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笑笑,轉身出了客房。
看方才猶豫不決的樣子,這群人怕是也並非全然互相信任,共經生死尚且如此猜忌,這潮崖島還真是暗無天日。
片刻之後,那名女子出來,道:“我隨你一起進宮。”
其餘潮崖人在她身後,雖說心底不甘,卻又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他二人下了樓。
時間已經臨近子夜,楚淵正在偏殿中喝茶。四喜公公前來通傳,說是西南王帶著人來了。
“宣。”楚淵放下茶杯。
“去吧。”院中,段白月道,“知道些什麼,要說些什麼,最好先想清楚,否則隻怕會弄巧成拙。”
那女子聞言看他一眼,卻也沒再多言,自己推門進了大殿。
段白月繞到後頭,縱身落在屋頂上。
“民女參見皇上。”女子跪地行禮。
“平身吧。”楚淵道,“姑娘當真是潮崖人?”
“回皇上,正是。”女子點頭。
“朕也是偶爾得到消息,說餘舒廣羅武林中人,正在四處追殺一群潮崖族人,心生疑惑便派人去看究竟,沒曾想還當真能救到諸位。”楚淵道,“按理來說朝廷命官與潮崖族人,該是井水不犯河水才是,為何會如此,姑娘應當能給朕一個解釋。”
“潮崖島已經毀了。”女子道。
楚淵微微皺眉:“為何?”
“島上有一人名叫玄天,勾結了南洋匪徒上島,將所有人都殺了,甚至連他自己也被殺了。”女子道,“我們幾人也是僥幸才能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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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淵問:“原因?”
“從七八年前開始,島上就分為南北兩派,玄天是北派的頭目,因不忿我們南派勢力越來越大,便心生歹意。”女子道,“卻沒想到會被人利用,南派的人死了,北派也未能幸免。全島百餘戶人家,如今也隻剩我們七人拼死逃脫而已。”
“那伙南洋匪徒現在何處?”楚淵繼續問。
“應當還在潮崖島上。”女子答。
“島上當真有黃金寶藏?”楚淵饒有興致地看著她。
女子頓了頓,道:“有,隻是不知在何處。”
楚淵點點頭,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潮崖島地下埋著黃金,是先祖留下的遺訓。”女子道,“隻是後人一直尋找,也未見其蹤跡。”
段白月在屋頂搖頭,聽起來這潮崖先祖與自家師父倒像是親兄弟,一樣不著調。
“所以那伙南洋匪徒留在島上,也是為了繼續挖掘黃金?”楚淵若有所思。
“十有八九是如此。”女子點頭,“玄天應當沒有別的理由能說動他們千裡迢迢乘船北上。”
“真是沒料到,餘舒竟然還會與南洋扯上關系。”楚淵放下茶杯,“那姑娘與同伴此番來見朕,又有何要求?”
“民女想懇請皇上,替我們奪回潮崖島。”女子道。
“潮崖並非我大楚子民,於理不合。”楚淵答。
“皇上。”女子跪地,“現潮崖一族岌岌可危,唯有皇上能救我們於水火。我族人可承諾,隻要奪回故土,倘若將來有一日當真能找到寶藏,定悉數向大楚納貢,絕對不留分毫。”
“潮崖一族的遭遇自是令人唏噓,隻是大楚與南洋向來井水不犯河水,若因此惹下麻煩,隻怕南海百姓會因此受害。”楚淵道,“姑娘可能明白,不是朕不幫,而是朕不能幫。”
“那南洋匪徒狼子野心,隻怕目的也不僅僅在潮崖島。”女子話中有話,“皇上可能安心?”
“那又如何?”楚淵一笑,“潮崖並非交通要塞,更非兵家必爭之地。前有天霧島後有南水洲,再數過去是白沙十六環,每一處都布有重兵,這還不算東海駐軍。若是當真打起仗來,潮崖存在與否,上頭的人是誰,對朕而言對大楚而言,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拿這個要挾朕,姑娘似乎將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段白月彎彎嘴角。
“皇上恕罪,民女不敢。”女子臉色有些白,“隻是一時心急,所以才口無遮掩。”
“朕不會出兵潮崖,更不會插手別國之事。”楚淵道,“看在先前父皇的面子上,頂多能在這王城內給諸位一座宅子,姑娘隻需回答我,要還是不要便可。”
女子張了張嘴,道:“一直就有人追殺我們。”
楚淵笑笑:“想留在宮裡?”
段白月:“……”
女子道:“是。”
楚淵道:“也好。”
段白月皺眉。
“朕可以答應你。”楚淵道,“隻是這宮內人多眼雜,諸位若是住進來,怕就不能走動了。”
女子點頭:“民女知道。”
楚淵道:“那今晚便到此為止,明日白天,自會有人去客棧接其餘人進宮。”
女子跪地謝恩,跟著四喜去了住處。
段白月問:“為何要讓這群人留在宮中?”
“否則呢?”楚淵與他一道慢慢往寢宮走,“也不知道究竟有什麼目的,放在王城裡頭,百姓怕是不會安心。”
“放在宮裡,我也不能安心。”段白月道。
楚淵笑笑:“在宮裡是軟禁,看他們有一天會不會露出馬腳,自會有人專門看守,我又不會三天兩頭跑去看,有何不能安心?”
“算起來這段日子,也有不少人與這些潮崖人有了接觸。”段白月道,“隻是能讓焚星發光的,卻依舊隻有你與那屠不戒。”實在是很不想提起這個名字。
“瑤兒也不行?”楚淵問。
段白月不滿:“不許再提那個小鬼。”
楚淵戳戳他:“膽子不小,敢忤逆皇上。”
“我哪敢忤逆你。”段白月搖頭,“若當真如此,那便——”
“嗯?”楚淵斜眼看他。
段白月很是冷靜:“明早別做肘子了,油。”
楚淵笑:“菜也不吃肉也不吃,西南王當真難伺候。”
“今晚我就不留下了。”段白月道。
楚淵皺眉:“又要去哪裡?”
段白月答:“青樓。”
楚淵頓住腳步。
段白月失笑:“當真是青樓,顧兄前幾天回了王城,今寫來書信說找我有事,一直沒空去赴約,便說今晚過去看看。”
“有何事,非要三更半夜說?”楚淵和他對視。
段白月:“……”
因為隻有三更半夜才有時間。
“去吧去吧,沒人留你。”楚淵輕描淡寫,自顧自往前走。
段白月開竅,幾步追過去繼續與他並肩走:“不去了。”
“不怕別人空等?”楚淵瞄瞄他。
“等便等了,反正與他也不熟。”段白月說得很是坦然。
楚淵被逗笑,伸手推推他:“不鬧了,若真有事便去,莫要耽誤才是。”
“當真沒事。”段白月拉過他的手,“當我方才什麼都沒說,忘了忘了。”
月色皎皎,將兩人的背影越拉越長。
染月樓裡,顧雲川坐在琴娘房中,仰頭又飲下一杯酒,興趣索然聽小曲兒。
這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等到後半夜的時候,著實是困意不斷,索性站起來自己找去了客棧,結果問過守夜的暗哨才說,王上一直就不在,房中隻有小王爺。
見鬼了。顧雲川還當是兩人在路上錯過,於是又掉頭折返,卻恰好在街上遇到兩個人。
“南前輩?”
南摩邪身邊跟著屠不戒,見著他後也意外:“這三更半夜的,在街上晃什麼?”
顧雲川將自己與段白月有約,卻左等又等也不見人的事情說了一遍,又道:“王爺怕是已經到了染月樓,別是路上錯過了。”
南摩邪道:“我跟你一道去看看。”
顧雲川:“……”
三人一道折返染月樓,卻並無人在等。
南摩邪頓時眉開眼笑。
顧雲川納悶:“前輩似乎很不願意讓在下與王爺見面。”
“有什麼事,白天見也不遲。”南摩邪拍拍他的肩膀,“你將來便會懂。”
顧雲川皺眉:“但這事有些重要。”
“你也說了,隻是‘有些重要’。”南摩邪道,“他現在做的事,可是迫在眉睫,一刻也等不得。”
顧雲川將信將疑。
屠不戒一頭霧水。
南摩邪哼著小調往回走。
長本事了,說不定還真是夜夜留宿宮中。
如此看來,西南府辦喜事的日子也便不遠了啊。
皇宮裡頭,那株梅花樹已經被挪了回來,又上了肥料,儲備養分打算冬日再開一樹花,來年或許能少被挖幾回。
段白月靠在床頭,手在他背上輕輕拍。
楚淵睡得很快也很熟,一是累,二是安心。
看著外頭越來越亮的天色,段白月在心裡嘆氣。這才躺下多久,就眼看著又要上早朝。每回看他早上迷迷糊糊將醒未醒,就有些懊惱當初沒狠下心帶著人一走了之,那不知現在該有多快活自在。
楚淵迷迷糊糊問:“什麼時辰了?”
段白月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子時。”
楚淵彎彎嘴角:“又鬧。”
“別去上朝了,好不好?”段白月將他抱進懷裡,“就這一天,裝裝病,嗯?”
楚淵抬頭看著他:“傻。”
“你才傻。”段白月握住他的手,“哪有人做皇上做成這樣,眼裡隻有家國天下,不是傻是什麼?”
楚淵頓了頓,沒說話。
段白月拉過被子,將他重新裹住:“閉眼睛。”
外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四喜小心翼翼探頭進來,段白月道:“告訴那些死老頭,今日休朝,想諫等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