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是你。”段白月冷冷地看著他。
“老天爺不想讓我死。”藍姬道,“那我便隻有活。”
“這就錯了。”段白月道,“老天爺若想讓你活,便不會將你送來此處,而該離我越遠越好。”
南摩邪也從樹上跳下來,穩穩落在院中——按照先前的脾氣,見著這種場面,他定然會穩如泰山看熱鬧,但今時不同往日,畢竟自家徒弟有傷在身,能不打架還是不打架為好。
又一聲驚雷響過,藍姬猛然出招,雙手森然如同鬼爪。
南摩邪從她身後攻上來,不料卻被段白月搶了先。玄冥寒鐵在他手中錚鳴作響,像是沉寂千年的靈魂要掙脫禁錮。南摩邪見狀心下吃驚,他雖知此物是妖劍,更多卻隻想利用其陰寒之氣來壓制段白月體內的金蠶線,卻沒料到還當真能有被喚醒的一天。
死而復生過一回,藍姬的招數越發陰狠,連掌風都帶著毒。段白月清楚自己體內的金蠶線最近不甚安穩,因此也未用盡全力,原想過個幾十招便將戰局交給師父,不曾想手中的玄冥寒鐵卻不答應——寒氣一絲一縷貫穿掌心遊走於四肢百骸,連血液都開始變得冰冷,內力在劍氣的幹擾下逐漸雜亂無章起來,如同奔騰的河流海浪,隱隱要在身體裡找出一個宣泄口。
強壓住心口鈍痛,段白月縱身躍起,劍鋒在月光下劃出藍色光影。南摩邪覺察出不對,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將人拉到自己身邊,指尖卻觸到一片刺骨冰涼。
段白月掙開他的手,再次向藍姬攻去,出手比方才快了三分,殺氣卻比方才減弱不少,更多都是在虛晃一槍。南摩邪漸漸看出端倪,明白了他為何突然如此戀戰——似乎是要利用這對戰的機會,來將體內的寒氣散掉些許。
守在山莊附近的御林軍此時也聞聲趕來,南摩邪見狀趕忙擺出一副威嚴師尊面孔,呵斥說不準旁人插手——但完全沒人聽。甚至連“江湖事江湖了”這句基本念白都沒說完,官兵就已經喊打喊殺衝了上去。
畢竟皇上曾經下過聖旨,就算是出了天大的亂子,也不能讓西南王親自動手。
見眾人衝過來,段白月索性單手拎起藍姬,腳尖刷刷踏過樹梢,帶著人一道往深山方向掠去。南摩邪趕緊跟上,御林軍也舉著火把,轟轟烈烈追了過去。
密林中央,段白月胸口泛上腥甜,有些許血絲滲出嘴角。藍姬雖已被他廢了半條命,見狀卻依舊冷笑:“怎麼,練了菩提心經,西南王難道不該獨步天下才是?”
段白月將玄冥寒鐵重重插入地下,單手卡住她的脖頸。
看著他側臉逐漸泛起的猙獰圖騰,藍姬幹咳著嘲諷:“世人皆道天剎教是魔教,卻不知西南真正的魔教,該是你西南府才對,菩提心經,原來就是這般半人半鬼的功夫。”
“莫要殺她!”南摩邪遠遠追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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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白月手下發力,藍姬脖頸傳來悶響,一縷黑色血液順著嘴角淌下,須臾便徹底斷了氣。
南摩邪:“……”
段白月將人松開,單膝跪在地上呼吸粗重。
南摩邪一腳踢起玄冥寒鐵,將劍塞回他手中:“站起來!”
段白月強撐著握住劍柄。
南摩邪一掌劈向他心口:“吐納自在,周天回旋!”
於是等御林軍趕來之時,就見藍姬已躺在地上斃命,而段白月正在與南摩邪一道,打得難舍難分。
……
眾人面面相覷,不懂這又是怎麼回事。
南摩邪不敢大意,耐著性子一步步傳授他心法口訣,直到將玄冥寒鐵的劍氣全部打散,方才收招落地。
段白月臉色慘白,額上青筋暴起。
南摩邪一掌拍暈徒弟,背著回了山莊,一遍跑一遍吼:“快去燒熱水!”
御林軍一邊答應一邊往廚房跑。
畢竟皇上還說過,伺候好西南王,有賞。
泡在熱氣騰騰的藥水中,段白月的臉色和緩了許多,心口的劇痛也散去不少。
南摩邪關切:“如何?”
段白月調息片刻,答:“死不了。”
“玄冥寒鐵到底是怎麼回事?”南摩邪問。
段白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有氣無力道:“劍是師父找來的,這一題難道不該是我問師父才對。“南摩邪語塞,過了好一會才道:“我將它贈你,是因為此劍極為陰寒,想著多少能壓一壓金蠶線的躁動。卻沒猜到你居然如此有本事,還能將妖劍生生喚醒。”
段白月敷衍:“多謝師父誇獎。”
“且不說它是因何而醒,不過你以後還是要離遠些。”南摩邪道,“今晚若不是你腦子夠用,能及時想到用藍姬分散殺機,隻怕早已走火入魔。”
段白月嘆氣:“原以為過了十幾年,師父送禮的手法會高明一些。”卻原來還不如兒時那把毒草。
南摩邪胸很悶,但是又不能反駁,因為事實本來就是如此。
這世間有人忌葷腥,有人忌情欲,而自己或許應該忌送禮。
因為不管好心壞心,最後的結果都隻有一種——收禮之人奄奄一息,半死不活。
這次也是一樣,雖說玄冥寒鐵的劍氣在段白月體內走了一遭,暫時凍結住了躁動的金蠶線,但也僅僅是“暫時”而已。隻過了一夜,原先還未發作的金蠶線便爭先恐後醒來,生怕晚了會被同類吞噬。段白月額上滿是冷汗,手幾乎要握斷床欄。
“南大俠。”原本打算今早回北行宮的陶仁德在聽到消息後,也急急趕過來,道,“西南王沒事吧?”
“自然是有事。”陶仁德隨口道,“為了能替楚皇擒住妖女,我這大徒弟身受重傷,光血就吐了整整一盆。”伸手比劃,“這麼大的盆。”完全應該被繡一面錦旗。
陶仁德寬慰道:“南大俠先莫著急,方才聽宮統領說一早就派了人回去請御醫,想來再過一半個時辰就會到。”
御醫有個屁用。南摩邪心想,小皇帝親自來還差不多,傷得這般重,合歡蠱起碼要下雙倍。
陶仁德繼續問:“老夫可能進去探望一下西南王?”
“大人還是不要進去了。”南摩邪敷衍,“到處都是血,看了怕是不吉利。”
陶仁德:“……”
“大人還是快些回去吧。”南摩邪被他晃得眼暈,“將這頭的事趕緊奏給皇上,再順路將那死了的妖女捎回去。”
陶仁德先是點頭答應,後頭又問:“不會再活過來了吧?”
南摩邪建議:“大人若是不放心,可以將她的腦袋剁了拎著。”
陶仁德臉色又白了三分。
南摩邪也沒心思再搭理他,回到臥房試了試段白月的脈相,確定是比方才稍微平穩了些,方才松了口氣。
段白月腦中渾渾噩噩,也不知周圍是何人何事何景,隻覺得連血液都要被寒氣凍僵。腦頂上的手巾熱了又涼,像是有人在說話,卻又聽不清具體是什麼。
楚淵坐在床邊,手與他緊緊握在一起。
南摩邪在旁垂淚:“我這徒弟苦啊,昨晚險些沒命。今早好不容易醒來了一陣子,卻又趕上金蠶線發作,也不知能不能熬得過去。”
楚淵聲音很低,道:“我不會讓他有事。”
南摩邪剛盤算自己要在何時掏出合歡蠱,段瑤已經在身後踢了他一腳,踢得還挺重。
……
“走走走,去熬藥。”段瑤扯著他的破爛衣角,將人硬拉到院中,然後叉腰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徒弟真是兇啊……南摩邪心中唏噓,然後將昨晚的事大致說了一遍。
“玄冥寒鐵醒了?”段瑤吃驚。
“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南摩邪道,“隻是劍氣太強,卻未必是好事,人若是壓不住,容易入魔。”
段瑤抱怨:“你看你,送的都是些什麼破禮物。”
南摩邪垂頭喪氣:哦。”
“也不知道嫂子能不能暫時借給哥哥一把劍,宮裡頭該有許多寶貝才是。”段瑤道,“總好過哪天又被玄冥寒鐵所傷。”
南摩邪蹲在地上,很是沮喪。
破禮物。
“好了啦,又來。”見他這樣,段瑤又心軟,蹲在師父身邊,從布兜裡掏出來一隻胖蟲,“喏,送你。”
南摩邪用手捏了捏,似乎還不錯,於是道:“嗯。”
屋內,段白月費力地睜開眼睛,先是皺著眉,看清眼前人後又笑:“就知道你會來。”
楚淵扶著他坐起來。
段百月問:“我在對戰藍姬時又抗旨不遵了一回,可要打去冷宮?”
“南前輩已經跟我說了昨晚之事。”楚淵皺眉,“那塊破鐵,我要帶走。”
段白月卻搖頭:“先留一陣子,還有用。”
楚淵問:“何用?”
“金蠶線已醒,有個大寒之物在身側,能舒服一些。”段白月道,“妖劍也是有脾氣的,沒有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不會再醒第二回,隻管放心。”
院內,南摩邪道:“你出去四處看看,看有沒有什麼稀罕東西,能說成是天辰砂。”
段瑤吃驚,壓低聲音道:“真要騙啊?”他嫂子可是皇上,欺君之罪砍頭都沒人救。
南摩邪道:“有備無患,這回金蠶線加上玄冥寒鐵,不容小覷,我隨時都有可能要帶他回西南。”
段瑤點點頭,也不敢再大意,轉身出了小院。
第59章 沒死就是沒事 大不了回西南便是
金蠶線一旦蘇醒,少說也要三五天才能重新蟄伏沉睡。段白月靠在床頭,道:“打算何時回行宮?”
楚淵道:“等你恢復之後。”
“前幾日還在說,有一堆地方官員排隊等著求見。”段白月搖頭,“一直待在這裡不回去,且不說別人,那位陶大人該著急了。”
“誰要求見,候著便是,不差這幾日。”楚淵拿過手巾,替他擦擦額頭上的薄汗,“想吃什麼?我讓廚房煮給你。”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湊在自己嘴邊吻了吻:“聽話,快些回去吧。”
楚淵道:“你趕我走。”
段白月頓了頓:“我日夜都在想著綁你回西南府,如何舍得趕你走。”
楚淵與他對視。
段白月嘆氣:“隻是不想讓你看到我如此狼狽罷了。”
“何時有了如此多的顧慮。”楚淵抽回自己的手,“即便是銅鑄鐵打之人,也會有生病的時候,有什麼好狼狽。方才還沒說,晚上想要吃什麼?”
段白月道:“涼面。”
“全身冰冷,吃什麼涼面。”楚淵皺眉,“不許吃!”
段白月道:“你看,你問我,又不聽我。”
楚淵將人壓回被窩,自己轉身出了門。
南摩邪正在院子裡蹲著,見著後趕忙站起來。
楚淵恭敬道:“可否勞煩前輩吩咐廚房,燉些雞湯送來。”
“自然自然。”南摩邪連連點頭,雞湯好!
“多謝前輩。”楚淵道,“還有件事想請問前輩。”
“皇上客氣了,想知道什麼,盡管說便是。”南摩邪拍胸脯,“保管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非常狗腿。
“比起上回在歡天寨時金蠶線發作,這次似乎要嚴重許多。我試過他的脈相,在昏迷時幾乎快要暫停。”楚淵道,“可是狀況出了什麼變化?”
南摩邪道:“金蠶線發作,原本就是一回強過一回。”
楚淵眉頭緊皺。
南摩邪繼續道:“若身上太冷,多捂捂也就熱了。”
楚淵道:“當真不會危及性命?上回曾說過,若是練了菩提心經,便能壓制住金蠶線之毒,那等到這次回了西南閉關,是否以後就能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