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微微怔了怔,低聲道:“我……真瞧不出來,平生沒見過幾回真心,分辨不出。你是不是呢?”
溫客行的手指順著他的肩膀攀上去,拉下了他的發髻,一頭烏絲散下來,瞬間讓眼前強硬的男人看起來多了幾分脆弱,他的嬉笑收斂了回去,聲音很輕,卻落地有聲地說道:“是。”
隨後閉上眼,貼上周子舒的嘴唇,將動蕩不已的心一沉到底,再不顧忌。
周子舒慢慢地抬起手,良久良久,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手指抓住了他肩上的衣料。
忽然,一聲驚叫在夜色中炸起來,周子舒微有些恍惚的目光立刻清明了,溫客行的動作頓住,兩人失神間竟同時就著這樣曖昧的姿勢一起跌在了地上。
溫客行面無表情地垂下眼,將自己和周子舒身上散開的衣襟拉好,輕聲道:“這個時候……你說,我是把來人清蒸呢,還是紅燒呢?”
第六十六章 夜襲
蠍子站在月光照不到的暗處,全身都罩在了一件連帽的大袍子裡,微風鼓起來,像是角落裡暗生的鬼影。
他手裡牽著一個美貌少年,正是方才從他床上下去的兩人中的一個,少年身穿緊身的夜行衣,脖子上掛著一根鏈子,鏈子的另一端,便牽在了蠍子手裡,像是一條唇紅齒白眉清目秀的狗。
蠍子伸出手指,輕柔地梳理著少年的頭發,嘆道:“我們若是不來提醒一下溫谷主,那位厲害的大人物,恐怕就此生中老溫柔,白雲不羨仙鄉了哪。那可不好,英雄若都這樣胸無大志,誰去揭穿那位大俠的真面目呢?”
美貌少年好像很享受一樣地眯起眼睛,不自覺地蹭著蠍子的手指,想要得到更多的愛撫。幾個黑影衝入小小的客棧中,被不幸牽連的人們從睡夢中驚醒,尖叫聲四下響起,忽然,一間屋門打開,一個衣冠不整連滾帶爬的半大小子從裡面跑出來,身後一隻毒蠍接追不放。
蠍子冷眼旁觀,隻見這少年形容雖然既狼狽又可笑,腳下步伐卻絲毫不亂,使出來的竟是絕妙的輕功,他似乎還沒睡醒一般,並沒有抵抗的意識,隻是上蹿下跳地躲藏,嘴裡哇哇叫道:“娘啊,怎麼又是這群黑不隆冬的人,睡著了有醒了還有,我沒有挖過你們祖墳啊!”
最後的“啊”字破了音,變成了一聲尖叫,追著他的毒蠍手中放出一把細如牛毛的小針,張成嶺以一個類似狗啃泥一樣的姿勢“撲通”一聲趴在地上,大肉蟲子似的撅著屁股蠕動了幾下,然後靈巧地往旁邊一滾,飛身蹿起來,借著一邊的木頭柱子往上攀了幾步,身子一扭便轉了回來,手中捏著什麼東西,對身後的毒蠍用力一甩,口中道:“看我的針!”
那毒蠍幾乎下意識地往後一彎腰——張成嶺打從出生開始,就一直被人騙,終於在耳濡目染顧湘和他師父等一系列不擇手段不要臉面的人的賤招下,也成功地詐了別人一次,簡直心花怒放,抱著木頭柱子狗熊似的便往上爬,還得意洋洋地解說道:“哈哈,你太傻了,這是我師父教我騙人的。”
隻聽一個聲音微帶慍怒地說道:“扯淡,我幾時教過你這麼下三濫的招數?”
可憐那毒蠍子,才反應過來,要追上去,身後忽然一陣風襲來,他來不及轉頭,頭便從脖子上滾到了地上,張成嶺的笑聲卡在了喉嚨裡,愣愣地看著不知從何處出來的溫客行。
Advertisement
那一瞬間,以他的眼力,竟然隻看清楚了空中劃過的一道殘影,隨後那毒蠍便身首分離了,溫客行漠然站在一邊,低著頭,衣服一滴血跡也沒有沾到,唯有左手的四根手指,往下滴著血。
他手中並沒有刀劍等利器,卻不知他用了什麼方法,竟赤手空拳地將那毒蠍的頭“切”了下來,難不成他竟是以指風便能凝成劍氣麼?溫客行整個人像是地府爬上來的惡鬼一樣,臉上並不帶什麼特別凝重森嚴的表情,就是讓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三尺。
張成嶺張張嘴,抱著柱子,說不出話來了。
這時候,顧湘曹蔚寧和高小憐等人也出來了,各自加入戰圈中,周子舒不緊不慢地出現在門口,打開大巫給的小藥瓶子,也不就水,便幹吞了一粒藥丸,雙手抱在胸前,腰帶還松松地系著,並沒有拿出白衣劍,目光跳過溫客行等人,直接到達站在陰影裡的蠍子那。
大巫房裡的窗戶早已推開,他並沒有摻和進來,隻是倚著窗戶在一邊看,目光落在溫客行身上的時候,眉頭皺了起來。
七爺披著外衣,在他身後開口問道:“你瞧這人功夫怎麼樣?”
大巫沉吟了片刻,說道:“若論真功夫,周莊主全盛的時候未嘗不可與他一拼,隻是真動起手來,定然贏不了此人。”
七爺微怔了一下,問道:“那你呢?”
大巫搖搖頭:“若不是萬不得已,我絕不會和這個人交手。”
他目光黑沉沉的望向站在院落中間的溫客行——溫客行好像輕輕笑了一下,抬起手,在那滴著人血的四根手指上輕輕舔了一下,嘴唇上留下一抹殷紅的血跡。
大巫自己也好,周子舒也好,他們或許也是江湖中少見的高手,可功夫都是有師父教,然後按著別人教的,再自己再慢慢摸索,苦練出來的。
雖說修行在個人,可畢竟有師父領進門,他們學功夫的動機,無外乎是長本事,是實現自己的夢想,帶著一股子盡管別人看不出,但卻實實在在存在的、揮之不去的匠氣,可這個人不一樣。
這個人的武功,是在數十年裡腥風血雨生死之間磨練出來的——他沒有口訣,沒有路數,隻有一次又一次要麼活、要麼死的選擇。
這恐怕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功。
蠍子微微張張嘴,聲音竟有些顫抖,不知是恐懼還是興奮,他手指一縮,抓疼了手中的美貌少年,少年五官微皺,露出痛苦的表情,還不敢掙動,隻聽蠍子喃喃地說道:“這會若說他不是鬼谷谷主,便是打死我也不相信了。”
他忽然松開手中牽著的少年,拍拍他的後腦,說道:“你去會會那運氣好得不得了的孩子,跟他玩一玩,我們大人聊聊天。”
少年應聲飛身出去,他武功竟然不弱。
與此同時,蠍子嘬指為哨,一聲令下,所有還活著的毒蠍都跳出了戰圈,整整齊齊地列隊在他身邊。
蠍子從暗處走了出去,站在了溫客行面前,抱拳道:“二位,又見面了。”
溫客行一松手,一具毒蠍的屍體便掉在地上,他掃了蠍子一眼,殺氣騰騰且格外不耐煩地問道:“你是找死來的?”
蠍子帶來的美少年已經飛身奔著張成嶺去了,蠍子漠不關心地不再看他一眼,倒是一邊一直沒動的周子舒,抬起頭看了看已經纏鬥在一起的兩個少年,似乎微微動了動,猶豫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插手——那美貌少年下手凌厲狠辣,一開始上手隻把張成嶺逼得手忙腳亂抱頭鼠竄。
不過周子舒看得出,這兩個人的功夫若說差,也差不到哪裡去,他已經知道,張成嶺是那種被逼到絕境上反而會有進境的人,反正這麼多人在旁邊,倒也不怕那小鬼有什麼差池,便由得他們去了。
蠍子笑道:“不敢不敢,在下還是很惜命的,既然我們的目標,已經被谷主您保下來了,我們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可也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溫客行不耐煩地看著他,好像他再說廢話就要直接將他腦袋擰下來一樣。
蠍子繼續道:“我前來此處,不過是受人之託,給這位張少爺傳一句話罷了。”
溫客行抬頭瞥了一眼那兩個已經打得上房揭瓦的少年一眼,懶得再理會他,臉色很臭地走回到周子舒身邊,微微垂下眼,將一臉戾氣收斂了一下,才低聲問道:“你用藥了麼?”
周子舒隨口應了一聲,問蠍子道:“什麼話?”
蠍子負手而立,仰頭望著那剛剛還在東躲西藏,這會雖然仍然狼狽,卻已經能還上幾招的張成嶺,忍不住“咦”了一聲,隻見這少年手上不知何時摸出了一把破銅爛鐵一樣的劍,一看就是隨手弄來練習用的,看似毫無章法的招式中,竟好似隱藏了兩種極高明的劍法,一種平和中正、頗有無雙國士的君子之氣,另一種輕靈瀟灑,若是完全使出來,該是如行雲流水一般的好看。
兩種劍法被這少年以一種笨拙而橫衝直撞的方式驢唇不對馬嘴地結合在了一起,怎麼看怎麼怪異,卻又有種詭異的和諧。
蠍子也瞧出來了,不出十招,自己養的孩子那看似凌厲的攻勢必然被化解開,便感嘆道:“名師出高徒麼。”
他忽然提高聲音,朗聲道:“張少爺,你想不想知道,真正害了你家的人是誰?”
張成嶺聞言心裡一震,一分神,對方脖子上的鏈子甩過來,正好纏上了他手中的劍,那本來也不是什麼厲害的兵器,被這麼一絞登時斷成兩截,美貌少年立刻乘勝追擊,抬起手中暗色長刀攔腰揮過來。
張成嶺情急之下往旁邊一滾,別無辦法,抬腳便踢向那少年胯下。少年又驚又怒,卻隻得側身閃開。
在場所有人都忍不住面露古怪之色。
周子舒和溫客行兩個人對視一眼,以同一種事不關己的口氣,異口同聲地說道:“你教得這是個什麼徒弟?”
溫客行瞪眼道:“明明是你徒弟。”
周子舒理直氣壯地道:“放屁,這種除了無恥下流什麼都不會的徒弟我怎麼教得出,明明是跟你一個品種的。”
張成嶺跳起來,腳下全速踩著流雲九宮步,任身後那美貌少年追著他飛檐走壁。隻聽蠍子驚愕過後,笑著接著說道:“倒是個不拘一格的孩子——老實告訴你吧,殺了你父親的人,害死泰山掌門的人,暗中做掉沈家家主的人,栽贓嫁禍給高大俠的人,其實都是一位。”
張成嶺大聲問道:“是誰?”
蠍子反問道:“你說是誰?現在還有誰能一邊暗度陳倉地拿著琉璃甲,一邊理直氣壯地調集天下英雄圍攻鬼谷,要將所有知情人斬盡殺絕,再將那鬼谷的‘鑰匙’和琉璃甲湊到一處呢?”
周子舒“啊”了一聲,意味深長地看著溫客行道:“鬼谷的鑰匙——怪不得……龍雀說的話我們都聞所未聞,唯有谷主那樣心平氣和一點都不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