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夠沒。”最後還是宋斐憋不住,打破沉默。
戚言揚起嘴角,淡淡吐出一個字:“沒。”
宋斐索性站起來後退兩步,原地轉兩圈:“這回夠了吧。”
戚言不甚滿意地搖搖頭:“衣服穿太多,差評。”
宋斐黑線地看看自己身上的背心短褲,提醒BF:“再脫,我就該被網警請去喝茶了。”
戚言樂,不再逗他,正經起來:“家裡都好?”
宋斐爸在出事的時候為了救人,從樓梯上摔了下去,胳膊骨折。雖然沒有太大危險,但傷筋動骨一百天,乍在火車站裡見到用白繃帶吊著胳膊的老爹時,還是嚇沒了宋斐半條命。
這件事他隻和戚言講了,所以現在戚言問的雖然是家裡,可他知道,還是老爹的傷。
“拆石膏了,醫生說恢復的挺好,對以後沒什麼影響。”
“那就好。”
又沒話了。
宋斐發現如果不互懟,他倆很容易讓空氣忽然安靜。
這種安靜容易讓人尷尬,但也容易讓人醞釀出好好說些心裡話的情緒——
“謝謝。”
隻兩個字,卻已經在宋斐肚子裡藏了幾個月。
戚言對這個真的沒有防備,半天沒琢磨明白,隻得問:“謝我什麼?”
Advertisement
“所有。”起了頭,再難的話也不難了,“謝謝你在剛出事的時候回宿舍找我,謝謝你在格物樓裡撬電梯救我,謝謝你這一路上幫我擋的喪屍,謝謝你……沒同意分手。”
戚言愣愣地眨眨眼,第一次感覺到心裡發燙。
宋斐被他呆滯的模樣逗樂了,羞澀被衝淡,壞心眼又起:“喂,你就準備光聽好話,不回饋啊?”
戚言呆呆地問:“你想聽什麼?”
宋斐張口就來:“不客氣,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如果沒有你的智慧,我們也不可能最終獲救。你是火把,你是明燈,你是我戚言唯一的……”
戚言:“你背多少英語單詞了?”
宋斐:“……”
不想說就不說要不要這麼狠的打擊報復啊!
徹底回過神的戚同學再沒跟宋斐可趁之機,直接打破了他最後一絲希望:“九月一號開學。”
宋斐愣住:“發通知了?”
戚言:“還沒。”
宋斐:“那你怎麼知道的?”
戚言:“學生會內部消息。”
宋斐:“……我恨特權階級!”
跟BF結束視頻時,已是正午時分,太陽把大地烤得滾燙,連樹葉都打著卷。
可宋斐快樂的像一隻春天的小燕子。
宋斐媽開門喊兒子吃飯的時候,見到的就是兒子滿屋子轉圈的詭異場景,嚇得她連想說什麼都忘了。
但兒子不介意,直接給了她一個熊抱,簡單純粹的就像兒時。
宋斐媽的心都被兒子摟化了,甚至開始擔心起未來——這麼好的兒子,會不會娶了媳婦忘了娘?
第115章 番外02《又是一年開學季》
宋斐的大二下學期基本是宅在家裡度過的。除了響應區、市號召的城市重建義務勞動, 大部分時間裡, 父母還是不太放心讓他出門。
那場災難已經過去了八個月,所有的一切都以極快的速度復原著, 包括人心。
然而傷口愈合, 傷痕仍在。
直至收到開學通知, 宋斐的父母才在萬般不情願裡,放開手。
臨行前一周, 叮囑的話說了整整七天。
若在以前, 宋斐肯定會崩潰,可這次他聽得很認真, 哪怕那些都是翻來覆去的車轱轆話, 他還是一遍遍跟家人保證, 會注意安全,會照顧好自己。
下火車的時候,熙攘的火車站讓宋斐有一種錯覺,仿佛時光倒流回去年九月, 他還是那個準備升上大二的沒心沒肺的少年。
可當他坐上車, 一路向南, 看著沿途似曾相似卻又好像說不出哪裡不同的街道,建築,看著路人慢慢變少,看著荒地慢慢變多,曾經的緊張壓抑感便又回來了。
及至路過那間加油站,正巧一個工作人員正在給顧客加油, 那一閃而過的熟悉工作服,還是讓宋斐呼吸一窒。
曾經的慘烈片段,紛至沓來,攪得宋斐呼吸急促,頭皮發麻。
他忽然發現在家的這大半年,爹媽把他保護得太好了,電視裡也都是振奮人心的東西,讓人有一種一切都已經過去,沒留下任何瘡痍的感覺。
然而並不是。
這種矛盾的糾結壓抑感,一直持續到宋斐到站下車。
然後他被校門前的人頭攢動給驚著了。
烏泱泱的男生女生,或大箱小箱,或大包小包,或父母陪同,或三五成群,嘰嘰喳喳往校園裡走,整個校門口熱鬧的不像話。
宋斐站在原地,遲遲沒敢進門,總覺得那裡面是另外一個世界,與現在的他格格不入。
手機忽然在這時候響起,宋斐沒聽見聲音,但感覺到了褲子口袋的震動。
電話是戚言打來的,剛一接通,便直接問:“到了嗎?”
“到了。”宋斐愣愣地回答,頓了下,才又說,“校門口全是人。”
“嗯,都是大一新生。”
宋斐怔住,這才慢慢反應過來,因為全部學校停課還有災後重建,今年高考取消,各地大學都是高中根據學生意向和往期成績綜合推薦,然後再由大學審核錄取,而且因為要補充生源,基本所有大學都擴招了。
這可能是新生最多的一屆。
“宋斐?”遲遲沒等來回應,戚言有點擔心地叫了他一聲。
“啊,沒事。”宋斐甩甩頭,握緊箱子拉杆,“我這就回宿舍。”
“我這邊得迎新,暫時脫不開身。”
“嗯,你忙你的。”
掛了電話的宋斐,忽然陷入一種恐慌。
這與戚言無關,而是眼前的一切,讓他有一種踩在夢裡的不真實感。大紅的迎新條幅,朝氣的學弟學妹,幹淨的校園街道,整潔的教學樓群,與每一年的新學期伊始,都沒有任何不同。
他找不出一絲一毫這個學校經歷過那樣慘烈災難的遺跡。
好像全世界都遺忘了那段記憶,沒刪除清空的隻剩下他自己。
不知怎麼進的宿舍,打開門時,一陣淡淡的粉刷味道。
三個室友都沒來,440裡空空如也。
恢復通訊沒多久,宋斐就跟兩個失聯室友接上了頭。
二者詳細給宋斐講解了躲在女生宿舍裡的兩個月,繪聲繪色,涕淚橫飛,並發誓今後一定要在宿舍裡囤至少能支撐半年的儲備糧。
宋斐不置可否,隻關心一件事,兩個月下來,任哲是否脫單。
結果得到了非常悲傷的答案——不僅任哲沒有脫單,向陽還分手了。
宋斐當時很是安慰了舍友一通,但心裡還是冷靜分析原因——朝夕相處兩個月沒讓外院女生宿舍裡的妹子們動心也就算了,連唯一有妹子的還被踹了,這種失敗的護花使者是絕對不存在的,唯一的可能,兩位舍友才是被護的那支花。
中午時分,任哲和向陽陸續抵達,三兄弟抱在一起,激動地摟了許久。
宋斐也終於在這個擁抱裡,找到一點點真實感。
臨近下午兩點,王輕遠還是沒出現,宋斐有些擔心,索性打電話過去,才知道對方早到了,隻是沒回宿舍,而是去了學院辦公室。
“去那幹嘛,而且直接拎行李過去?”宋斐下意識便吐槽。
不想王輕遠道:“我沒帶行李。”
宋斐愣住,腦袋有點轉不過彎,開學不帶行李,家又不在本地,裸學?
沒等他問,王輕遠卻先一步提醒:“快到時間了,你趕緊去田徑場吧。”
宋斐沒追根究底,因為確實馬上就兩點了,雖然開學典禮遲到不算太大的事,然而面對這樣一個特殊的學期,他還是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吊兒郎當。
往年的開學典禮都在禮堂,宋斐想不明白為什麼今年改了地方。
直到走進田徑場,看見了草坪上立起的祭奠板,還有那下面擺放的一簇簇花,淡淡的白,淺淺的黃,好像這樣便能將沉重的心託得輕一些,讓追思飄得遠一些。
歷史院的輔導員換了一位老師,正在幾個同學的幫忙下,安排本院學生就位。宋斐他們幾個到的晚,靠後的座位早被一開大會就習慣性往後躲的同學們佔得滿滿,隻剩下第一排,挨著導員。
宋斐看一圈也沒找到王輕遠,面對老師熱情洋溢的臉,他隻能跟著兩位室友硬著頭皮坐下。
時間來到兩點,校領導已在主席臺上坐成一排。宋斐地理位置之便利,一抬頭,都能看見老校長臉上有幾條皺紋,嚇得他趕緊收回視線,改成環顧左右及後方。
這一看,他忽然發現不對。
熟悉面孔,少了很多。
同一屆的考古系、歷史系和旅遊管理系,三個班坐在一起,才是從前兩個班的人數,不,可能還沒到兩個班,至多一個半。
一直被他刻意忽略的壓抑感席卷全身,巨大的酸楚讓他呼吸困難。
忽然間,他明白了為何無論是電影還是小說裡,那些受過創傷的主角們,總是不願意回到受傷現場,因為感覺真的很糟。
他甚至覺得,如果一會兒老校長像往年一樣,滔滔不絕宣傳學校光輝歷史,和藹可親歡迎新生入校,自然得仿佛旁邊擺放的祭奠板是一張背景,他可能會憤而離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