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時間已經差不多了,段白月從袖中抖出一隻大蟲,隻是還未來得及有所動作,楚淵手中木劍卻已經掉落在地,往後踉跄幾步捂住胳膊,指縫間隱隱有鮮血滲出。
段白月頓時瞪大眼睛,周圍侍衛早已圍了上去,漠北部族最後一名王子從地上爬起來,有些狼狽地擦了把臉上塵土,也不知這回算贏還是算輸。他方才被楚淵刺中胸口鐵甲,得了破綻方才能借機進攻——可若那把木劍換成真正的武器,隻怕自己也不會有機會再做出攻擊。
“楚皇。”見到大楚太子受傷,漠北眾人也有些慌亂。幸好太醫檢查過後說隻是皮外傷,休息三四天就會沒事,楚皇擺擺手道:“無妨,比武哪能沒有磕磕碰碰,諸位不必自責。”
段白月看得腦袋直疼,見楚淵坐著轎子回了住處,便也跳下樹跟了過去。這頭四喜才剛關上房門,另一頭窗戶就已經被人推開,一個瓷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楚淵坐在床邊幽幽道:“那是內侍剛送來的紅棗湯。”
段白月:“……”
段白月問:“湯為何要放在窗臺上。”
楚淵答:“防賊。”
段白月:“……”
楚淵撇嘴:“燙,放那吹吹涼。”結果還是沒喝到嘴。
“……我等會去街上給你買。”段白月蹲在床邊,“還沒說,好端端的為何要讓那傻大個砍你一刀。”
楚淵皺眉:“為何每一個比你高的人,你都要叫人家傻大個?”
段白月答曰:“因為他們比我高。”
楚淵:“……”
楚淵道:“嗯。”
段白月捏了捏他的胳膊,繃帶纏得並不厚,似乎是沒傷到筋骨。
楚淵道:“我說了不想輸,可若贏得太利索,漠北那些人怕是會下不來臺,所以隻能受些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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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能等著我幫你?”段白月道,“蟲都準備好了,銅錢大小滿是花紋,看著瘆人至極,眾目睽睽下咬對方一口,這場對戰便沒了輸贏,隻能算你運氣好。”
楚淵搖頭:“現在這樣才是最好。”
段白月戳戳他的胳膊,流血了還叫好。
“來此地本來就是為了躲清闲,受了傷,才能安安心心待在小院裡。”楚淵道,“否則日日陪著父皇,事情隻會比在宮裡時更多。”
“倒也是。”段白月坐在他身邊,“這回像是來了不少人,鬧哄哄的,成日裡也沒別的事,就是喝酒賞樂,叮叮哐哐聽得鬧心。”
楚淵看著他笑:“那是大楚頂有名的樂師,就知道你聽不懂。”
哦。段白月皺皺鼻子:“那還想喝紅棗湯嗎?我去街上買給你。”
“御廚就在後院,去什麼街上買。”楚淵搖頭。
“那不一樣,有些東西,街頭小攤做出來才好吃。”段白月道,“就在西街盡頭,有一家糖水鋪子,據說想買還要排隊。”
“你也才剛來沒多久,怎麼打聽得如此清楚。”楚淵站起來。
因為知道你挑嘴。段白月想,事先派人問清楚些,想吃什麼才好去買。
“不如你陪我去後山?”楚淵突然問。
“後山?”段白月不解,“去那做什麼,你還受著傷呢。”
“皮外傷罷了,騎馬打架都不礙事。”楚淵道,“如你所言,這別院中到處都是咿咿呀呀叮鈴哐啷,聽著鬧心。既是避暑,自然要找個清闲之地,反正我現在受了傷,父皇也不會多做要求。”
“也行。”段白月答應,“不過要動身也得是明天,今日你好好歇著。”
楚淵點頭,伸出手指戳戳,打發:“那去買紅棗湯。”
段白月順勢揪了一下他的臉蛋,轉身跳出了窗戶,很是春風得意。
楚淵沉默了一陣,扯高被子捂住頭,向後癱在床上,動也不願動。
買回來的紅棗湯很甜,額外多加了一大勺糖,更甜。楚淵吃了小半碗便齁得嗓子直痒,於是將剩下的一半塞回他手中,自己漱口上床歇息。段白月端著碗坐在床邊,叼著勺子心情極好。夜幕低垂時細雨霏霏,楚淵閉眼睡得香甜,段白月將他受傷的胳膊小心翼翼放回被子,自己轉身出了臥房,策馬向著後山而去。
西南府侍衛一個頭兩個大,一窩蜂跟在後頭追,也不知世子又想做些什麼。
從別院到後山不算遠,即便是山道落雨湿滑,第二天段白月也依舊在楚淵醒之前就折返,還換了身幹淨衣裳,發間帶著山間清晨的風和葉香,手中握著一根碧綠的草葉,在他臉上輕輕晃了晃。
楚淵閉著眼睛,抬手便是一道掌風。
“喂。”段白月側身躲開,笑著握住他的手腕,“快起來,否則等皇上再來傳喚你,可就跑不掉了。”
“父皇今日沒空理我的。”楚淵坐在床邊,“不過你得想個法子,讓我甩開這些侍衛。”
“你這些侍衛吧,”段白月將手巾遞給他,“也就比擺設強一些——嘶。”
楚淵松開手。
段白月捂著耳朵:“說實話也不行?”
“新換的。”楚淵洗臉。
段白月道:“那也不能換這麼一批人啊。”
“為了來鹿山,才換的。”楚淵看著他,“若換成宮中的侍衛與御林軍,隻怕你此時還蹲在別院外頭,嗯?”
段白月:“……”
段白月道:“為了方便我翻牆啊?”
楚淵坐在桌邊:“我不想出亂子。”
“我當然不會給你惹麻煩。”段白月拿起梳子,看著銅鏡中的人,躍躍欲試道,“我幫你?”
楚淵問:“會嗎?”
段白月篤定:“會。”
楚淵嘴角一揚:“再說一遍。”
段白月道:“不會。”但可以學,畢竟看了很多金嬸嬸給師父梳頭。
楚淵伸手。
段白月乖乖將梳子還給他,自己縱身躍到房梁上,長籲短嘆看著四喜笑容滿面一路小跑進屋。
撇嘴。
還是想梳。
兩人雖說年歲不大,武功卻都不低。再者楚淵為了方便段白月出入,出發前便將所有高手都留在了宮中,餘下侍衛隻知道按時巡邏,因此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溜出了別院。西南府的人早已備好了兩匹駿馬,楚淵縱身一躍而上,單手揚鞭風聲颯颯,眼底笑意也多了不止一分。
“別去山巔。”段白月策馬追上前,單手握住他的馬韁,“胳膊還有傷,也別太用力。”
“那要去哪?”楚淵問。
段白月騰空躍上他的馬背,從身後將人一把攬住,調轉馬頭向南而去。
西南府侍衛在後頭面面相覷,如此隨隨便便就帶著太子到處跑,被王爺知道怕是又要罰跪祠堂。
沿途景色不斷變換,不知究竟要去向何處,楚淵索性閉上眼睛,不去想也懶得想,任由他帶著一路穿過山泉水澗林地花田,最後停在一處山谷裡。
“到了。”段白月在他耳邊輕聲道。
楚淵睜開雙眼,恰好有兩隻蝴蝶蹁跹而過,穩穩落在黃色花蕊上。四周綠樹環繞,腳下流水潺潺,藤蔓爬滿山壁,開出粉紫色的小花,一望無際,香氣撲鼻。
“喜不喜歡?”段白月問開工天物杜撰。
楚淵四處看看,道:“鹿山來了少說也有七八回,卻從不知還有這處風景。”
“我也是昨晚剛找到。”段白月帶著他下馬,“原隻想尋一處僻靜之地,卻沒想到誤打誤撞來到了這裡,你喜歡就好。”
“又是一夜沒睡?”楚淵坐在草地上,眯眼看著遠處,“出來散心而已,何必這麼累,這鹿山連綿起伏,想尋一處無人打擾之地還不簡單。”
“不一樣。”段白月從地上撿起一朵小花,輕輕放在他掌心,“難得陪你出來,至少要是個風景宜人之處,將來回西南再想起來,才更有滋味。”
楚淵扭頭看他,問:“奔波了一夜,累嗎?”
段白月搖頭。
楚淵道:“肩膀借你。”
段白月頓了頓,冷靜改口:“累。”
楚淵笑,挪著與他坐近了些,側首並肩靠在一起,安安靜靜看著遠處無邊花海出神。小手指無意觸碰相勾,溫度在彼此間傳遞,卻誰也沒說話。一切景象都太溫柔,閉上眼睛就能聽到微風,帶來遠處的飛瀑與鳥鳴,恬靜而又緩慢,仿佛能凝固住時間。
“何時回西南?”許久之後,楚淵問。
段白月“嗯”了一聲,卻也沒回答,而是道:“你要是喜歡此處,那應該也會喜歡大理。”
楚淵想了想,搖頭:“大理有蟲。”
段白月辯解:“養一條大蟒,屋子附近便沒蟲了。”
楚淵:“……”
楚淵道:“你還是一個人回去吧。”
大蟒。
蟒也不行啊,段白月撇撇嘴,小青又不咬人,花紋好看,夏天抱著還涼快。
楚淵捏住他的嘴,自己換了個舒服的姿勢,閉著眼睛昏昏欲睡:“不許再提你的蟲和蟒,還有蛤蟆蜘蛛蜈蚣五步蛇。”
段白月道:“哦。”那毒草呢。
楚淵道:“也不能。”
段白月:“……”
想一想也不行。
西南府的侍衛遠遠看了眼,便揮手示意眾人退後,給兩人圍出了一方僻靜天地。順便在心裡感慨,世子爺還挺厲害,大楚的太子也能被哄得如此服帖,孤身一人就敢來這幽靜山間。
段白月伸手接住一朵落花,湊近鼻尖便有淡香溢出,於是帶著一絲惡作劇別在他發間,眼底卻不自覺就染上了笑意。懷中人呼吸綿長,睡得香甜而又安靜,像是已經累了很多很多天,此番終於能放下戒備,段白月手掌覆上他的雙眼,將淡淡天光也阻隔在外。
時光靜謐,西南府小世子嘴裡叼著草葉,向後懶洋洋靠在樹上,繼續獨自看著流雲出神。盤算等以後兩人都長大了,不單單要回西南,還要去雪山,去大漠,去南海,去每一處現在想去而又不能去的地方,哪怕什麼都不做,隻是聽聽風看看浪,也好。
想著想著,困意便漸漸襲來,於是索性側身與他一並躺在厚厚軟軟的草地上。陽光暖融如絮,連夏蟬與鳥雀也噤了聲,像是怕打擾到這兩個小小的少年。
岸邊有白色小花迎風搖曳,是關於這個夏天最好的夢境。
第201章 番外 西南府日常
【番外-西南府日常】到底有沒有洗米
西南府中,最不缺的就是各色毒蟲。
清晨日頭還沒出,金嬸嬸便拿著簸箕與笤帚,將滿院子的蛇蠍蜘蛛野蜈蚣都掃走,哗啦啦倒回五毒池,又檢查了一遍沒有遺漏,方才放心去飯廳看早飯準備好了沒——算著時間,屋中兩個人也該醒了。
夏末秋初天氣正好,不冷也不熱,楚淵睡得很熟。段白月靠在一邊,抬手在他背上輕拍,順便抬頭與房梁上的青色大蟒蛇對視——一天往出跑八回,缸上壓石頭都攔不住。
阿青嘶嘶吐出信子,腦袋甩來甩去,十分不情願再度被盤回缸裡,兩下僵持了一會兒,見段白月似乎沒有要趕自己走的意思,於是便小心翼翼一圈圈解下尾巴,試圖趴到被褥上。
段白月抬手指著它,得寸進尺!
阿青:“……”
片刻後,楚淵把臉埋在他胸前,啞著嗓子蹭了蹭:“早。”
“早。”段白月幫他將頭發歸攏好,又看了眼房梁下已經垂下大半的青蟒。
阿青又緩慢而又堅定地往下滑了幾寸,就不走!
段白月腦仁子直疼,剛想抬手將它掃出去,楚淵卻已經翻了個身,懶洋洋看著房梁睜開眼睛。
阿青還是頭回與他對視,興致勃勃極想親近,全身一抖便撲了下來。涼榻上頭沒有頂,段白月出手再快也隻來得及抱住它的巨尾,另一邊的大頭則是“咚”一聲砸進枕被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