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舒忽然回頭看了他一眼,問道:“難道還有別的事關重大的內幕,連深居簡出的鬼谷谷主都驚動了?”
溫客行什麼話也不說,隻是笑眯眯地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十分期待地看著周子舒。
周子舒假裝什麼都沒看見,思量了一會,又問道:“若叫你找到了這個人,該怎麼樣呢?”
溫客行輕輕地、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地說道:“扒皮抽筋,千刀萬剐。”見周子舒表情復雜地看向他,溫客行就又笑開了,十分欠揍地說道,“——是嚇唬你的。”
周子舒幹笑一聲:“哎喲,我可真害怕。”
溫客行心道,這滑不溜手的老狐狸。
周子舒心道,這裝模作樣的王八蛋。
兩人各自十分扭曲口不對心地相視一笑,然後繼續急匆匆地趕路,要趕在那三個還會出氣的時候把他們撿回來。
顧湘他們其實一開始並沒有像溫客行所料,往沒人的地方跑,畢竟人跡罕至的地方殺人放火更容易,一行三人草草擦了一下身上的血跡,便往鬧市的方向跑去,可這三人湊在一起目標實在太明顯,一炷香的功夫不到,顧湘便後悔這個決定了。
他們被幾個人截住了,領頭的就是封曉峰和高山奴,後邊還跟著一個老叟和一個老婆子,一人左手拄拐,一人右手拄拐,老頭子一身蔥綠,老太婆一身桃紅,老頭子穿金戴銀,身上足足帶了有十來斤的金首飾,老太婆塗脂抹粉,一張臉可與猴屁股相映成輝。
曹蔚寧一下子手心就冒汗了——這對老貨可比封曉峰還難纏,正是傳說中的“桃紅婆”和“綠柳翁”,是一對老不正經的,雖說一把年紀了,可什麼不要臉的事都幹得出來。
隻聽封曉峰尖聲笑道:“張成嶺,你好歹也是名門正派之後,天下英雄眼下都謀劃著給你張家討回公道,你倒好,竟然跟著兩個不知從何處而來的邪魔歪道跑了,是要把你死鬼老爹氣活過來麼?”
張成嶺臉色立刻變了,他不善與人爭辯,向來拙嘴笨舌,隻是衝著他喊道:“你……你胡說,我師父和溫前輩都是好人!”
顧湘腰側被毒蠍的鉤子刮了條口子,還在冒血,雖已服下了解毒藥,卻仍是疼得她直冒冷汗,早就沒什麼耐心了,脫口便道:“廢什麼話?封曉峰你給姑奶奶讓路,別以為你矮我就削不動你!”
封曉峰尖叫一聲:“哪來的臭丫頭不知死活!”
便拔出背後的一把大砍刀,向顧湘撲過來,曹蔚寧忙長劍出鞘截住他的刀刃,還試圖講道理,說道:“封前輩,阿湘是後輩,你和她一般見識,說出去豈不墮了你的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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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曉峰原本注意力都在張成嶺身上,這才看見他,也愣了一下,奇道:“清風劍派家的小子,怎麼竟也和他們混在了一路?”
曹蔚寧賠笑道:“前輩,我看這中間怕是有什麼誤會……”
封曉峰“哼”了一聲,將大刀提在手裡,隻聽他身後的桃紅婆插言道:“既然如此,老封,你也稍安勿躁——清風劍派的小子,你將這小鬼找回來了,這很好,算做了件好事,老婆子覺著你日後有前途。”
曹蔚寧一邊暗自戒備,一邊還得拽著顧湘不讓她搓火,額角上冷汗都快滴下來了,隻得道:“是,多謝老前輩……”
那桃紅婆於是輕慢地一揮手,頤指氣使地說道:“張成嶺,跟我們走。”
張成嶺依言立刻退後兩步,瞪著一雙大眼鏡警惕地看著她。曹蔚寧往旁邊移動了半步,擋住張成嶺,試探性地問道:“前輩是替趙大俠還是高大俠出來找成嶺的?這話還是說清楚得好。”
桃紅婆冷笑一聲,橫眉立目地質問道:“小子,你憑什麼問我們?”
曹蔚寧擋住張成嶺,往後退了兩步,仍謹慎地說道:“前輩們見諒,晚輩隻是代為照顧他,不敢隨意將這小兄弟交給別人,便是要交,也須得高大俠或者趙大俠出面……”
柳綠翁用拐杖使勁磕了一下地面,冷哼道:“你倒以為自己是個人物了麼?今天這人,你是放下也得放下,不放下也得放下!”
他話音才落,已經和桃紅婆兩個人同時夾擊過來,揮著那巨拐便當頭砸了下來。
曹蔚寧不敢託大,錯後一步死死架住,回頭對顧湘喊道:“你先帶他走,快!”
顧湘心思轉得極快,她知道曹蔚寧乃是清風劍派的人,無論怎麼樣,這幾個老怪物忌憚莫懷空和莫懷陽,也得手下留情三分,總不至於要了他的命,於是也不遲疑,說道:“你保重。”
拽起張成嶺就往另一個方向跑去。
封曉峰哪裡肯,便要追過來,顧湘目光一凝,一雙手忽然縮進袖子,用力將張成嶺一推,躲過了封曉峰,卻是借著這一推之力撲向了高山奴,高山奴的流星錘隨即砸了過來,顧湘靈巧地躲開,忽然一抬手,撒出一把白粉,高山奴躲閃不及,正中面門,他便哀叫起來,一雙眼睛又紅又腫,已經睜不開了,他用手去揉,竟還揉出血來,顧湘下手狠毒,竟是使了個陰毒的招術,將他雙眼廢去了。
封曉峰忙轉向高山奴,驚懼道:“阿山,你……你怎麼了?”
高山奴隻是如野獸般哀哀地叫著,用力去抓自己的眼睛,封曉峰忙撲上去抱住他的手臂,兩人滾做一團,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封住了高山奴的穴位,封曉峰一看他的眼睛,簡直肝膽俱裂,怒吼道:“小賤人休走!”
可哪還有顧湘和張成嶺的影子?
顧湘便斷定,這人多的地方是去不得了,帶著張成嶺往荒郊野嶺跑,心裡急得火燒火燎的,一會念叨著主人和周絮兩個不著調的,起碼能有一個找來呢?一會又擔心,方才是被逼無奈出了這麼一招,那封曉峰會不會惱羞成怒拿曹蔚寧撒氣?可別把那傻小子給害死了吧?
然而給她擔心曹蔚寧的時間並不多,因為第三批毒蠍死士,就在城郊必經的一片林子裡守株待兔呢。
顧湘心裡暗暗叫苦,她自己帶了傷,也不知還能撐多久,身邊竟連個能求助的人都沒有,塞了一把短劍給張成嶺,死命地把他往外一推,叫道:“快跑!”然後身如飛燕似的騰起,硬著頭皮迎上了毒蠍死士。
張成嶺慌不擇路,連滾帶爬地往林子裡跑去,一邊跑,一邊眼淚就下來了,他想自己怎麼那麼沒用,怎麼總是連累別人?先是師父,然後又是曹大哥和顧湘姐姐……
然而現實並不給他時間傷春悲秋,幾聲尖嘯在他耳邊響起,三四個黑衣人從不同的方向冒出來,竟擋住了他所有的去路。張成嶺站在那,手裡隻有一把顧湘剛剛塞給他的短劍,他拿著就像是拿著個孩子的玩具一樣。
黑衣的刺客們手中的鉤子冒著寒光,逼近過來。張成嶺那一瞬間忽然被激起了血性,他想著,為什麼你們都要讓我死?我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別人都能活,我不能?!
一個黑衣人加速了,那鉤子當胸向他掃過來,像是一隻巨大的蠍子,張成嶺左腳上前,不知怎麼的,腦子裡便回想起那天夜裡溫客行對他說的話——如猛鷹捉兔,如開弓無悔,頂而勢弱,壓而萬鈞——他忽然回身跳起來,踩在樹幹上借力高高躍起,整個人向著那道寒光撲過去,那一瞬間心裡空空如也,隻有兩個字:拼了。
短劍與蠍子鉤相接,金屬之聲亂耳,溫客行的聲音又在耳邊想起:未窮而變,則劍勢如浮花浪蕊,不穩而飄,窮極而變,則千般萬種,皆在其中。他的刀刃被鉤子別住,張成嶺拼著被勾掉一隻手,一扭身將手探了出去,拼命將短劍送入了黑衣人的胸口。
那毒蠍竟哼都沒哼一聲,便死了,張成嶺尚有些難以置信,一瞬間他心裡湧上接連湧上欣喜、恐懼、茫然諸多情緒,可還沒來得及體味,另一個毒蠍已經到了跟前,張成嶺抬手去擋,卻驚恐地發現,那手掌被鉤子勾破的地方開始湧上一團黑氣,隨後全身無力起來,他晃了晃,再站不住,便跪坐了下來。
張成嶺絕望地閉上了眼,心道——這是要死了麼?
然而致命的一擊並沒有落下來,張成嶺等了好久,才偷眼望去,隻見那毒蠍胸口正中了一根箭矢,瞠目欲裂,然後轟然倒下,隨後一個男人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說道:“大白天的你們就殺人放火,我怎麼不記得,洞庭的民風竟如此每況愈下了?”
第四十章 七爺
張成嶺覺著暈暈乎乎的,大概是那蠍子毒開始發作了,耳邊像是打雷一樣,轟隆隆作響,周圍的聲音都隔著一層紗似的,聽得見,卻有些不像真的。
他順著箭矢射來的方向,轉過臉,就看見了兩個男人。
那手上端著小弩的男人一襲藏青的長袍,長袖、衣袂翩然,巴掌寬的腰帶束在腰間,旁邊別著一管白玉的簫。那樣子即不像江湖人,也不像讀書人,倒像是個養尊處優的士族公卿。他一雙桃花似的眼睛,乍一看像是含著微許似笑非笑的意思似的,然而仔細瞅瞅,那望向那最後一個毒蠍的目光,卻微微泛著冷光。
張成嶺迷迷糊糊地想,這個人……可真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人了。
他身側還跟著另一個男人,一身黑衣,肩上蹲坐著一隻小貂,有一張看起來冷冰冰的面孔。
那毒蠍的死士像是微微猶豫了一下,隨後離弦的箭一般撲向了拿著弓弩的人,張成嶺隻覺得一股說不出冷厲的風自他耳邊劃過,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那毒蠍便成了一個死蠍子。
方才還看著離著有一段距離的黑衣男人,竟眨眼間便到了他身邊,彎下腰,撿起他流著血的手看了看,伸手點住他的幾個穴道,隨後往他嘴裡塞了一粒藥丸,說道:“咽下去,是蠍子毒。”
張成嶺顧不上別的,隻費力地拉住他的衣角,道:“顧……湘……姐……求你救……”
他費盡全力說出來的華音,到了嘴邊就都變得模糊一片,難為旁邊那穿著長袍的男人愣了一下,竟還聽懂了,便柔聲問道:“你是叫我們幫你去救人?在哪?”
張成嶺伸出一根手指,指向來的方向,口中仍道:“顧……姐姐……你們救……她,救……救……”
黑衣人抬頭望了他的同伴一眼,隻聽那長袍的男人道:“還不快去。”
黑衣人將肩膀上的小貂拎下來,丟到他懷裡,道:“你小心,我立刻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