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趙敬此時已經死了,不然見到此情此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蠍子點點頭,目光在場中一掃,心滿意足地發現,他的三位主顧,趙敬、孫鼎、老孟,眼下死了兩個半,隻剩下老孟半身是血,帶著一臉釋然歡欣鼓舞地看著自己。
蠍子便冷冷地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道:“各位英雄好漢,別來無恙呀。”
老孟臉上的笑容陡然僵住,眼睜睜地望著蠍子一揮手,身後的黑衣毒蠍們魚貫而出,竟將整個場子給包圍住了,怒道:“蠍主這是什麼意思?”
蠍子笑道:“收利息。”
隨後他朗聲大笑起來,隻覺得天地間,再沒有人比自己再高明的人了,管他正邪兩派,你死我活,還不都被自己玩弄於鼓掌之中。
他太過得意,沒想到他帶來的毒蠍子中還有一個不聽調配的。
周子舒在毒蠍們動身的前一天,便抓住個機會,做了蠍子身邊的一個毒蠍,來了個李代桃僵,他也算冒了風險,好在這蠍子控制欲太強,他的人平日裡隻會說“是”便可以。本是打算離著蠍子近,到時候可以便宜從事,可誰知到了場中,他打眼一掃,卻沒見到溫客行的人影!
周子舒悄無聲息地如隱形人一般,不動聲色地混在毒蠍裡,目光四處搜尋,忽然,他眼睛倏地睜大了——在一塊巨石後,他眼角掃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顧湘?
周子舒心跳驀地快了起來,一瞬間腦子裡劃過各種可能,顧湘怎麼會在這裡,她受傷了?溫客行又到哪裡去了?
他深吸口氣,強行按捺住自己,小心地從人群中退出來,潛到那巨石後,慢慢地俯下身,僵立了一會,這才彎下腰,手指輕輕地探到少女的鼻息下——他知道自己這麼做沒有意義,顧湘的身體都涼了,那能說會笑的臉上再沒了生氣。
半晌,周子舒才直起腰,將胸口憋得緊了的這口氣吐出來,狠狠地撕下臉上的蒙面和易容,心道見鬼了,溫客行他去了什麼地方?
而與此同時,蠍子得意完了,也不由得一愣,他也發現這裡並沒有那鬼谷谷主。
吊死鬼薛方到如今這步田地,竟還能不出現,而鬼主又不見了人影——這好像一朵陰雲籠罩在了蠍子頭上似的。
他越想越不放心,越發覺得場中剩下的人都不足為慮,於是叫過一個毒蠍,如此這般地囑咐一番,要親自帶人去搜風崖山。
他忌憚的人,如若不看著他們死在自己面前,心裡決計難安。
莫懷陽還以為自己逃脫了,他在風崖山上奔出了半個多時辰,才要松口氣,忽然,耳畔響起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莫懷陽猛一抬頭,登時嚇得往後倒退了一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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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客行整個人好似活閻王一樣,慢慢地從林子的另一端踱步出來,手中捏著一把不知從哪個死人手裡撿起來的劍,隻用一隻手提著,劍尖拖在地上,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口中道:“莫掌門,在下受人之託,來送你一程,請。”
他每走一步,破爛的袍袖便拖在地上,留下一絲細細的血痕,走路的姿勢有些奇怪,似乎是硬拖著半邊行動不便的身體似的,說話間臉上的一道細小的傷口崩開,又流了血,溫客行輕輕地將那落下來的血跡舔幹淨,一步一步地走過來。
莫懷陽咬了咬牙——他知道溫客行這是強弩之末,鬼谷谷主,難不成還是神麼?他一個人被幾大高手圍攻了幾個時辰,又中了趙敬臨死前砍出的一刀,旁人早該蹬腿閉眼了,不信他還有什麼能耐。
可即使這樣想著,小腿卻仍是有些發顫。
溫客行歪過頭,輕笑起來。莫懷陽忽然狂吼一聲,歷代掌門手中的清風劍出鞘,使出畢生絕學,將劍招耍得密不透風。
溫客行出招了,他一隻手並不利落,這一招十分凝滯,手中破劍竟被清風劍攪成了幾段,莫懷陽心裡一喜,回手削向他臥劍的胳膊,然而眼前的人卻隻剩下一道殘影,忽然不見了。
莫懷陽心中大叫不好,下一刻,脖頸卻忽然一涼,他整個人僵住了。
溫客行手上的一截斷劍卡在了他的喉嚨上,冰涼的手指似乎觸碰到他的皮膚,溫客行嘆了口氣,小聲道:“我沒力氣了。”
隨後將手往前一送,莫懷陽脖子上的血噴出老遠,他渾身抽搐著倒在地上,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很快血便放幹淨了,人也不動了。
溫客行似乎再也站不住,踉跄了一下,頹然坐倒在地上,心裡茫然地想著,對不起阿湘,叫這個人死得這樣容易。
阿湘,那麼煩人的一個小丫頭……暗無天日的十幾年來,他身邊唯一的活物,沒了。
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隻聽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道:“怪不得沒見到谷主呢,原來在這裡乘涼。”
溫客行覺著應該站起來,將這個人殺了,然後活下來,可是他忽然提不起一點力氣來,隻是覺得累,木然地轉過頭去,望向笑得不懷好意的蠍子。
二十年忍辱負重,想做的事如今都做成了,便要死在這裡了麼?
第七十七章 終極(下)
盡管溫客行狼狽得一副有進氣沒出氣的模樣,蠍子卻還是在距離他兩丈的地方站住了,滿面堆笑地站在那裡,嘖嘖稱奇道:“想不到啊想不到。”
溫客行竟也能擠出一個笑容,輕聲問道:“想不到什麼?”
蠍子搖搖頭,說道:“鬼主,何等的風光,何等的能耐,竟有落到這等地步的時候,這世間的事,誰說得準呢?”
溫客行吸進去一口氣好像隻能到達胸口,所以聲氣極弱地答道:“蠍子兄這句話說得太不對了,我做鬼主八年,從未睡過一天安穩覺,風光個什麼呢?”
蠍子想了想,點頭道:“正是,不錯,咱們這樣的人,反而沒有凡夫俗子那樣快活無憂的日子。”
溫客行看著這位超凡脫俗的人,輕笑道:“我不敢和蠍子兄這樣經天緯地的相提並論,我睡不好覺,隻不過是因為怕別人殺我罷了,現在……終於不用再怕了。”
蠍子點頭道:“不錯,你就要死了,自然不用再怕死。”
溫客行忽然問道:“老孟——你殺了他?”
蠍子嗤笑一聲道:“我不殺他,難不成等著他來殺我?鬼主,你那忠心耿耿的老奴才,可是一心要至你於死地,你何苦掛心著他呢?”
溫客行聞言點點頭,又問道:“谷中……還剩多少活口?”
蠍子覺得他擔心得實在多餘,卻還是說道:“還剩多少活口,還用得著說麼?姓趙的幹掉一半,剩下一半傷兵,自然是落到了我的手裡了——想不到鬼主這樣宅心仁厚,自顧都不暇了,還念著谷中之人的死活。歷代鬼主……你可真是最有情有義的一個了。”
溫客行無聲地笑了起來,那表情有一些奇怪,卻還冷靜地說道:“蠍子兄,惡鬼便是瀕死,那也是惡鬼,恐怕不好對付。”
蠍子毫不在意地說道:“我手下有的是死士,死上幾十幾百不算什麼,我不在乎。”
溫客行合上眼,口中道:“好,蠍子兄好魄力,好大的手筆,不愧是一代梟雄……老孟啊,人最可悲的地方,不是別的,就是明明身在局中,卻總以為自己是執子之人,豈不是很可笑麼?”
他最後幾個字隻看得到嘴唇掀動,幾乎難以聽清,蠍子見狀,好像放了心一樣,往前走了一點,同意道:“不錯,鬼主是看得開的人——把你的鉤子給我。”
他一伸手,立刻有人遞上兵器,蠍子收斂了笑容,看著靠在樹上,行動都已經困難的溫客行,說道:“鬼主這樣的人,是應該我親自動手的,假手旁人,未免不敬。”
他說著,便將鉤子橫於胸前,慢慢地走上前去,低聲道:“黃泉路上,請鬼主先行一步了。”
言罷,便將那鉤子高高舉起,溫客行睜開眼,平靜地望著他,一雙漆黑的眼睛裡好像是一潭死水,好像要死的人不是他一樣。
忽然蠍子隻覺一股勁風自一邊襲來,那殺意太過明顯,他被殺氣所激,汗毛都豎了起來,大喝一聲將鉤子高高揚起,格了一下,來者是個黑衣人,毒蠍打扮,卻並未蒙面,手中一柄軟劍,竟避過鉤子,跗骨之蛆一般地纏上蠍子手臂,蠍子慘呼一聲,手臂被軟劍卷了起來,生生地從他身上落了下去。
蠍子身後的幾個毒蠍見狀立刻訓練有素地為了上來,隻聽一陣“叮叮當當”的動靜,叫人眼花繚亂,一眨眼的功夫,便塵埃落定了:一個人站著,幾個人躺著,無論死活,每個躺著的人都被削去了一隻拿兵器的手臂。
溫客行看清來人,卻忽然嘆了口氣,低聲道:“傻子,你來幹什麼?”
周子舒拿眼角掃了他一下,冷笑道:“來給你這瘋子收屍唄。”
周子舒身上的七竅三秋釘被大巫的藥壓制,此刻功力已經恢復到他全盛時期的九成,便是正面單打獨鬥,蠍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何況他剛剛出手那一下可謂是暗中偷襲。
他轉向蠍子,白衣劍尖微垂,略有些生硬地道:“我的人你也敢動?”
溫客行呆呆地看著他擋在自己面前的背影,垂在地上的手指竟微微有些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