了。
也不算無疾而終,終歸是人家沒瞧上我呀!
4
春日雨多,阿娘近日愈發忙了,總是來去匆匆。
我喜歡推開窗子趴在桌上讀書,或去小廚房做些吃食,不矩做些什麼,隻要能安安穩穩就是好的。
我同阿娘說過,叫她同阿爹和離算了,待在這家中,憋屈了都無處說去。
我外翁是個百夫長,阿娘幼時是習過武的。
阿娘性子烈,皆是為了我才這樣咬牙忍著。
若我嫁了人,她沒了後顧之憂,和離了後定然要將泥巴扔到老太太臉上,罵上數聲老虐婆。
我當日說和離,她並未說同不同意,隻摸著我的腦袋說我長大了。
我想她亦是願意的,以老太太的脾氣,隻要我阿娘提了,她恨不能立時將我阿娘掃地出門。
我阿爹就更不用不提了,他隻聽祖母的。
懦弱無能心還大,說的就是他。
我早就長大了,還有什麼不懂的?
我姻緣如此波折,隻因我阿爹不爭氣。
當日遊家求娶南笙,隻因二叔人雖在西北做個四品武將,那卻是個實打實的差事。
我阿爹聽著是個二品,隻是個虛職,是不參政議事的,一年中上朝的機會不超過三次。
旁人若不提,陛下怕是想都想不起他這號人。
我討厭南笙,又不頂討厭,畢竟討厭一個人也是極費力氣的事,我這人懶,她若不來欺我,我定然不會去尋她的不痛快。
可她自幼時便有個毛病,時時刻刻都要拉踩我,似隻有將我踩進泥地裡,她才能活得痛快。
阿娘說南笙沒出息,若是真有能耐,怎得不同淮王妃比去?
人人都說人家癡傻,可看看人家嫁的什麼人?過的什麼日子?
我覺得阿娘說得甚是有道理,可京中敢同淮王妃比的,約莫也隻她阿姐溫大夫人了。
這日雨過,天碧如洗。
一早老太太便遣了她身邊伺候的春哥來,說南笙再過一刻鐘就到家了,叫我去陪著說說話。
我同她能說什麼呢?
可我樂意見她,有事無事給她添添堵也是好的。
她想惡心我,可我這人腸胃消化甚好。
聽聞她已有了兩月身孕,這時候不在遊家好好養胎,跑回娘家是何道理?
走到院門口時聽見房裡低泣不成聲,春枝用一雙小眼瞅了瞅我,她不知緣由,可依舊幸災樂禍地露出了大牙花子。
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收斂了。
守在門口的是老太太房裡的二等丫頭春梅,見我來了便揚聲叫了聲大姑娘。
待我進了屋,南笙已收了聲,隻眼睛還紅著,她的貼身丫頭春螢給她遞了熱帕子擦臉。
我本該在院裡等一等的,可我偏生不願意,我就想瞧瞧她窘迫的樣子。
老太太拉著南笙坐在榻上,見了我來南笙要起來,老太太拉著她的手不讓。
我問了安,老太太隻輕哼了一聲。
我不知她是叫我起還是叫我繼續蹲著,我便站直了,坐在了老太太的另外一邊。
老太太自幼養尊處優,老了依舊是圓潤喜慶的一團。
我生得不像阿爹也不像阿娘,實則甚像老太太。
按理說這樣的長相到如今的年紀該是豁達慈愛的,可我家的恰是個狹隘刻薄的老太太。
或許她的慈愛全給了南笙,又將所有的刻薄都留給了我吧!
我坐著不吭聲,瞧著南笙收拾妥當了,捏了桌上的一塊千層糕默默地吃起來。
「你妹妹都傷心成什麼模樣了,你竟還吃得下東西去?」
祖母瞪了我一眼,又去拍南笙的手背。
你說她傻吧還知道安排個人守門,你說她精明吧明明說不定南笙不想讓我知道遊家的事,她還非要說破。
「阿笙因何事傷心?」
若我懂事些,就該裝作不知南笙哭過,可怎麼辦呢?恰我就是愛瞧她的熱鬧,聽聞她哭了,我今日合該在多吃一碗飯的。
南笙自幼確實體弱多病,吃飯都是數著碗裡的米粒的,反正喝藥比吃飯多,待讀了幾本柳居士的詩集後又學起傷春悲秋來,眼淚掉起來跟不要錢似的。
老太太不喜我,約莫是因為我吃得多,壯得跟頭牛似的,打小連場風寒都沒得過。
因她多病,我同阿娘,也曾真心實意待過她,幼時她哭時,阿娘將她抱在懷中哄,她走累了我亦背過她。
可時光啊!不知為何就能叫她將那些事都遺忘了。
5
南笙垂眼,抿著嘴角,不肯說的模樣。
「她那婆母,說是南笙有了身孕,不方便伺候遊松,要給她兒納妾。」
我挑了挑眉,和我猜測的沒多少出入。
南笙不樂意地瞧了眼老太太,又來看我,眼裡又包了許多淚。
「祖母……」
南笙扯了扯老太太的袖口,老太太抱著她又是心肝寶貝的一通哄,哄著哄著兩人又哭到了一處。
南笙的乳母莫媽媽瞅了瞅我,幾度要開口勸,又都忍了下去。
「……,若是當日嫁過去的是南樓就好了,她心寬,也不至於傷懷。」
我點點頭,老太太說的是,除了溫家,誰家的郎君沒個妾室?若為了這事哭,如皇後那般的,豈不是要哭死?
老太太罵了好一陣,又用這樣一句話作了結尾。
「祖母不是說遊家甚好,隻有南笙這般的姑娘才壓得住這樣的福氣麼?」
我喝了口茶,慢悠悠說道。
「……」
老太太目瞪口呆地瞧著我,這確實是她當日要將南笙嫁到遊家時同我阿娘說的話。
「阿笙有那般多的嫁妝,又有祖母撐腰,納個妾罷了!還能越過了她去?
祖母怎不問一聲她今日哭哭啼啼回來,心裡有何打算?」
南笙悠得捏緊了手裡的帕子,臉上的戾氣一閃而過。
我也不是個任人揉捏的面團,她亦不是個善茬。
遊家要給遊松納妾,定然也不是隻為了她懷了身孕這一點。
她起身下了榻,跪在了老太太眼前。
莫媽媽見她跪下了,亦跪在了南笙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