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思沅,咱倆拼墳吧。」
11
可能是失血過多。
但更可能是因為顧麟這話太過驚人。
我的眼前黑了一黑。
穩了足足幾秒的心神,才終於找回聲音:「啥?」
「不是你說的嗎?」顧麟勾唇笑笑,「實在喜歡的話,咱倆拼一拼。」
「我覺得你這個想法很不錯。」
「很適合我這個孤家寡人。」
「以後逢年過節,你的親屬上香祭掃,磕頭送花,我都能蹭上一份。」
「挺劃算的。」
頓了頓,顧麟迎上我震驚到呆滯的目光。
笑得溫和:「作為回報,我幫你收屍,如何?」
手掌抬起,摁住了心口。
我向後縮了縮脖子。
怎麼……有點心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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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情況,你應該也能看出來。」
「我家人真不一定會去給我上墳。」
「無妨,」顧麟卻渾不在意似的,「有個鄰居做伴,就比沒有強。」
說著,他站起身來看向我。
臉上的神情悠然隨性。
跟剛剛讓陸青堯滾時的高冷,截然不同:
「陸小姐若是不願,我可以再找別……」
「成交!」
12
我挑了一片巨美的海灘。
落日餘暉染透天邊,海浪聲聲。
很適合生命絢爛的終結。
但我真是有點子後悔跟顧麟拼墳了。
這哥,事兒忒多。
「看完日落唄,不差這一會兒。」
「晚上的海水太涼了。」
「幹脆順便看了明天的日出再死得了。」
好好好。
您收屍,您說了算。
等日出的夜太漫長,失血又容易犯困。
我本以為再次醒來時,叫醒我的必然是定好的五點半鬧鐘。
卻沒想過,會是三哥的視頻通話。
時間,深夜十點三十二。
顧麟靠在車座上,睡得正沉。
我輕輕打開車門下了車。
視頻接通,入目便是闔家團圓的餐桌。
陸嘉嘉眾星捧月,坐在正中央。
哦,大哥不在。
「陸思沅你有病吧!」
三哥陸子鈺眉頭緊皺,語調氣急:
「要死要活地把全家都折騰回來,你人呢?」
「虧嘉嘉還忙了一下午給你做大餐。」
「趕緊滾回來!」
挨著陸嘉嘉的媽媽也隨之嘆了口氣。
聲音仍舊溫柔,卻難掩疲累與失望:
「思沅,不鬧了,回來過生日,好嗎?」
爸爸冷哼一聲:「讓長輩等你吃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了?」
視線掃過那桌明顯開動過的大餐。
我抿唇輕笑了下,突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
顧麟收屍和我死,明明可以分開進行啊。
我等他幹啥?
垂眸無語一笑,我抿抿唇。
下一秒,決然邁開步子。
水聲翻湧,心底一片死寂:
「正在死呢,不回去了。」
門鎖解鎖,大門突然打開。
西裝革履的大哥出現在了門口。
視線掃過餐桌,換好鞋後,徑自走向了一樓唯一的那間臥室。
我的房間。
「下午開會忙,把陸思沅忘了。」
「她怎麼樣?還鬧著麼?」
語調淡淡地說著,大哥伸手擰開了我的房門——
13
屋裡一片空空蕩蕩。
我的物品早已全部消失。
浴室的推拉門大開著,浴缸裡一片血紅。
觸目驚心。
所有人都瞬間變了神色。
身為醫生的陸青堯反應最大。
噌地一下站起身來,快步進了房間。
等看清浴缸裡的血色後,倒吸了一口涼氣。
眼神迅速染上了慌亂與不可置信:
「不,不對,這個出血量不對。」
「她,她是真的想死……」
說完,像是要求證什麼似的。
陸青堯急忙從兜裡掏出了手機。
手指做了幾下翻找的動作,而後放大。
視頻隔得很遠,我其實根本就看不到他在看什麼。
但很莫名地,我猜,他應該是在看我發的那張割腕圖片。
我說呢,身為醫生,陸青堯真要是看了我割腕的深度。
怎麼可能還會覺得我是在演戲?
原來,是壓根沒看啊。
心底一片冷然,我仰了仰頭,伸手準備將通話掛斷。
陸青堯卻突然奪過了三哥的手機。
臉上幾乎沒什麼血色:
「陸思沅,別玩了。」
「你回來……回家吧。」
「或者告訴我你在哪兒,我去接你……」
14
海水沁涼,淹沒到腰。
顧麟說得沒錯。
晚上的海水,是真涼啊。
我停住了腳步,視線終於落回屏幕上。
淡淡與陸青堯對視:
「回去,然後呢?」
「繼續像個寄居的外人,看著你們有多疼陸嘉嘉?」
「可我們也沒對不起你。」
三哥別扭的話語透過聽筒,清晰傳來。
跟知道我「可能」真得了胃癌的陸青堯不同。
他的語調裡仍舊是認定了我在做戲的篤定。
但態度卻莫名不再那麼惡劣:
「家裡這麼多年誰也沒虧待過你。」
「你沒搞那些小心思之前,誰沒小心翼翼地把你當祖宗供著?」
「你非跟嘉嘉較這個勁做什麼啊?」
是啊,他們從沒虧待過我。
他們隻是不愛我。
陸嘉嘉一次小感冒,全家哄著吃藥。
我鬧到割腕都隻換來一句「得癌了就死遠點,別麻煩我們收屍」。
這是我的親爸親媽,親哥哥啊!
我為什麼不能較勁?
我他媽憑什麼不較勁!
「思沅,」陸青堯的喉結上下滾了滾,「先回家吧,回家再說。」
「真要是病了,二哥會救你……」
腳步不停,海水繼續淹沒身體。
包扎好的手腕被浸濕,絲絲地疼。
我扯唇輕笑,打斷了他:
「陸青堯,我早就沒有哥哥,沒有家了。」
陸青堯的神情狠狠僵住。
似乎直到今天才驟然想起。
我原來已經很久很久,沒叫過他們哥哥了。
就在我的胃藥莫名其妙變成維生素的那天。
他們親口說的。
「陸思沅,我真希望嘉嘉才是我們的親妹妹。」
陸青堯露出了慌亂後悔的神情。
搖搖頭,聲音微顫:
「不,不是的,那隻是失望的氣話。」
「我們隻是不想你因為嫉妒嘉嘉,再跟她……」
一隻大手突然伸過來,將手機徑直抽走。
我驚訝偏頭,卻見顧麟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我身後。
月光映照著他的目光沉沉。
「人會嫉妒別人的原因無非是兩種。」
「一是覺得對方不配。」
「二是因為自己沒有。」
「你們有能耐說她嫉妒。」
「但偏偏就是沒想過,讓她不缺。」
說著,顧麟冷嗤一聲,薄唇勾起:
「偏心就是偏心,扯這麼多借口做什麼。」
「垃圾。」
15
「咚!」
手機隨即丟入海水,濺起輕輕的水花。
我的瞳孔微微放大。
哎?不是哥,那好像是我手機吧?
扔這麼瀟灑的嗎?
「陸思沅。」
顧麟拉著我的手腕。
靜靜地站在海水裡,與我對視。
卻沒再說什麼,隻輕輕嘆息了一聲。
彎下腰,將我從海中打橫撈起。
牢牢抱在懷中,轉身朝向岸邊走去:
「我有個家,你來看看吧。」
「要是喜歡的話,咱倆可以拼一拼。」
16
但當天晚上。
我其實並沒有能好好看看顧麟的家。
失血加上受涼,導致我在車上時就起了低燒。
到了後隻能蔫蔫地窩在溫暖柔軟的被窩裡。
看顧麟坐在床邊,專注地給我拆紗布換藥。
「我好像忘了問。」
我吸了吸鼻子,略微有了點鼻音:
「你為什麼買墳啊?」
瞧著不像是有病的樣子啊。
顧麟抬眉看了看我,神色淡淡:「未雨綢繆。」
「就隻是這樣?」我不太懂了。
白天那墓地中介明明就說過。
顧麟比我更需要那個墳。
如果隻是單純的未雨綢繆,不至於這麼執著吧?
「你也看中它的風水了?」
那墳的風水,是我找先生結合我的生辰八字算過的。
應該並不適用於所有人啊。
「沒有,」顧麟輕輕扎好紗布,聲音很輕,「那墳的旁邊,葬的是我父母。」
神情僵住,我愣得猝不及防。
幾次張了張嘴,卻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顧麟被我的反應逗得勾唇一笑。
語調輕松,聽不出什麼悲傷:
「七年前轟動全市的那次商場縱火案,他倆都在裡面。」
「為了……給我挑當上消防員的禮物。」
「前陣子出任務,我也差點死在火場裡。」
「當時就想著,要是能活著出來,就在父母旁邊買個墳。」
「省得哪天意外先來了,來不及安排。」
「然後,就碰上你了。」
說完,顧麟站起身,從旁邊的櫃子裡拿了幾隻玩偶。
一隻一隻地排隊擺在了我的床邊。
「站崗的安排好了。」
「放心睡吧。」
最後一隻兔子玩偶放到了我的枕頭邊。
顧麟拍了拍它的頭:「就封你做御前侍衛了。」
我忍不住笑出了聲。
修長白皙,骨節分明的大手卻隨即落在了我的頭頂。
輕輕揉了揉我的發。
顧麟望進我的眼底,神情專注且溫柔:
「海裡撈的野生陸思沅。」
「努努力,再活一活吧。」
眸底泛起洶湧的酸澀。
眼眶隨即泛了紅。
我連忙別過頭去,看向枕邊那隻憨憨的兔子。
故作輕松地笑了笑:
「明天見啊,我的御前侍衛。」
17
借著發燒,我窩在房間舒舒服服地懶了三天。
但顧麟卻逐漸看出了我逃避的意圖。
直接硬薅著我出門,想帶我去醫院。
「哥哥哥!」
我死死扒著大門門框,嚴肅對天發誓:
「我保證一定會按時吃藥,努力地活。」
「醫院就不去了吧。」
胃癌中晚期,治療方式的第一步就是化療。
嗯……不是很想。
「陸、思、沅。」
顧麟沉下臉,一字一頓地叫出我的名字。
攬著我腰的手在暗暗用勁。
我幹脆松了雙手,雙手合十,沖他可憐眨眼:
「求求啦,真的不想去醫……」
話語停滯,我的臉色突然沉了下去。
視線越過顧麟的肩頭。
看向了門口不遠處站著的四個人。
不知何時來的,更不知來了多久。
「思沅。」
滿目憔悴的媽媽邁步上前。
隻叫我的名字一聲,就流下了眼淚:
「我們終於找到你了。」
「這些天全家找你都快找瘋了。」
「你大哥二哥還在海邊守著呢,你沒事可真的太好了。」
嘴唇抿了抿,我沒有說話。
隻冷著眼抬眸,看向了她的身後。
紅著眼眶,眼神中滿是愧疚,隱約還帶著點心虛的陸嘉嘉。
氣勢不再,小心翼翼,短短幾天就像是蒼老了十幾歲的爸爸。
以及神情晦澀,再也沒對我惡言相向的三哥陸子鈺。
全員都溫柔得就好像三天前那些厭惡我的話,不是他們說的一樣。
哦,明白了。
這是已經確認過我是真得胃癌了是吧?
生死面前開始懺悔了是吧?
我活著的時候不當回事,疏遠冷漠厭惡。
要死了立馬煙消雲散,什麼都寶貝了對吧?
這嘴臉變得,可真比變天還快。
我本想甩給他們一記嘲諷的冷笑。
胃裡的惡心感卻突然翻湧而上。
腥甜不受控制,我急忙扶住顧麟,彎腰一陣陣地開始吐。
最初吐得還是酸水。
後面卻已然帶上了鮮紅的血色。
18
「思沅!」
媽媽捂著嘴驚叫出聲。
眼底迅速湧上眼淚,邁步上前想要碰我。
卻被我擺手擋了回去:
「別,太惡心。」
媽媽的神情頓時僵住。
愣在原地,露出了難受至極的神情來。
顧麟緊緊扶著我的胳膊,讓我靠在他身上借力。
手掌輕輕拍著我的背,聲音很沉:
「必須去醫院。」
我立馬苦了臉:「哥~」
「不行。」顧麟抬眉,態度不容拒絕,但語調緩了緩,「去了回來有糖吃。」
「走!」我立馬直起了腰來。
這幾天估計是病灶擴散,連累著膽汁反流。
我吐完總覺得嘴裡苦,想吃甜的。
「我自己的妹妹,我自己來吧。」
三哥陸子鈺突然上前。
神情裡帶著濃濃的失落。
但態度卻堅定地伸出手,想從顧麟身側接過我:「不用麻煩你了。」
胳膊往回撤,我皺眉躲開陸子鈺的手。
隻覺得他這一出實在莫名其妙:
「那更麻煩不到陸先生你吧?」
陸子鈺的身體猛地一顫,嘴唇顫抖著張了張。
聲音莫名很輕:
「陸……思,思沅,那天三哥說的都是氣話,不是真心的。」
「三哥跟你道歉,對不起。」
「再怎麼樣也別跟身體置氣,好不好?」
「三哥帶你去醫院,檢查完再帶你回家,回家好好養病……」
我沒忍住扯出一聲笑。
臉上終於也掛上了他們曾對我的疏離與淡漠:
「陸先生這是打哪兒論的回家啊?」
「陸家家裡,我的東西已經全部銷毀。」
「我本人也聽了您的話,去海裡死了死,不用麻煩你們收屍。」
「雖然沒死成,被人撈了。」
「但您完全可以就當我死了,現在站這兒的,是個野生的陸思沅。」
說著,我目光幽幽,瞥了一眼顧麟。
某人看著沒什麼反應,但其實悄悄勾起的唇角,比AK還難壓。
「陸先生,現在您可以如願,就當家裡從沒有過我這個人了。」
19
陸子鈺的身體晃了晃,嘴唇已然失了血色。
在賽車場上肆意張揚,從來也沒為什麼後悔過的人。
在這一刻,露出了後悔到無以復加的神情。
灰敗了神情,再也沒說出別的話。
隻紅著眼眶,痛苦地重復著:「對不起,對不起……」
爸爸陸欽隨之邁步上前。
局促地對我笑笑,遞給我一個嶄新的手機。
故作輕松,又帶著討好地對我說:
「沒事沒事,思沅生我們的氣應該的。」
「不回家也沒關系,爸爸重新給你買了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