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琥珀色的眼眸閃過迷惘,他喃喃道:“是因為錢嗎?秦家要是拿錢封口,我可以出雙倍。”
“糖糖,這不是錢的問題。”唐爺爺言簡意赅道:“那個omega有了談婚論嫁的對象,對方不知道他被強/暴過。”
唐白的手指神經質抽動了一下,他還記得那個視頻裡那位omega被拖走的崩潰神情,撕心裂肺的呼救聲,被扇腫的臉頰,和最後絕望的目光。
唐爺爺嘆了口氣,語重心長道:“沒有alpha能接受自己的妻子被人玷汙過。”
玷汙。
一次足矣摧毀一個omega的暴行,在alpha的口中原來隻是象徵著不潔的玷汙。
不潔,玷汙。
為什麼沒有人說秦浚不潔,沒有人說秦浚骯髒得不得了,沒有人說秦浚這樣的alpha是找不到伴侶的?
“他現在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可以結婚的alpha,準備走出陰影,開始新生活,如果這件事曝光,不但他相親的這個alpha會不要他,他周圍其他的alpha也瞧不起他。”
“據我所知,秦家開出的賠償不低,他妥協並不意外......”
為什麼呢?
為什麼明明是秦浚犯了錯,受害者卻要受到指責?
為什麼明明是秦浚犯了錯,他卻不用受到處罰?
為什麼明明是秦浚犯了錯,他還能好好地活在這個世上?
為什麼呢?
唐白在心裡靜靜想,他忽然覺得四周一下都安靜了下來,帶著腥味的海水包裹住了他,像是要將他沉入無邊幽暗的海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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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是那麼稀薄,海水又是那麼冰冷,讓他連呼吸都感到困難,他試圖說話,可開口的一瞬間,就有無數鹹澀的海水灌了進來,那麼冷,那麼令人作嘔,不知道衝刷過多少alpha骯髒身體的海水,不知道匯聚了多少omega淚水的海水,無聲無息地倒灌進他的身體,從氣管、耳蝸、食道不停蔓延,一直到他的胃部。
唐白慘白著一張臉,輕聲道 :“可這不是他的錯。”
是啊,這不是他的錯啊......
他做錯了什麼?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
“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貞操,這是他的錯。而且這件事已經發生,誰對誰錯都不重要,他被糟蹋了,他就要接受異樣的目光。”唐爺爺原本不想把赤/裸/裸的真相說出來,可是想到唐白和剛認識的alpha去貧民窟,他便忍不住道:“身為一個omega,就要保護好自己,不要輕信他人,不要隨意去不該去的地方,如果老老實實呆在家裡,外出有家人陪伴,根本不會發生這種事情......”
聽過無數次類似的話語又在耳邊響起,每當看到這樣的新聞、聽到這樣的慘劇時,就有看得見的看不見的無處不在的人們指責起來、教導起來、約束起來。
四面八方都存在的聲音,即使捂住耳朵怎麼也逃脫不了的聲音,到最後習以為常甚至認同的聲音。
那令人窒息的海水包裹住他,像一張看不見的膜,他靜靜地聽爺爺說話,他原本應該一直沉默下去,就像他曾經無數次平靜地妥協一樣。
從前的他聽聞過無數這樣的事情,這類事情真的是太多太多了,受害的omega又太可憐了,比被秦浚強/暴的那個omega還要悽慘,他們的下/體被插入利物,乳/頭被刀割掉,皮膚被刻上“蕩夫”等侮辱性字眼......
他們甚至在飽受凌虐後死亡,被拋屍野外,被沉入湖底,甚至是像個垃圾一樣扔在大馬路上。
而這個時候學校會告訴他們,校外很危險,你們不要出校門,家人又會告訴他們,家外很危險,你們不要出家門。
所以omega們的生存空間就一點一點變小,他們像鹌鹑一樣縮在這個社會給他們劃好的圈中。
唐白乖順地站在圈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他會在這個圈子裡呆到天荒地老,在圈內出生,在圈內繁殖,在圈內死亡。
這就是一個omega......
豬猡的一生。
是啊,從出生開始就被人豢養,按照社會嚴格的要求而成長,每天隻知道吃喝玩樂,沒有理想,當長到可以出欄的時候,就可以為社會的生育率貢獻一切。
每一個omega都被鼓勵多生,生十個可以獲得英雄母親的榮譽,生得越多越光榮,大多數omega從結婚那一刻,就開始不停地懷孕生孩子懷孕......生到自己不能生為止。
唐白的母親身體不好,子宮出了問題,生唐白已經拼了半條命,再生一個命可能就保不住了,所以生了唐白這個omega沒有再懷,唐父為了妻子早早做了結扎,但唐母一直存有愧疚,她自責自己沒有給唐家生出一個alpha,就想讓唐白生一個alpha姓唐。
母親說,omega最好的人生就是嫁一個好alpha,生一大堆孩子。
父親說,omega要學會看alpha,分辨出什麼是好alpha,才不會遇人不淑。
爺爺說,要做一個賢良端莊大方的omega,孝順父母,疼愛孩子,體貼丈夫。
無數人都在告訴唐白要怎麼做一個好omega,告訴唐白隻有這樣做才能幸福快樂。
原本......原本唐白就應該一直這樣沉默下去,因為一直以來,這個社會都是這樣,這些omega都是這樣。
可是啊,為什麼,為什麼這一刻他腦海裡浮現出來的卻是書裡的謝如珩?
那位黑發黑眸的omega從戰甲上跳了下來,他的戰甲上都是硝煙與血汙,他的面色慘白,可他的眸子卻亮得驚人。
他浴血歸來,為聯邦再一次帶來勝利,但他卻得知,他手下一個兵的omega弟弟被貴族強/暴了。
那個omega不願聲張,不願告訴任何人,隻想就這麼靜靜地死去,那個omega哭著求他不要將這件事鬧大,說那個貴族權勢滔天,不會得到實質性的懲罰,說自己是被玷汙了的人,不值得髒了元帥的前途。
於是謝如珩平靜地走了出去,他還是慘白著一張臉,已經力竭的身體拿著劍時手掌都會微微顫抖。
他握著劍,走向恭賀他的貴族隊伍,走到那個強/暴了他部下親人的貴族面前。
燦爛的日光穿透雲層,匯聚成無數光柱,貫穿這個汙濁不堪的人世間。
謝如珩舉起了劍,平靜到近乎於冷酷地刺入那個貴族胸腔,利刃刺破一層又一層昂貴華美的衣物,刺破酒肉喂養的皮囊,刺破根根肋骨環繞的心髒——
血液驀然噴射出來,在燦爛的日光下綻出鮮紅的血霧,濺到謝如珩蒼白的臉上。
橫貫著時間與空間,那道漆黑的鳳眸仿佛在靜默地凝望著唐白。
有些事情原本就不可以去深究,不能夠去細想,如果他什麼都不去看,不去聽,不去想,那麼也許他就不會發現那一層一直覆蓋在他身上,隻要一伸手就可以戳破的假象。
琥珀色的眼眸望著依舊在說教的爺爺、漫不經心撥弄花枝的母親,唐白忽然就有些喘不過氣來,灌滿胃囊的海水仿佛燃燒了起來,從冰冷的水,變成熊熊燃燒的火,灼熱的痛。
他好像終於理解書裡的謝如珩為什麼常常那麼憤怒了,這是嫉惡如仇的憤怒、怒其不爭的憤怒、改天換地的憤怒......
在這個充滿偏見的愚昧世界裡,總要有先驅站出來以身為炬,做那唯一的光。
可是隻有一點光是不夠的,隻有那麼一點的光,是照不盡這個世界的黑暗。
從古至今革/命都需要有流血犧牲者,聯邦從帝國的統治中脫離出來如此,AO平權的鬥爭也應如此。
有一個殉道者是遠遠不夠,需要有第二個、第三個......需要更多的人去犧牲,去前僕後繼地犧牲,去燃燒生命照亮這個黑暗,就算每個人都隻是微不足道的花火,但總有一天,星星之火將會燎原。
這麼多年了,這麼多年他一直都按照他人的目光活著,他裝聾作啞,他自欺欺人,他外表光鮮亮麗,可隻有唐白自己知道,他是一個空殼,為了做傳統意義上的好omega,他放棄了自己最熱愛的東西。
他還記得兒時爺爺是如何教導自己,每當他解決一個難題,全家人又會如何看他——
那是驕傲的、贊嘆的、自豪的、欣慰的、像在看閃閃發光的寶石一樣的目光。
爺爺會用炫耀的語氣,向他的老朋友介紹:“我孫子,武器制造的天才,隨我。”
那樣驕傲自豪意氣風發的樣子,可是然後呢,當他六歲分化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看到爺爺這樣的表情。
那天家裡爆發了激烈的爭吵,爺爺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一個人呆了一天一夜,等出來之後,一切就都變了。
他不能夠再跟隨爺爺學習機械學,他不能再擁有機甲玩具,他不能再沐浴在那驕傲自豪的目光下。
而這一切,隻因為......他是一個omega。
他一直努力說服自己,壓抑自己,告訴自己這樣的生活也快樂,無憂無慮,吃喝玩樂,以後嫁給好alpha,生一堆孩子,不需要奮鬥和努力,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啊。
但這是他想要的生活嗎?
嫁給一個和顧圖南差不多,可能還沒顧圖南優秀的alpha,不停地生孩子生孩子生孩子。
唐白從前可以催眠自己,所有的omega都是這麼過來的,一向如此,眾人皆是如此。
可是啊......
謝如珩並非如此。
他活得那樣肆意灑脫,野蠻生長,光芒四射,那耀眼的光芒啊,是他為之落淚的存在。
如果這束光不要這樣明亮,他或許就不會看到自己的懦弱,他是被豢養的金絲雀,習慣了錦衣玉食的安穩生活,不安於現狀,卻又害怕風險。
他總是這樣退縮懦弱虛偽又愚蠢,如果沒有謝如珩的出現,他或許一輩子都會困在這精致的籠中。
可是謝如珩出現了。
謝如珩是他此生最大的變數,就像死水裡投進一顆星星,漣漪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閃閃發光的星子照亮了深陷在淤泥中的珠寶。
就像葉子從痛苦的蜷縮中要用力舒展一樣,人也要從不假思索的蒙昧裡掙脫,這才是活著。
揮劍刺向敵人的謝如珩再一次在唐白腦海中浮現,他的臉上是鮮紅的血,鮮紅到像一團永不熄滅的火,刀光劍影間,那雙漆黑的鳳眸無聲地望著他——
如果世界是阻擋的屏障,那就一劍刺過去吧。
如果明知道自己心有不甘,如果明知道自己未來一定會後悔,如果現在一切都來得及,那為什麼不去試試呢?
假如每個人都活在一本書裡,都有自己的劇情線,那為什麼非要按照別人的期待走劇情,這明明是我的人生,所有的悲歡離合、跌宕起伏,都可以由我自己來寫——隻要我願意為此承受代價。
要是我願意為此付出一切,那我......我為什麼不去做一回自己?
唐白抬起了頭,他好像聽到了埋藏在心底的火焰復燃的聲音,那簇微弱的花苗在無盡的海水中燃燒著,燃燒著,燃燒著,隨時都可能熄滅,燒得他渾身灼痛,燒得他鼻頭酸楚,他必須用盡全身力氣,才能護住那一小簇火苗不被澆滅,為此他勢必要忍受被烈焰舔舐的痛。
“爺爺,媽媽,如果我被秦浚強/奸了,你們會給我一個巴掌嗎?”
唐母:“他敢!!!”
唐爺爺皺眉,“我為什麼要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