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將空碗遞給他,還在想妙心之事。過了陣子段白月回來,見他獨自在桌邊出神,於是湊近道:“在想我啊?”
楚淵答:“在想妙心。”
段白月:“……”
誰?
“方才小瑾來找我了。”楚淵道,“說妙心前幾日去找過他,你猜是為什麼事?”
段白月趴在桌上,緩慢地,堅定地,捂住耳朵。
楚淵好氣又好笑,將他的胳膊使勁拉下來:“坐好!”
“他找葉谷主做什麼?”段白月將人抱到懷裡,語調泛酸。
楚淵道:“催我大婚。”
段白月倒是意外:“和我啊?”光頭開竅了不成。
楚淵:“……”
段白月和他對視,那和誰?
楚淵道:“和陶大人一個論調,立後納妃充盈後宮,再為皇家開枝散葉。”
“飯吃多了吧,幹他甚事。”段白月奇道,“朝中那幫死老頭還能說得通,他一個出家人,管得倒是寬。”
“他不喜歡你,又逼著我快些成親。”楚淵捏住他的臉頰。
段白月接話:“所以一定是陶大人易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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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淵被他氣得沒了脾氣,揮手:“行了行了,朕要安靜一會兒,你退下吧。”
段白月笑著摟緊他:“看你這幾天一直眉頭緊鎖,想逗個開心也不行?”
“那現在說正事。”楚淵道,“不準再鬧。”
“說什麼正事,妙心?”段白月道,“我可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隻想讓你離他遠些,你也未必願意。”
楚淵扯住他的頭發:“你當真不喜歡他?”
段白月告狀:“他都不喜歡我,我為何要喜歡他?”
楚淵拍拍他的側臉,湊近親了一下。
“那以後你再見他,我都跟著?”段白月得了便宜,又趁機將人抱在懷中,又哄又親,“好不好,嗯?”
楚淵皺眉:“你跟去作甚。”
段白月用下巴在他臉上蹭,嗓音低沉又沙啞,又有幾分耍賴:“不管,說‘好’。”
楚淵被他弄的痒痒,又推不開,於是頭疼道:“好好好,答應你便是。”
段白月心情很好,得意洋洋,大手拖住他的背。恃寵而驕這種事,果真滋味還挺好。
不過在後頭幾天,妙心卻都未再找過楚淵,隻在約定前一日,眾人一道商議行動時,又說了一遍願親自率軍,護送納瓦回宮,待到掃清叛黨後再回來。
“明日先看看楚項到底想做什麼。”楚淵道,“而後再做定奪也不遲。”
妙心低頭:“是。”
這一夜過得安穩,船隊依舊按照原計劃前行,第二天早上,恰好抵達白象國海域,遠遠就見沙灘上站滿了百姓,黑壓壓一大片人。
“楚皇。”打頭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官服恭敬行禮,卻不見丞相聶遠山的蹤影。
趙越在高處看了一陣,未見有何異常,於是跳到甲板上,道:“不像是有官兵,都是些百姓。”
楚淵點頭,命人將納瓦請了出來,至於納西刺,則暫時未露面。妙心帶他上了一艘小船,兩人一道向著白象國的方向駛去。
隨著距離越來越近,百姓也看得清楚,見自家國主並未缺胳膊少腿,神情也未見痛苦,理應沒吃多少虧,於是紛紛跪地俯首恭迎。納瓦目光極快掃了一眼,見官員們都垂手而立,除了聶遠山外一個不缺,周圍也未見陌生面孔,一切都像是極為正常,卻又實在很不正常。
妙心手中握著佛珠,面色淡然,眼中亦是無風無浪,待到船隻停穩後,便帶著納瓦一道下了船。
有小姑娘伏在地上的,此時也好奇頭瞄了一眼,臉跟著一紅,這大楚來的師父可真好看。
“國主。”幾位大臣趕忙迎上前,“此番受苦了。”
納瓦心中各種情感沉浮,回首望了眼大楚戰船的方向,就見楚淵正站在甲板上,也在看著自己。
四周一片寂靜,百姓心裡都在忐忑,不知那不遠處的戰船,是否會在下一刻邊開向岸邊。
納瓦右手放在心口,微微躬身行禮。楚淵笑笑,抬手示意大楚戰船後撤,像是要準備離開。百姓見狀自是松了口氣,還在想著往後便能像那暹遠國一般,安安生生過日子,腳下卻驟然傳來轟鳴聲。
濃烈的火藥味充斥在空氣中,楚淵心裡一緊,急走幾步走向船頭,遠看就見迅速升起一片滾滾濃煙,爆炸聲伴隨著百姓的慘叫聲,沙灘不多時便被染成血色。
妙心攔腰抱起納瓦,飛身躍過海面,足間踩過水面折返船隊,穩穩落在了甲板上。
“岸上出了什麼事?”溫柳年驚問。
妙心搖頭,看向白象國的方向。短暫而又慘烈的爆炸已經結束,呻吟痛呼此起彼伏,海面上漂浮著屍體,沙灘上有無數人翻滾,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便由人頭攢動的港口變成了修羅地獄。
看著那血紅的海岸,暗色的海水,與慘叫的百姓,楚淵臉色蒼白,向後退了兩步。
“怎麼了?”段白月扶住他。
楚淵閉上眼睛,竭力讓自己冷靜:“沒事,去救人。”
“帶皇上回船艙。”妙心沉聲道,“別再看這些。”
段白月握住他冰冷的手,稍微猶豫後,便帶著人回了住處。
葉瑾急匆匆吩咐沈千楓去調遣軍醫上岸,自己則是掉頭跟去船艙,心裡萬分不解。這一幕固然慘不忍睹,但楚淵也是東徵西戰沾了無數鮮血才登上皇位,方才何至於會連站都站不穩。
沈千楓抽出兩千精兵,帶著軍醫一道登岸,檢查過四處無異後,方才就地替幸存之人治傷。納瓦重重跌坐在甲板上,遠遠看著,木訥如同木雕,像是還沒從方才的慘劇中回神。
段瑤蹲在旁邊,伸手拍了拍他,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恨那幕後之人兇殘,自知無法與大楚抗衡,竟然會拿無辜百姓的性命泄憤。
“沒事了。”船艙內,段白月將人抱緊,輕聲道,“都交給我,你不準再想。”
“我沒事。”楚淵握著他的衣袖,後背湿冷。
葉瑾與段白月對視一眼,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隻得先取了兩丸安神的藥讓他服下,先冷靜下來再說。
妙心急急過來,道:“皇上如何了?”
“留步。”葉瑾果斷攔住他,問,“大師方才為何要讓西南王將皇上帶回船艙?”
妙心答:“皇上宅心仁厚,自然見不得這些。”
葉瑾道:“大師若不肯說,那便不用進去了。”
妙心卻堅持:“九殿下再問,小僧也隻會答這一句。皇上如今被惡影相纏,還請九殿下莫要再攔著小僧,以免誤事。”
葉瑾不解:“什麼惡影?”
妙心搖搖頭,繞過他大步進到船艙。
楚淵愛吃過藥後,已經沉沉睡了過去,段白月將他放在床上,輕輕蓋好被子,又在那潮湿的眼角落下一個親吻:“好好睡。”
聲音很低,也很熟悉。楚淵手指顫抖了一下,呼吸慢慢平穩起來,卻依舊與他交握著手指。
妙心站在床邊,手指探上楚淵的脈搏。段白月抬眼,與他對視。
須臾之後,妙心垂目道:“皇上龍體暫時無恙。隻是有些事,西南王不必問小僧,也不必再問皇上,徒增麻煩罷了。”
第137章 夢魘 等哥哥好了那個誰還是要閹掉
葉瑾在外頭往裡看,就見段白月正坐在床邊,與楚淵十指相扣守著他。心上人病了,此等畫面倒也正常,但旁邊偏偏還站著個和尚,不動也不說話,不知要做些什麼,又不像是在做法驅魔,於是撸撸袖子,進門將人硬拉了出來。
妙心:“……”
葉瑾道:“方才的話,大師可還沒說完。”
妙心隻道:“是心魔作祟。”
“你的意思,是說方才楚項濫殺無辜,是為了喚醒皇上的心魔?”葉瑾聞言倒是松了口氣,他先前以為是什麼妖法,若隻是這樣,那事情還要好辦一些。
外頭鬧哄哄的,段白月關上窗戶,又靠回床邊,雙手輕輕捂住他的耳朵。楚淵將臉埋在他胸口,鼻尖是熟悉的燻香味,夢境也更安穩了些。
“國主。”葉瑾扶住納瓦,“先回去歇著吧。”
“我去岸邊看看。”納瓦臉色慘白,想要掙開他自己站起來。
“有千楓在,會妥善處置受傷的百姓。”葉瑾道,“現在百姓情緒激動,又不明真相,國主若是上岸,怕是會被誤傷。”
納瓦道:“出了如此慘案,我又豈能躲在後頭。”
“這不是躲,而是權宜之策。”葉瑾道,“這當口,能上岸的楚軍數量有限,一兵一卒都要用來護著百姓,若是再抽調出一支隊伍保護國主,隻會延誤救治百姓的時機。”
納瓦喉嚨滾動,卻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最終被他攙著進了船艙。
為了迎接納瓦,幾乎城中所有的百姓都被聶遠山集中到了港口碼頭,一輪爆炸之後,城裡也空了大半,隻剩下些老弱婦孺,與少數未被殃及的年輕男子。卓雲鶴派出一支軍隊前往附近的島國收購藥草,又在城裡集中收拾了一片空宅,將傷員全部抬了進去,一直忙到深夜,方才安置了不到一半人。
船艙裡亮著一小盞燭火,楚淵睜開眼睛,後背有些濡湿。
“醒了?”段白月依舊靠在他身邊,低頭在唇上貼了一下,“餓不餓?”
過了好一陣子,楚淵才稍微清醒了些,問:“外頭怎麼樣了?”
“沈盟主與卓雲鶴帶著人,在救治百姓。溫大人與趙大當家陪著納瓦。”段白月道,“城裡藥草不夠,已經去別的島上找了,頂多三日,便能將傷員處理完,其餘事情與納瓦商議之後再定奪,也不遲。”
楚淵點點頭:“嗯。”
“你呢?”段白月將人抱進懷裡,“外頭的事情說完了,你怎麼樣?”
“沒事。”楚淵摟著他的腰。
段白月道:“沒事?”
“許多年前了。”楚淵道,“那陣我還是太子。”
“嗯。”段白月在他背上輕拍。
“青州邊境有部族作亂,父皇便派我與楚項去率軍剿滅。”楚淵道,“後來他設下圈套,煽動當地百姓,將我與三十影衛圍在了格木湖邊。”
“百姓?”段白月皺眉。
楚淵又往他懷中縮了縮:“邊境部落的牧民,不通漢話,加起來約莫有五六百人,也不懂我在說些什麼。當時我知道他們無辜,也能輕而易舉便殺出去。可若留下活口,他們驚慌失措下便有可能會逃出大楚,前往漠西一帶求援。那時西北邊境本就不安穩,再讓古力一族得知大楚兵馬與百姓起爭執,有了此借口起兵,那時便不是匪禍,而是戰亂了。”
段白月抱緊他。
“自那之後,我幾乎每個晚上都會做夢。”楚淵聲音低啞,“夢裡都是血,整片湖水被染成紅色,無數雙無辜枉死的眼睛都看著我。”
“別說了。”段白月手掌拖住他的後腦,將人按在自己懷中,“即便是錯,也是楚項的錯。”
“楚項趁機上書父皇,說我帶兵作亂濫殺無辜,想讓父皇廢了太子之位。”楚淵道,“隻可惜最終也沒能如他所願,父皇隻是罰我跪了三日,又領了二十軍棍,此事便過去了。”
段白月問:“為何不寫信告訴我?”
“我想忘了這件事,可是卻偏偏忘不掉。”楚淵道,“那陣所有太醫都圍著我轉,可不管吃多少藥,該睡不著也依舊睡不著,一來便是許多年。直到後來妙心進宮,聽他講經論道,才能勉強睡一陣子。”
段白月與他十指相扣:“我叫些熱水,來給你擦擦身子,然後吃點東西好不好?”
“小瑾呢?”楚淵道,“今日怕又讓他擔心了。”
“我去告訴他這件事?”段白月道,“葉谷主是大夫,或許能開些藥方安神。”
楚淵點頭:“嗯。”
段白月起身去了船艙外,段瑤與四喜在外頭說話,看著後趕忙過來:“嫂子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