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黃鸝在落到大街上後,就地打了個滾,便拍拍衣裳站起來,片刻也未停留,徑直擠開人群向著遠處跑去。原先在街上的百姓誰也沒料到,好端端地會突然從天而降一個人,此時都在抬頭向上看,順便指指點點。打頭那名男子見黃鸝越跑越遠,手中握著暗器幾欲打開,卻又礙於街上到處都是人,怕有誤傷不好交代,隻得眼睜睜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巷中。
段白月提醒:“諸位還不趕緊去抓人?”
“跟我追!”男子一揮手,帶著手下也追了過去。
屋裡安靜下來,段白月放下茶杯,道:“去吧,小心暴露身份。”
段瑤答應一聲,轉身出了門。
司空睿嘆氣:“你我來此還什麼都沒做,便已經有麻煩自己找上門。”
段白月卻搖頭:“也不算是麻煩,我原本要找的,也正是這個殺手幫。”
雖說幫派名字起得一言難盡了些,但若是要找殺手或是要找人護鏢,在白象國百姓的心裡,第一反應還是要找包掌門——畢竟生意規模大,路子也廣,好辦事。而先前在楚國行刺楚淵的殺手,也正是出自這劍幫。
“方才窗邊那人曾拿出一樣暗器,你可看清是什麼?”段白月又問。
司空睿想了想,道:“你是說那個木頭盒子?”
段白月點頭:“那叫鬼木匣,產地楚國大雁城。由於陰毒至極,所以被朝廷明令禁止不許再制。可惜地方官府為求利益铤而走險,與南洋商戶勾結販賣,迄今至少也有上萬件流出。”
司空睿不滿:“這般厲害的暗器,你居然不順道給我拿一個?”
段白月道:“送你就算了,送給弟妹或許可以,估摸比搓衣板好用。”
司空睿投降:“你贏,當我方才什麼都沒說。”
段白月笑笑:“明日先去那包大渡家中,看看能不能借由做生意的名頭,套出楚項的下落。”
司空睿點頭,也是極其想知道,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才能忍得了包大肚這樣雷霆萬鈞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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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逐漸降臨,城裡的百姓也陸陸續續回家休息。西頭一處幽靜的荒宅裡,野草抽出一丈多長,樹枝在牆上映出斑駁黑影,猙獰如同鬼魅。膽子小的人莫說是住,就算僅僅是看一眼,也會覺得心頭發怵。
一個人影蜷縮在角落裡,幾乎與牆壁嵌在一起,許久也不見動一下,不知是生是死。
段瑤隨手丟了個小石子過去。
人影瞬間站起來,月色下手中寒光一閃,卻是握了一把匕首。
段瑤道:“是我。”
黃鸝看清他的臉後,微微愣了愣,然後往後退了一步,沒吭氣。
“我和哥哥們是來做生意的,不是來尋事的。你白日裡一聲不響就跑來,身後還跟著一群家丁,我們自然不好插手。”段瑤道,“不過看你也有些本事,居然能甩掉那麼多男人,一個人跑來這裡躲著。”
黃鸝依舊沒說話。
“走吧。”段瑤道,“現在沒人跟著,帶你回客棧。”
黃鸝道:“不用帶我回客棧,若是少俠好心,送我前往碼頭,尋個好心的船主便可。”
段瑤嘆氣:“不瞞你說,我剛從碼頭回來,現在到處都是搜查巡邏的人,本地人出海要登記身份,外地客商想要走,也要先報出自己是何時抵達的白象國,核查記錄無誤之後才能離開。這當口,就算是再好心的船主,隻怕也帶不走你。”
黃鸝臉色愈發蒼白,卻也知道按照包大渡的脾氣與財力,的確有可能布下天羅地網,隻為抓自己回去。
“所以嘍,你還是先跟我回客棧吧。”段瑤道,“這荒宅也安全不了多久,況且總不能不吃不喝。”
黃鸝猶豫了一下,還是跟在段瑤身後,隨他一道回了城。
街上的巡邏比起港口,隻多不少。不過段瑤輕功超凡脫俗,很容易便將她帶回了客棧。段白月與司馬睿正在闲聊,見到黃鸝進門,笑道:“姑娘白日裡好快的身手。”
黃鸝抱著包袱,心裡依舊有些忐忑,也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
段白月道:“先回房休息吧,不必擔心,這裡很安全,不會有人找上門。”
黃鸝聲音很低:“多謝大爺。”
段瑤帶著她去了隔壁。司空睿道:“你我明日就要去劍門,她可是從那裡跑出來的,不事先問兩句?也好心裡有個底。”
“萍水相逢,你怎知她一定會說真話。”段白月搖頭,“有什麼事,明日之後再說也不晚。”
這一夜過得風平浪靜。第二天一早,段白月便與司空睿一道出了客棧,隻是到了劍門才發現大門緊閉,連個守門家丁都沒有,隻在柱子上貼了一張榜文,用白象國以及楚國文字分別書寫,說最近府中事務繁雜,所以暫時不接任何生意,開張日期不定,請諸位見諒雲雲。再一問周遭百姓,都說這告示貼出來少說也已經有十天,大家伙都在猜原因,卻也沒誰能說個準。
“前一天還在照常做著生意,後一天就無故閉門謝客,還一關就是十餘天。”司空睿道,“這可不像是有腦子的生意人。”
段白月對此卻不意外,派人行刺大楚皇帝失了手,換做誰都會驚慌失措,關門看風向也是意料之中,說不定早已做好了跑路的準備。
“兩位客人,若是著急的話,不如去找找金象鏢局吧。”旁邊有人懂漢話,見他二人一直站在門口,便好心道,“除了包掌門,金象鏢局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鏢局了,老板是本地人,押運一些普通貨物出海進關,還是綽綽有餘的。”
段白月點頭:“多謝。”
“就在前頭,拐過兩個彎。”對方極為熱情,“劍門現在暫時不接生意,金象鏢局便緊俏了許多,客人還是快些去看看吧。”
“去不去?”司空睿問。
段白月道:“自然去。”同行是冤家,更何況金象鏢局的老板還是本地人,被外來客壓了這麼多年,心中也不大可能完全不梗刺。
兩人順著所指方向尋去,沿途也聽有人在議論黃鸝的事,說包大渡最近走霉運,生意莫名其妙關了不說,想娶個姨太太衝喜壓驚,人又跑了,現在還在滿城找,也不知能不能找到,若是逼得跳了海,又是多一樁煩心事。
前頭有人高聲叫賣,手中舉著一大張圖吸引顧客,不少人路過之時,都會順便扭頭看一眼。
司空睿也掃了掃,道:“大楚王都?畫得還當真不錯,看著富麗堂皇。”
段白月笑笑:“繁華是挺繁華,卻依舊不及實景一半。不說逢年過節,哪怕隻是每月的集市,王城大街上也是人頭攢動,車水馬龍。”
司空睿感慨:“如此說來,那小皇帝還真有些本事,怪不得你當初執意要幫他。”
話還沒說完,段白月卻已經閃身進了書畫鋪子中。
司空睿納悶,也跟進去:“怎麼,要買畫?”
段白月隨手翻了幾張,答:“是。”
看著紙上那舞姿妖娆,身材洶湧的波斯舞姬,司空睿發自內心道:“原來你好這一口。”口味還不輕。
段白月:“……”
書畫鋪子門口,小伙計笑容滿面,用高麗文大聲打招呼,司空睿聽到後,也好奇一回頭。
段白月不動聲色,踢了他一腳。
司空睿:“……”
又怎麼了?
金姝在門口笑笑,又看了段白月的背影一陣子,見他沒有要轉身的意思,便帶著丫鬟僕役離開,並未再回頭。
司空睿看出端倪,用胳膊搗了搗:“方才那位,便是高麗公主吧?”
段白月丟下畫像:“你還當真什麼都知道。”
司空睿道:“當年傳得沸沸揚揚,誰都知道高麗公主相中了西南王,街邊還有人押寶,賭這樁姻緣能不能成。”
段白月有些頭疼。
司空睿提醒:“方才金姝看了你那麼久,怕是認了出來。”
段白月皺眉。
“你我這回前來白象國,可沒打算暴露身份。”司空睿道,“若我是你,便會想辦法提醒一下那位高麗公主,以免說漏了嘴,又橫生枝節。”
段白月揉揉太陽穴,頗想嘆氣。
早知如此,方才便該換一條路走。
司空睿繼續提醒:“這可與你戴沒戴面具無關,若當真喜歡一個人,隻看背影,甚至隻看手,隻聽聲音,也能知道究竟是不是自己心裡頭的那個。”
段白月道:“她現在已經成了親。”
“也沒說高麗公主現在還念著你。”司空睿嘖嘖,“先前喜歡過的,那也一樣叫喜歡,你拒絕了人家,便是愛而不得,罪狀加倍,隻怕此生此世都忘不掉了,化成灰也沒用。”
第79章 劍門兩位少爺 楚國來的客戶
段白月道:“走吧,去金象鏢局。”
司空睿道:“喂,你當真不先去會會那位高麗公主?”
“你方才說的話,有些道理,卻也有些杞人憂天。”段白月道,“按照金姝的脾氣,若是成親之後受了委屈,怕是早就一怒之下回了高麗。如今一直住在這白象國,便說明日子過得不錯,既然日子過得不錯,又何必要主動向她自己的丈夫提起昔日之事,自討沒趣?”
司空睿嘖嘖:“看不出來,你還挺了解這位高麗國的公主。”
“好說。”段白月態度和善,“自然比不上司空兄對聶姑娘的了解。”
司空睿笑容瞬間僵硬。
“走吧。”段白月轉身出了書畫鋪子,“去金象鏢局。”
誠如方才那位路人所言,劍門不做生意,其餘鏢局武行可就得了大便宜,金象鏢局自然也不例外。門口客來客往,幾乎連門檻都要被踏平。
“兩位客人。”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恰好又送了一撥人出來,見到段白月與司空睿正在往過看,趕忙笑容滿面,用略顯僵硬的漢話打招呼,“可是要找我家老爺談生意?”
司空睿笑笑,道:“正是。”
“快請快請。”管家笑容可掬,將兩人讓了進來,寒暄道,“看衣著打扮,二位是從大楚來的吧?”
“祖籍是在大楚,不過這些年一直住在望夕礁。”司空睿道,“不知先生可否聽過?”
“自然,望夕礁也是個好地方。”管家命下人上了茶,笑道,“那貴客先稍坐片刻,我這就去請老爺過來。”
司空睿點頭,目送他出了門。不久之後,門外便傳來腳步聲,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推門進來,恭敬彎腰行禮。
“這位便是我家老爺。”管家在身後介紹。
“打擾了。”段白月與司空睿也站起來,“不知該如何稱呼?”
“我家老爺名叫坤山。”管家道,“他不懂漢話,卻極喜歡與楚國人做生意,說是大地方來的客人,見過世面,豪爽,又仗義。”
“過獎過獎。”司空睿道,“方才看這門前人來人往,還勞煩坤山老爺親自來接待我們,也是受寵若驚。”
坤山示意請兩人坐下,然後向管家說了一段話。
管家道:“我家老爺是說,不知兩位是想做什麼交易?”
司空睿道:“我想要僱佣十名殺手。”
管家面露難色,向坤山低聲翻譯了一遍。
坤山皺眉,連連搖頭。
果不其然,片刻之後,管家道:“實在抱歉,現如今所有的殺手營生都停了,今年也不會再做,隻有鏢師與武行教頭可以僱佣。”
段白月道:“我們可以出大價錢,三倍,甚至十倍。”
坤山依舊搖頭:“多大的價錢也不做,還請客人莫要為難我們才是。”
“如何能是為難。”司空睿不悅,“白象國的殺手行當早已聲名在外,我們也是為此專程駕船前來,勞神勞力不說,現在掌櫃的卻不肯接生意,害我們白跑一趟。硬要說為難,也該是掌櫃為難我們。”
“這……”管家語塞,又小聲與坤山商議了幾句,還是堅持道,“經商之人注重信譽,害貴客白跑一趟,我們也是過意不去,但著實是沒辦法啊。”
司空睿道:“理由?”
管家道:“有人壞了行當的規矩,為了不惹麻煩,隻好暫時如此權宜。”
司空睿道:“誰?”
管家搖頭:“這便是白象國諸多鏢局之間的內部糾紛了,客人還是莫要再逼問才是。若實在想找殺手,或許可以去問問別家,但兩位貴客像是有急需,我還是在此多嘴一句,哪怕是去大楚找,也不用再在白象國耗費時間了,短期內,怕是沒有人再敢接殺手的生意。”
“這樣啊。”司空睿看了眼段白月,見他微微點頭,便道,“那今日便打擾了,告辭。”
“告辭。”管家躬身行禮,坤山也站起來,親自送兩人出了金象鏢局。
“看這架勢,估摸著如今這白象國內的諸多鏢局武行,都恨死了劍門。”司空睿道,“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去刺殺大楚的一國之君,連累整個行當都沒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