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寒夜一把拉住他,將人生生拖回了房間。
王城防守嚴密,大婚時戒備更森嚴,那伙婆輪羅原本想要混進宮內,卻被妙心否定了計劃,最後隻能商議在楚皇祭天時,埋伏在正陽街行刺。於是慕寒夜便也率部,暗中同南摩邪一道折返王城,提前一天將此事告知了趙越與司空睿,讓他們在翌日多加留意。
“為何不告訴段兄?”司空睿不解。
南摩邪振振有詞:“大婚之際,操心正事都來不及,何必讓這些個雞毛蒜皮壞了心情。”成親最重要。
司空睿了然:“也對。”
“還真是婆輪羅。”在聽完事情原委後,段瑤道,“這哪裡像邪教,更像是中了邪,專門挑正陽街上大軍最多的時候來行刺。”
段白月看了眼楚淵:“這伙人究竟是何來歷,為何心心念念要行刺大楚的皇上?”
“或許是數百年前,與楚家先祖有過節。”楚淵搖頭,“總有些人喜歡講仇恨代代相傳,也不知是圖什麼。”
“鬧劇一場,沒事就好。”段瑤道,“現在鬧一鬧,總比大婚當天……啊!”
“也不知道說些喜慶的。”南摩邪將小徒弟攔腰扛起來,“走,回去,讓你哥哥嫂子早點歇著。”
“放我下來!”段瑤掙扎。
南摩邪兩步跳上了牆。
楚淵眼睜睜看著兩人消失,道:“我還沒來得及向前輩道謝。”
“留著敬茶時再謝也不遲。”段白月笑笑,“走吧,我也帶你回去休息。”
楚淵點點頭,隨他一道回了寢宮,白日裡有些累,腦袋沾到枕頭便睡了過去。聽著身側之人呼吸逐漸綿長起來,段白月方才掐滅安神香,推門出了宮。
天上飄著牛毛秋雨,順著沿途西南府留下的暗號,段白月很快便追到了城外一處破廟,段念正守在外頭,低聲道:“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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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曠的殿內燃著一堆篝火,妙心正在一旁閉目養神。
段白月坐在他身邊。
妙心並未睜開雙眼,隻是啞聲道:“王爺來做什麼。”
段白月問:“為何要這樣?”
妙心喃喃:“皇上沒事就好。”
“若本王沒猜錯,這些婆輪羅並不打算在此時行動。”段白月笑笑,“是你從中作梗,他們才會被一時蒙蔽,心甘情願跟來王城刺殺皇上,是嗎?”
妙心道:“這些人遲早會對皇上動手,與其等到幾年後他們勢力壯大,神不知鬼不覺潛來王城,不如現在由貧僧帶來,還能有所防備。”
“婆輪羅在百餘年前便被驅逐出海,按理來說不該與皇上有矛盾。”段白月道,“可是祖輩恩怨?”
妙心搖頭:“經此一劫,這伙人至少在此後三十年都不會再主動出手,王爺不必擔心,也不必再問了。”
“好吧。”段白月往他面前放了一個小藥瓶,“這是傷藥。”
妙心重新閉上眼睛。
段白月卻並未離開,而是將火堆撥亮了些,嘴角揚了揚:“有時候喜歡一個人,是掩飾不住的。”
妙心身形猛然一僵。
“小淵看不到,是因為他壓根不想看到。你不敢做的,也不代表就是錯的,更不代表本王不敢做。”段白月丟下手中木棍,“不管怎麼樣,今日多謝。”
妙心眉頭擰成死結,直到聽他腳步聲逐漸遠去,方才睜開眼睛,有些失神茫然。
出家人原本不該又七情六欲,他也並未覺得那是喜歡,而是尊崇與敬仰,高高在上的,遙不可及的,如同一束刺眼光芒,讓人無法忽視,卻又不可觸碰。
隻是越遙遠,便越想握在手心。在意識到這件事後,妙心驚慌失措,連夜辭別離開王城,晝夜不歇回了小葉寺,在那裡靜心禮佛,才將心中邪念壓下。隻是有些事情卻在心裡扎了根,越黑暗越叫囂,到實在壓抑不住時,便尋個無人處發一場瘋,隻求能輕松片刻,也是因此,才會在荒島上碰到婆輪羅。
段白月的存在於他而言,像是一根梗在心裡的刺,也像是一把尖銳的刀,毫不留情地割開小心翼翼維護多年的偽裝,讓所有感情都暴露在天光下——除了尊崇仰慕,還有嫉妒與瘋狂。近乎於執念的想讓從楚淵立後,與其說是為了社稷,不如說是心中不甘。
在被婆輪羅蠱惑的某個瞬間,他甚至想過,或許當真可以殺了楚淵,讓他從此消失世間,沒有大婚,史書上便永遠不會有另一個人的名字,隻會留下年輕的帝王平西北,定東海,徵戰南洋一統四海的不朽戰功與光輝形象,就像自己當初想的那樣。
妙心抱住頭,痛苦悶吼出聲。
“大師。”段念敲敲門,好心提醒,“你還是快些上藥吧。”畢竟流了一路血。
妙心:“……”
段白月翻上馬,頭也不回折返王城,入宮之時,恰好天色發亮。
楚淵靠在床上,正在看著他。
“被發現了。”段白月舉手,“我認錯。”
楚淵問:“怎麼樣了?”
段白月點頭:“嗯。”
楚淵笑笑:“有勞。”
“要上早朝嗎?”段白月問,“我陪你。”
楚淵傳來四喜,要了沐浴用的熱水,雙手捧住他的臉頰湊近親了親:“在外奔波了一晚,還上什麼早朝,好好睡,我中午回來陪你吃飯。”
段白月點頭:“也好。”
小內侍魚貫而入,手中拎著鋪滿花瓣的籃子,哗啦倒進水中。
段白月:“……”
楚淵頭疼道:“告訴過張嬤嬤多少回,王爺不用準備這些。”
小內侍誠惶誠恐道:“嬤嬤說了,王爺平日裡不用也就罷了,可大婚前兩日是一定要的。”畢竟皇後,要香一些。
“罷了,朕等會親自去找她。”楚淵讓四喜系好腰帶,對段白月道,“不然今日你先湊活?”
西南王看了眼那桶香噴噴的水,心情復雜,若是被師父看到,隻怕會與尿床並列天天講。
然而事實上,南摩邪也沒什麼心情管他,此時正抱著腦袋滿院子嗷嗷亂跑——為何都到了皇宮裡,還是一樣要被梳頭,而且這群人到底是誰,根本就不認識。
張嬤嬤站在臺階上,指揮手下一群嬤嬤將他按住,篦子如飛。大小是皇後的娘家人,不富貴就算了,至少也要體面幹淨,將頭梳好。
南摩邪慘叫連連,生不如死。
段瑤在屋內用被子捂住頭,堅定地重新睡了過去。
下早朝後,慕寒夜精神抖擻去見楚淵,喜滋滋道:“昨日的事,楚皇不必言謝,隨便給個萬兒八千兩銀子就好。”
楚淵態度和善:“慕王先坐,溫愛卿隨後就到。”
誰?慕寒夜咳嗽兩聲,坐直道:“沒有銀子也無妨,不如先趁著人少,來談談通商之事?”若是等那位溫大人來了,要不到銀子是一回事,說不定還要被倒忽悠走幾百兩——這種事先前也不是沒有過。
楚淵一笑:“也好。”
寢宮內,大楚的皇後洗完香噴噴的花瓣澡,打著呵欠上了床,直到被人捏住鼻子,方才醒來。
“都中午了。”楚淵戳戳他的腮幫子,“起來吃飯。”
“這麼快。”段白月打了個呵欠,“累。”
“方才我在回來的時候,遇到了張嬤嬤。”楚淵抱著他的腰,“她說要教你學大婚的規矩。”
段白月瞬間清醒。
楚淵道:“我答應了。”
段白月艱難道:“還要學這個?”
“對啊。”楚淵靠在他胸前,“大婚之後你就是皇後,規矩禮儀多著呢。”
段白月表情一言難盡,心情亦是一言難盡。
“怎麼?”楚淵扯扯他的一縷頭發,“不願意學?”
段白月從牙縫裡往外擠字:“嗯。”
楚淵撇嘴:“那可不行,事關皇家體面。”
段白月:“……”
段白月:“……”
段白月:“……”
楚淵咬著下唇,實在忍不住笑。
段白月總算反應過來:“騙我的?”
楚淵趴在他肩頭悶笑:“傻。”
段白月松了口氣,抱著他嘆氣:“越學越壞。”將來可怎麼得了。
“我沒騙你,當真碰到了張嬤嬤,那是宮裡的老嬤嬤,連母後剛進宮時都要聽她教規矩。”楚淵道,“小瑾小時候最怕就是她。”
段白月發自內心佩服:“原來世間還有葉谷主會怕的人。”
“方才嬤嬤遇到了南前輩,便順便給他梳了個頭。”楚淵道。
段白月:“……”
段白月道:“噗。”
“這宮裡還有許多好玩的人,將來我一個一個說給你聽。”楚淵拉著他站起來,“走,我們去吃飯。”
“先前還在說,大婚後過一段時間,我就回西南。”段白月將他拉近懷裡,“現在如何舍得。”
“你是西南王。”楚淵雙手捧住他的臉頰,“乖,不能沉迷聲色。”
段白月自暴自棄:“我隻吃著燕窩想做大楚的皇後。”
楚淵道:“哦,那傳張嬤嬤。”
段白月捂住他的嘴,抱著人大步出了寢宮。楚淵笑著掙扎,一圈小內侍齊刷刷低頭,什麼都沒看見。
屋外陽光正好。
在一片忙碌中,慶典前的一切事宜總算籌備完成。按照規矩,在大婚前夜一對新人不能相見,四喜將段白月引到一處掛滿紅綢緞的偏殿內,進門就見司空睿與段瑤正在笑容滿面鼓掌,南摩邪蹲在椅子上搖頭晃腦,頭發很整齊,後頭是一圈追影宮前來送禮的暗衛,以及強行被拖來的七絕國影衛,日月山莊暗衛——喝喜酒這種事,自然要拉上好朋友一起,否則人生還有什麼意思。
段白月面無表情轉身:“打擾諸位,走錯門了。”
段瑤飛撲掛在親愛的哥哥背上,硬生生將他拖回了房內。
段白月心力交瘁,為何他弟越來越像一隻猴子。
四喜公公小心翼翼替眾人關上門,臨走時不忘叮囑,今晚莫要鬧得太兇,明日還要早起。
屋內歡聲笑語,並沒有人聽到他在說什麼。
四喜:“……”
楚淵獨自躺在龍床上,即便夢中也在笑。
第二日天還沒亮,宮內便忙碌起來,滿目皆是紅豔色澤,處處金玉生輝,道路兩旁花團錦簇暗香浮動,引來無數彩蝶比翼雙雙飛,與樹上的五彩絲線相映成趣。沒有人坐轎子,便改成了兩匹駿馬,披紅掛彩高大威武,一早就侯在了院中。
楚淵坐在桌前,讓四喜伺候換上了喜服,與西南府那套比起來,要隆重華美許多,是宮中繡娘花了整整一年時間方才制成,紅色錦緞間雜著金線,在朝陽下映出脈脈流光。銅鏡中的五官英挺俊朗,恍惚間,像是又回到初見,一轉眼,許多年。
“皇上?”四喜往他手中塞了一枚紅玉雕成的合歡果,笑道,“王爺快來了。”
楚淵回神:“嗯。”
“方才聽人說,城中今日也是張燈結彩,熱鬧得很。”四喜道,“百姓紛紛湧上街,比過年都高興。”
正說話間,殿外便傳來鞭炮聲,一行人歡歡喜喜簇擁著段白月進來接親,楚淵抿抿嘴唇,一雙眼底情意流轉,笑著抬頭看他。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微微一帶,將人拉起來擁入懷中,是此生最想藏在手心的珍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