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就又是小半個時辰,屋門才總算被人打開。
南摩邪滿頭都是汗,走路像是踩在棉花上。
“如何?”楚淵問。
“將毒物逼出來了一些。”南摩邪道,“想來今日天辰砂也該到了,我下山去看瑤兒,這裡就有勞皇上了。”
楚淵點點頭:“多謝前輩。”
“進去看看吧。”南摩邪道,“現在還醒著,過陣子又該睡了。”
楚淵急匆匆跑進去。
段白月正在咳嗽。
楚淵替他倒了杯水,坐在床邊遞過去。
段白月靠在床頭:“說了讓你去睡一陣子,又不聽。”
楚淵問:“為何這次療傷這麼久?”
“金蠶線發作一回比一回厲害,療傷時間自然也要久一些。”段白月道,“不必擔心。”
楚淵替他擦擦汗。
“還有一件事。”段白月道,“師父方才在療傷之後說,要盡快回西南。”
楚淵頓了一下,問:“何時?”
“越快越好。”段白月道,“待到瑤兒回來,若當真能拿到天辰砂,會立刻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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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點頭:“嗯。”
“要分開了,有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段白月問。
楚淵搖頭:“沒有。”
段白月癟癟嘴。
楚淵與他十指相扣:“若是想聽,那便等養好傷再回王城,我慢慢說給你。”
段白月道:“也行,那要加利錢。”
楚淵道:“好。”
雖說很想與他多說幾句話,但體內的屍毒卻不配合,怕萬一過陣子又吐血,段白月隻好閉著眼睛裝睡,到後頭就變成了真睡,夢境一片混沌,連師父來了三回也不知道。
眼瞅著日頭漸漸落下山,南摩邪在屋裡轉圈,心說自己的小徒弟去了何處,為何還不回來。
而此時段瑤此時也很糾結,手裡捏著小瓷瓶,在山腳下演了好幾回“欣喜若狂”該是什麼樣,方才一咬牙衝回蘇淮山莊。
“師父!我拿到了!”
第61章 別離 你要回來
這一嗓子聲音極大,不僅是院中的人,就連昏睡中的段白月也醒了過來。
隻是醒歸醒,卻沒有睜開眼睛。
身側楚淵披上外袍,匆匆往外走。聽到屋門被掩上的聲音,段白月方才睜眼看著床頂,像是在想什麼事。
段瑤站在院中,氣喘籲籲。
“拿到了?”南摩邪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從隔壁衝過來,甚至連鞋都隻穿了一隻,一看便知非常惶急。
“是。”段瑤從懷中掏出小瓷瓶,“就是這個。”
“快些給我。”在楚淵伸手之前,南摩邪便搶先一步將東西拿到手中——畢竟是冒充的,總歸不好過分示人,能藏還是藏起來好。
“是天辰砂?”楚淵問。
段瑤點頭,後頭又搖頭:“說不準。”
楚淵道:“是從何人手中拿到?”
段瑤這回答得幹脆:“白眉仙翁。”
楚淵道:“先前從沒聽過這個名字。”
沒聽過就對了,下午現編的。南摩邪打開瓶塞聞了聞,道:“先取一些服下試試看。”
楚淵疑慮:“連此物是什麼都不確定,當真能試?”
“皇上不必擔憂。”南摩邪道,“白眉仙翁與西南府素無仇怨,這回也是為了與我做一筆買賣,方才願意獻出此物。況且即便是試藥,我也會做足完全準備,斷然不會拿我那徒弟的性命冒險。”
話說到這份上,楚淵隻有點頭。
南摩邪拿著小瓷瓶進了臥房。
楚淵原想跟進去,卻被段瑤叫住,道:“師父療傷的時候,不願有外人打擾。”
南摩邪及時反手關上屋門。
楚淵站在院中,半晌也沒說話。
他先前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找的天辰砂,會這麼輕輕松松就出現。隻是解藥雖說找到了,卻並無一絲如釋重負之感,反而覺得更加沒底了些。
段瑤站在旁邊,初時也不敢出聲,隻是一直小心翼翼看著他,後頭實在擔心他會胡思亂想,方才道:“其實這麼多年以來,西南府派了不少人在外頭找天辰砂,天南地北大漠海外,這回若當真是,也算功夫不負有心人。”
楚淵回神,點頭道:“小瑾也曾說過,找此藥全靠緣分,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能在街邊的小鋪子裡無意中找到。”聲音很低,更像是要說給自己聽,或許那真的是解藥呢,畢竟找了這麼些年,也總該找到不是。
“吉人自有天相。”段瑤道,“哥哥會沒事的。”
楚淵勉強笑笑,道:“嗯。”
屋內,段白月問:“這到底是何物?”
南摩邪道:“雞糞。”
段白月果斷將瓶子塞回給他。
“先將它服下。”南摩邪從袖中取出兩枚藥丸,“能讓你的脈相在這幾日稍微平穩一些。”畢竟若服下了所謂“解藥”,一點好轉都沒有也不像話。
段白月道:“此行虧得是有師父。”
“隻盼著你能安然渡過此劫。”南摩邪道,“瑤兒今日已經派人傳信去了追影宮,估摸著小五會比我們先一步回西南府。”
“這麼些年,我這做哥哥的沒替他做過什麼,倒勞煩他替我做了不少事。”段白月嘆氣。
“你若能有小五一半好命,便該謝天謝地了。”南摩邪拍拍他的腦袋。一個苦兮兮了二十來年,身不由己做著西南王,中毒中蠱不說,心上人還遠在千裡之外,連一同走在街上都不成。另一個打小就逍遙自在,憑自己的心願去了追影宮,娶了個好姑娘做媳婦,頭年就得了雙胞胎胖兒子,身強體健高大俊朗。這般兩人排在一起,任誰看了都忍不住要同情左邊那個。
段白月微微閉著眼睛,待到氣息穩了之後,道:“好了。”
“這最後一場戲,做足一些。”南摩邪叮囑,“莫要讓他再牽掛了。”
“自然。”段白月笑笑,“這種事何勞師傅費心。”
也是。南摩邪一邊開門一邊想,隻怕就算還剩最後一口氣,也會一臉深情說無妨。
戲班子裡都這麼唱。
“如何了?”楚淵急急上前。
南摩邪道:“似乎果真是解藥。”
“當真?”段瑤先欣喜若狂起來,畢竟排練了十幾回。
南摩邪道:“脈相平穩了許多,心口刺痛也退去不少。隻是畢竟金蠶線在體內太久,多少傷了根基,此番驟然除去反而不適應,還是要快些回西南冰室休養才是。”
“那也好啊。”段瑤道,“隻要能治好金蠶線,其餘一切都好說。”
“進去看看吧。”南摩邪側身。
楚淵往裡走,段瑤也趕緊跟上,卻被師父一把拖住:“你湊什麼熱鬧。”
段瑤胸悶,怎麼就說是湊熱鬧呢,難道不該是關心哥哥。
南摩邪替兩人掩上房門,然後拎著小徒弟到院中,小聲埋怨:“平日裡一天到晚包著眼淚,關鍵時刻也不擠兩滴充充樣子。”也好表現得更加欣喜若狂一些。
段瑤心想,我哥又不是吃了什麼好東西,險些吃了雞屎,這種事鬼才能喜出來。
段白月靠在床上,笑著衝他伸手。
“你怎麼樣?”楚淵坐在床邊。
段白月道:“好了許多。”
楚淵握過他的手腕試了試脈相,又將耳朵貼在他心口,聽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半天連眼睛都沒眨。
段白月失笑,伸手揉揉他的頭:“這回可真像個小傻子了。”
“似乎當真比先前平穩了些。”楚淵看著他,“真的是天辰砂嗎?”
段白月道:“應當不會有錯。”
楚淵道:“你沒事就好。”
“就算解了金蠶線的毒,也還是要先回西南。”段白月道,“閉關練功短則一年,長了或許會更久。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段念會一直留在王城,你隨時都能找他。”
楚淵搖頭:“都說了,不必留人保護我。”
“可不單單是為了保護你,也是為了能讓我安心。”段白月道,“段念打小就在西南府長大,也沒去過幾個繁華的地界,此番正好有個理由,讓他在大地方過兩年奢靡的好日子,你可不準虧待他。”
楚淵推推他:“嗯。”
“好了,再親一個。”段白月道,“而後便回行宮吧,我可不想讓你見著我被封住的模樣。”
楚淵道:“被封在蠟殼中,又有何模樣可言。”
段白月道:“那也不成。”
楚淵笑,捏起他的下巴,湊近吻了過去。
段白月伸手環住他的腰肢,將人拉到自己懷中,唇瓣緊緊貼合在一起,舌尖在彼此齒間劃過,帶著熟悉的甜與安心。
這個吻比以往任何一次親昵都要久,想到即將要來的分別,便恨不得時間就此停止,片刻也不要再流逝。
段白月將人放開,又湊近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楚淵看著他,心隱隱抽疼。
“好好照顧自己。”段白月拇指蹭過他微紅的眼眶,“別再整晚整晚待在御書房,身子是自己的,吃飯要吃肉,別再為了西南與那些老頭起衝突,愛罵便讓他們去罵,個個一大把年紀了,也活不了幾年,你說是不是?”
楚淵別過視線,道:“好。”
“回去吧。”段白月道,“再晚一些,回去也該天明了。”
楚淵湊近抱住他,下巴抵在肩頭,雙臂收得很緊,半天也未說話。
感受到肩膀上的湿意,段白月拍拍他的背:“先前都說好了,聽話。”
“我等你回來。”楚淵嗓音沙啞,“多久我也等。”
聽著他顫抖的聲音,段白月死死掐住手心,過了許久,才道:“好。”
“你要回來。”楚淵又重復了一回,也不知是在說給誰聽。雖說已經找到了天辰砂,金蠶線的毒已解,餘下的事也不嚴重,卻總覺得一顆心懸在半空,下頭不是深淵,而是刀尖利刃,稍有不慎便是鮮血淋漓。
心裡疼到幾乎窒息,段白月使出全身的力氣,幾乎要將人揉碎嵌入骨骼。
“嗯。”
南摩邪在外頭來回走,時不時看看天色,心裡連連嘆氣。現在就算看起來沒事,那也是一堆藥與銀針堆出來的,若是再拖下去,萬一金蠶線又蘇醒過來,可就難糊弄了。思前想後,還是硬起心腸去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