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集閃動的雪花就像病毒爆發後的這座校園,迷茫,瘋狂,絕望。
宋斐終於停下拇指,有一瞬間的失神。
不是沒想過這種可能。但他一遍遍告訴自己,電視和手機應該不是走一個信號對吧,電視是用機頂盒,手機沒信號了,電視未必。到最後,他幾乎已經不再有任何懷疑了。這種近乎執著的說服,與其說是樂觀,不如說是自我催眠,好像隻要你相信手裡的稻草能救命,它就真的會救你一樣。
人在絕境裡,總是需要一絲能夠寄託的希望。
隻是,破滅得有些快,快到猝不及防。
“小心——”
遠處忽然傳來周一律的大叫!
宋斐隻覺得下方黑影襲來,剛條件反射地想踹,喪屍卻忽然摟住他的雙腿,用力一拽!
他直接失去平衡,一下子坐到桌面上,屁股簡直要摔成八瓣!
尾椎骨傳來劇烈的刺痛,宋斐一時緩不過勁,喪屍已經撲過來一口啃到了他的肚子上!
所幸宋斐穿著棉服,喪屍隻啃到一嘴布料棉花!
但這就足夠讓宋斐嚇出一身冷汗了——那喪屍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筷子弄了出去!
周一律的吼聲同樣讓大廳另一端還在吭哧吭哧帶著喪屍繞圈跑的戚言一激靈,條件反射地望過去,就見宋斐正坐在桌子上跟喪屍纏鬥!
樓梯口已經有喪屍冒頭,不知是聽見了喊聲還是打鬥聲。
電視既然雪花,戚言也不再戀戰,直接跳上桌子,一路從桌面奔到了宋斐旁邊。
抵達的時候,周一律已經把刀戳進了喪屍腦袋。當然在被斃命之前,它已經被宋斐虐打得奄奄一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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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合的三人無需交流,默契地腳底抹油,以最快速度越過打菜欄板,直奔後廚大門。
早等在門口的喬司奇和羅庚,不失時機地敞開大門,接進戰友後,迅速閉合落鎖。
宋斐和戚言跑進門後,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前者是跟喪屍纏鬥累的,後者是遛喪屍跑的。
守著窗戶的三個人見他們返回,立刻湊過來問情況。
李景煜:“新聞怎麼說?”
林娣蕾:“如何?”
王輕遠:“有信號嗎?”
三個問題,三種態度,從樂觀,到中性,從中性,到現實。
不是沒考慮過不好的可能,但在尚未證實之前,誰也不願意說,好像說了,就真的好的不靈壞的靈了。所以隻有在塵埃落定之後,才會問得如此直白。
宋斐不甘願,卻還是隻能緩緩搖頭,盡量給小伙伴們一個不那麼苦澀的笑:“沒信號。”
“啊?”李景煜先是驚訝,繼而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林娣蕾和王輕遠倒坦然,雖也有失落,但還不算打擊太大。
羅庚和喬司奇已經在門縫裡知道結果了,無奈聳聳肩。
“呀,樓上!”林娣蕾忽然輕叫一聲。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2班還嚎著呢,嗓音已經快啞成重金屬搖滾了。
林娣蕾跑到距離2班窗戶最遠的另一端,確認窗前沒喪屍後,飛快拉開窗戶大聲道:“行動完畢——”
林娣蕾的聲音有一種特殊的質感,或許和播音主持的發音方式有關,不用嘶吼,就很有穿透力,一聲就刺破了鋪天蓋地的中國範兒。
大合唱終於停了下來,夜恢復寧靜,隻剩下聚集在窗底的喪屍,不時發出一些聲響。
“操,嗓子都要冒煙了,”趙鶴揚天長嘆一口氣,疲憊至極,“這強度趕上唱一宿KTV了。”
小伙伴們嗓子疼得不想再多說一句話,隻能猛點頭,用生命表示附和!
黃默算是相對沒那麼慘烈的,起碼還能大聲問遠處:“怎麼樣——”
很快,斜對角線方向傳來小地雷的回答:“沒信號,都是雪花——”
黃默垂下眼睛,果然。
趙鶴沒有黃同學那麼冷靜,要不是小伙伴們阻攔,他能直接蹦下去:“都別拉我,我要弄死他們!!!”
第44章 尋求合作
折騰半宿,竹籃打水一場空。
八個人無精打採,卻也無心睡眠,甚至都沒特意去尋黑色地鋪,隻隨意坐到地面各處,拉耷著腦袋,或發呆,或惆悵,好像也不在意屁股底下有沒有涼氣了。
整個後廚的氣氛被這八個霜打的茄子拖入了無窮無盡的頹喪黑洞。
“樓上好像有人要揍我們……”喬司奇有氣無力地提醒小伙伴們。
“要真能跳下來,就讓他揍吧,換我我也鬱悶。”周一律嘆口氣,用不知哪裡找來的髒抹布,默默擦拭刀鋒上的血跡。
“其實沒信號不怕,手機、網絡都出問題,電視也出問題正常,就怕……”羅庚欲言又止,好半天才繼續說,“就怕不是信號源被破壞新聞傳輸不過來,而是根本就沒有新聞。”
“不可能,”宋斐想都沒想就否定了,如果說在此之前他還有遲疑,現在已斬釘截鐵,“咱們這些魚蝦蟹都能殺幾個喪屍,國家控制不住局面?一口氣擺平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裡有難度,集中兵力先穩住心髒地區絕對沒問題。”
“那我就想不明白了,”喬司奇盤起腿,調整了一下坐姿,眉頭皺得千溝萬壑,語調頗有忿忿不平之氣,“這電視信號也不像手機信號,還需要附近建基站啥的,一個電視塔不就夠了嗎,信號Biubiubiu一發射,電視咻咻咻一接收,搞定。難道電視塔也被推倒了?”
宋斐語塞。總覺得喬司奇的說法哪裡怪怪的,但作為一個外行,他又說不出個子醜寅卯。明明是生活裡最常見的東西,卻好像從沒想過去探尋它的技術原理。
下意識看向戚言——遇見不會的問題就找戚言,已經成了宋斐根深蒂固的一條認知。
戚同學原本隻想垂著眸子當一名稱職的圍聽群眾,但當耳邊宋斐的聲音忽然沉默,他就知道,該來的總要來。
遲疑地抬起上眼皮,果不其然,一雙渴望真理的眼睛。
從前的戚言很享受被這樣凝望,因為他總是能夠對答如流,甚至侃侃而談。宋斐能提的問題無外乎學習、生活、人生、理想,青蔥歲月嘛,誰也不會談著談著戀愛忽然問,哎,你知道電視的工作原理不?
“咳,”戚言清了清嗓子,半猜半蒙地分析道,“電視塔發的信號類似於無線信號吧,用天線接收的那種?但現在都是有線電視了,我感覺應該不是biubiubiu咻咻咻那麼簡單。”
宋斐若有所思,覺得戚言說得似乎有理。
雖然話是對著宋斐答的,但明顯反駁的是喬司奇,後者不樂意了:“你的意思是現在電視塔都沒用了?純觀光?”
宋斐本來就沒全部想通呢,被喬司奇這麼一帶,又覺得喬司奇提的疑問也對,繼而再次看向戚言。
戚同學再編不下去了,無奈攤手,坦誠相告:“我隻是個學生物的。”
宋斐愣了下,繼而黑線:“那你直接說不知道不就行了!”
戚言灰溜溜垂下頭,無言以對。
今時不同往日。他還是他,宋斐卻已經不是那個宋斐,世界也不再是那個世界了——曾經裝過的逼,慢慢還吧。
“誰說電視塔純觀光了,”一直聽著的林娣蕾總算找到了自己能插上嘴的地方。說實話,雖然學的播音主持,但涉及到電視信號傳播什麼的,其實是通訊工程範疇,她也一知半解,不過說到電視塔的作用,她總還是知道大概的,“電視塔之所以修得那麼高,就是因為要接收和發射信號。早期,還沒有有線電視的時候,老式電視機都帶天線,就是為了接受電視塔發射的模擬信號。”
喬司奇還是不解:“你也說了,是早期,現在家家戶戶有線電視,誰還用天線,那個信號不就沒用了嗎?”
林娣蕾緩口氣,耐心解釋:“總還有沒通有線電視的地方,像偏遠山區什麼的,所以現階段還要保持一定數量的模擬信號發射。而且電視塔也不光發射電視信號,你要是仔細去看過,一般都叫廣播電視塔,除了發射電視信號,也發廣播信……”林娣蕾忽然驚住,錯愕的表情像是忽然意識到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原本抱著學習心態認真聽講的戰友們都被她的表情嚇了一跳。
宋斐連忙問:“怎、怎麼了?”
林娣蕾回過神,顧不上解釋,火急火燎道:“快,快把手機都拿出來!”
戰友們不明所以,但看林娣蕾如此著急,哪敢不從,立刻掏口袋翻兜,沒幾秒工夫,五部手機都上貢似的獻到了她面前,加上她自己手裡的,一共倆蘋果,一個三星,一個華為,一個小米,一個OPPO。
戚言和喬司奇不動聲色,靜靜圍觀,實則心裡已默默為林娣蕾和李璟煜兩位同學的水果機敬了一碗上路酒——雖然他倆體貼地把各自充電器傳給了後一輩水果黨,但根據戰鬥經驗,這倆機英勇就義也是遲早的事。
林娣蕾看著瞬間就堆滿眼前的手機,哭笑不得:“誰讓你們給我了,我又解不開鎖屏。我是讓你們都拿出來自己都找找看,有沒有內置收音機!”
一語驚醒夢中人。
宋斐簡直想抽自己,怎麼就沒想到呢,收不到電視,收廣播啊!
印象中手機應該都是有的吧。宋斐打開系統工具文件夾——事實上這個文件夾相當於他的雜物室,所有手機內置卸不掉又用不上的雞肋程序,都會被他拖到這裡——翻找半天,錄音機倒看見一個,但獨獨沒有收音機字樣的圖標。
其他小伙伴也大同小異,先是興奮,再然後迷茫,最後失望。
唯獨王輕遠的小米有一個FM電臺,但細一看,是那種走流量收聽的網絡電臺,名字挺有迷惑性,本質上還是依託網絡信號,和靠接收無線電波段收聽的收音機是兩碼事。
“不可能啊,”羅庚不死心地又翻來覆去找了幾遍,理智上明白是真的沒有,但情感上無法接收,“我爸天天用手機聽廣播,怎麼到我這兒就沒有了,手機也有代溝啊?!”
小伙伴們沒辦法解釋,因為他們也迷茫。
每個人都覺得手機裡該有收音機的,但真的,它就是不見了。
隻有喬司奇,努力回溯自己的手機之旅,似乎尋到一些端倪:“可能還真是更新換代了。我第一個手機是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我爸給我買的,那時候還翻蓋呢,就能聽收音機,我總偷著聽。後來上初一換了智能機,也有收音機。都是需要插耳機才能聽的,我記得特別清楚,但高中再換的手機就沒印象了,好像也有,但我再一次沒用過,那時候手機能幹的事情太多了,沒誰專門去聽廣播了,再到大學,換水果,天天微信微博各種app,更沒關注了。”
肯定不會是所有品牌所有型號手機都被閹割掉了內置收音機的模塊功能,但若以武生1班的手機作為抽樣調查的樣本,那這絕對已經是大勢所趨。然而若不是林娣蕾提起,他們居然都想不起還有這樣的東西——時代發展得太快了,以至於大家一直向前追趕著新事物,根本意識不到,哪些東西正在悄悄變化,甚至不見。
就像之前討論的電視,你很自然地使用它,很自然地接受它打開就有節目,可若仔細去想,其實它已經在不知不覺間從天線變成了有線,從沒機頂盒變成了有機頂盒,從單機變成聯網,從給你什麼看什麼發展成了你想看什麼選什麼,甚至開始能夠安裝APP。
這變化是如此巨大,背後的技術變革可能是天翻地覆的,但落到生活裡,就成了一陣輕風。新舊技術的交替對於大多數用戶來講,都是一場潤物細無聲的過程,就像很少有人能夠精確記起第一次使用QQ的時間,第一次下載微信的時間,抑或第一次安裝支付寶的時間。等回過神,它們已稀松平常。
咚。
熟悉的蘿卜叩窗聲再度響起。
尚未從雪花電視的打擊中恢復又被收音機消亡二次重擊的小伙伴們,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咚咚咚。
蘿卜很著急,又一連撞了三下。
宋斐走到地鋪旁邊,從壓著鋪角的背包裡摸出手電筒,隨後走到窗前,撩開百葉窗啪地打亮——窗外空空如也,除了一個綁著字條的蘿卜。
看樣子沒了歌聲吸引,喪屍應該是又回到大廳避寒了。
關掉手電筒,宋斐飛快打開窗戶取下字條,待窗戶鎖好,就地閱讀。
仍是之前的娟秀小字,莫名地,宋斐就感覺是黃默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