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在那河邊站住,彎下腰去,先是用河裡的水洗洗手,順手掐住一個企圖在偷襲的怪物的脖子,將它整個拎上來,狠狠地慣在地上,那怪物吭都沒吭一聲便斷了脖子死了,周子舒捧起一點水,慢條斯理地喝起來。
溫客行本來也是個混不吝的光棍,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用腳尖挑起怪物的屍體,踢到一邊,也學著他的樣子,喝了幾口河水潤喉。
就在這時,後背一道勁風襲來,溫客行早料到似的,不慌不忙地錯步閃開,一柄鋼刀擦著他的衣角落入水中,“通”地一聲,周子舒便大笑起來,豎著手在一邊看熱鬧:“你看,溫兄,我說是衝你來的吧?惹的人家這樣挖空了心思要幹掉你,你肯定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地穴四處的角落裡都有鋼刀射出來,而那些鋼刀暫時忽略了周子舒,直取溫客行,幾乎交織成了一片刀風劍雨——溫客行卻不顯狼狽,他輕功竟比周子舒想象得還要高明。
隻是心裡大罵——這姓周的男人一句話也得報復回來,小肚雞腸至極,何止不是好東西,他簡直不是東西。
溫客行抬手打飛一柄鋼刀,那刀刃正擦著周子舒的褲腿釘到了地上,說道:“見死不救,周美人,你就是這樣積德行善的麼?”
第十四章 脫困
周子舒的目光從他身上掃過,慢吞吞地說道:“我看你一點也不像快死的。”
他這話還沒說完,好像為了配合他似的,隻見溫客行忽然悶哼一聲,彎下腰去,一柄鋼刀生生地沒入他的身體,外面隻留了個刀柄,他面色慘白,從嘴裡擠出一個字:“你這……”
周子舒先是一愣,然而下一刻,他忽然往相反的方向掠出去,那角落裡有黑影一閃而過,地道裡極狹窄,那人甫一露出形跡,登時便被周子舒看見,一掌劈過去,那黑影躲閃不及,倒退四五步,隨即噴出血來,連他臉上蒙面的面罩都染紅了,卻能爬起來接著跑。
周子舒“咦”了一聲,發覺自己之前打在他身上的松子或許不是力道不夠,而是這人特別禁得住揍。
忽然一道影子鬼魅一樣地冒出來,一把捏住黑衣人的脖子,將他整個人舉了起來按在牆上。
黑衣人大驚:“你……”
溫客行歪頭一笑,抬起另一隻胳膊,用腋下夾住的鋼刀應聲落地,連他的衣服都沒劃破。
周子舒在一邊懶洋洋地說道:“這你也能信他的,我還頭一次看見這麼笨的兇手。”
溫客行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倒不是他不行,是你老兄眼力太好,若不是你身上有傷,隻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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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搖搖頭,沒說隻怕什麼,手上加力,那黑衣人喉嚨裡發出“咯咯”的聲音,露出來的一雙眼睛卻透著難以名狀的驚恐。溫客行伸手在那黑衣人身上摸了摸,口中輕哼道:“金絲軟甲……好東西,擱在你身上,浪費了。”
這時黑衣人勉強吐出幾個支離破碎的字:“主……是……嗷……”
溫客行笑了一下,隻聽“咔吧”一聲,那黑衣人劇烈地抽搐一下,不動了。
周子舒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眨眼功夫,什麼都沒問,竟將這人殺了,眼色沉了一下,想到了什麼,雙手抱在胸前,往後退了一步,靠在地穴的牆上。
溫客行伸手揭開黑衣人的面罩,將此人全貌露了出來。隻見他大概四十來歲,身形瘦小,兩頰的橫肉卻鼓了出來,右臉上有一大塊血紅的胎記,一雙耗子眼,蒜頭鼻子,張開的嘴唇還露出兩顆龅牙。
溫客行打量了他半晌,忽然點評道:“此人竟長得如此鬼斧神工,真是該殺。”
然後他抬頭對周子舒笑笑:“周兄,你說是不是?”
周子舒道:“你真太不是東西了。”
溫客行忙擺手抱拳道:“不敢不敢,承讓承讓。”
周子舒冷笑了一聲,徑自走過去,在黑衣人的屍體上翻找起來,他心裡其實有很多疑問,比如很多年前就已經消失在江湖中的黃金軟甲是怎麼到這個人手裡的,比如這死人到底是不是吊死鬼薛方,比如那河裡的東西是怎麼弄出來的,到底是不是人,比如……
然後他三兩下地扒光了屍體的衣服,在屍體後腰上,找到了一個青面獠牙的鬼面紋身,周子舒動作一頓,便知道這人是如假包換的惡鬼眾之一。
吊死鬼?吊死鬼薛方竟然是個龅牙?
呃……不對,周子舒忙把這個非常“溫客行”的想法從腦子裡甩出去,心道,難道一路上追著他和張成嶺不放的真的是惡鬼們?不能——青竹嶺的惡鬼們若隻有這點本事,怎麼會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武林的禁地?
吊死鬼為什麼要殺於天傑?還有那另一個方向跑了的,難道也真是喜喪鬼本尊?
鬼谷這個時候在趙家莊外狙殺正派名流,便是等於將張家的滅門案認下了,又是為了什麼?
還有……他抬頭看了一眼一臉和煦的溫客行,忽然問道:“溫兄不是自稱離家下了江湖以後,不曾殺過一個人麼,怎麼今日這樣痛快就破戒了?”
溫客行瞪眼道:“明明是他先要殺我的,若不是我聰明伶俐、臨危不亂,剛才就被他用鋼刀給剁成肉泥了。”
周子舒笑道:“溫好人,你先前不是一口咬定,這禍事不是你惹來的麼?”
溫客行理直氣壯地說道:“你看他腰上那鬼面娃娃,你再看外面的那年輕人,媳婦都沒來得及娶就沒了腦袋,這說明什麼?說明他是個壞人,還是特別壞特別壞的那種,壞人要殺好人,這要理由麼?”
周子舒無言以對地看著他。
溫客行搖搖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我瞧你也老大不小的了,這點道理竟然都不明白,怎麼活到這麼大的,真愁人。”
周子舒沉默了半晌,嘴裡才蹦出兩個字:“受教。”
溫客行忙道:“不敢不敢,客氣客氣。”
周子舒低下頭,繼續在屍體身上翻騰,將那著名的黃金軟甲從他身上扒下來,隻見靠著屍體胸口的地方掉出一個小錦囊,周子舒小心地將那小錦囊解開,借著夜明珠的光,裡面竟是一塊流光溢彩的琉璃碎片,巴掌大,上面似乎還有紋路,做工極精細。
周子舒將那小碎片舉起來,放在光下照了照,隨口問道:“琉璃?”
溫客行“呀”了一聲,也湊過來,仔細看了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接過來,雙手捧著,唯恐碰壞了它,口中道:“怪不得他要穿黃金軟甲,若我有這麼一塊東西,我非叫打鐵師傅給我弄副盔甲不可,得貼身保護著。”
周子舒見他神色鄭重,便忍不住好奇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溫客行道:“這恐怕就是傳說中的五片琉璃甲之一……我本以為是江湖傳言,沒想到竟然是真的,聽說五片琉璃甲拼湊在一起,足以叫任何一個無名小卒從此稱霸整個中原武林。有人說裡面藏著絕世武功,有人說裡面是一份地圖,順著找下去,便能得到人心裡最夢寐以求的東西。”
他似乎戀戀不舍地將那片琉璃甲交放到周子舒的手心上,輕輕攏起周子舒的手指,輕聲道:“是好東西啊。”
周子舒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然後拍開溫客行曖昧地攏著他手指的手,將那片琉璃甲塞回到錦囊裡,隨手丟在一邊,繼續折騰吊死鬼的屍體,整個翻了個遍,再沒有別的東西了,周子舒便皺皺眉,站起身來,說道:“這可麻煩得很了,我們怎麼出去?”
一低頭,見仍然蹲在地上的溫客行正以一種說不清的奇異的目光盯著他看,便沒好氣地道:“溫大善人,問你話呢?就你手快,宰了這貨,叫我們學耗子鑽洞出去麼?”
溫客行指著那被他丟在一邊的琉璃甲問道:“你……不要那個麼?”
周子舒正色道:“若是整個琉璃做的,那樣精細的東西,倒也值些錢,眼下就剩這麼個殘片,頂什麼用,當鋪老板都不收。”
溫客行聞言輕笑一聲,拍拍雙手站起身來,一邊跟著周子舒往前走,一邊道:“周兄戒心十足,不肯相信江湖傳言麼?你就沒什麼夢寐以求的東西麼?”
周子舒頭也不回地道:“李生大路無人採摘,必苦,你都不要,我做什麼要揣著這麻煩?難道溫善人就沒什麼夢寐以求的東西麼?”
溫客行聞言立刻便轉回頭去,小心翼翼地將那錦囊拾起來,揣在懷裡,也貼著胸口放,問道:“我若要了呢?”
周子舒瞥了他一眼,說道:“哦。”
便沒了別的表示。
兩人一直轉來轉去,轉到他們下來的地方,那小小的入口依然鋼刀參差,周子舒便在四周摸索著:“我才要出去,這洞口便被合上,那時那吊死鬼必然在附近,控制此處的機關也應該在附近才是。”
然而兩個人對奇門遁甲之術,都是十竅通了九竅,就剩一竅不通,找了大半天也沒能找到,那七顆要命的釘子又開始蠢蠢欲動,周子舒便知道又快到半夜了,兩人被困在這裡足足一天一宿,他體力大不如以前,有些撐不住,心道難道真的要去吃那狗肉?
正想著,隔著那洞口遠遠的地方忽然傳來人聲,模模糊糊地道:“快快快,我找著這個地方了,等我喊一聲試試——主人!主人!聽得見麼……主人,你還會能出氣麼?你要是能出氣我就把你這墳頭挖開,你要是已經見閻王去了,我就不打擾你安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