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屬叢林式的聯邦大都市不同,帝國高調仿制了曾經盛行一時的巴洛克式建築。大理石石磚鋪地,燈光搖曳在微湿的地面,映出千變萬化的影。
邵瑜打開車窗,巫瑾脊背更冷,後頸因寒風而瑟縮。
“你會喜歡我的莊園,我的馬厩,”邵瑜溫柔道:“還有我特意為你定制的南瓜馬車。在你之前,想爬上馬車的人,被我打斷了腿。”
巫瑾眉心微微一跳,表情在寒風中僵硬。
懸浮車載著兩人一路飛馳到市郊,最終停在了一處小型莊園門外。凜冽寒風之中,站了一位翹首期待的貴婦人。
莊園門外,有人好奇看向這裡。婦人顯然等待已久。
她有著和邵瑜略微相似的面貌,穿著大衣上並未點綴皮草,眼位有幾道淺淺的皺紋。這位婦人保養的極好,卻像是刻意忽略了這幾道紋路,讓她時時嚴肅的臉上多了幾分融入歲月的慈祥。
“阿瑜!”貴婦人輕聲呼喚。
邵瑜嗤笑,開車的佣人卻嚇了一跳:“夫人,您怎麼出來了。”
這位就是帝都大名鼎鼎的女公爵,上議院議員長,曾經的高等法院榮譽法官。也是邵瑜的生母。
“這位就是小瑾,對吧。”女公爵露出溫和的微笑,輕輕招手,立刻有侍女上前把大衣披在巫瑾身上。
邵瑜猛地看向侍女,神色危險厭惡。
侍女嚇得連忙後退。
“我聽阿瑜說過你,”女公爵揮手讓邵瑜冷靜,走到巫瑾面前,慈愛端詳:“我不是古板的家長,不用害怕。實際上,我並不反對你們在一起,我甚至希望阿瑜能和你結成伴侶。”
女公爵感慨:“阿瑜早年和他父親生活在聯邦,有一段並不快樂的經歷。我沒有保護好他,隻希望他以後能順心遂意。你也是聯邦籍貫,這樣很好。這樣阿瑜想起聯邦,也不隻有仇恨。”
“走吧。”女公爵看了眼邵瑜,巫瑾看不清她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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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即她牽起巫瑾的手,掌心和邵瑜一樣冰涼:“不要把我當做公爵,我隻是一個見到你時,同樣會緊張的母親。畢竟我的兒子喜歡你。”
巫瑾沉默看向公爵夫人。
這位貴婦人真誠,慈祥。莊園外匆匆路人也面色尊敬,花園裡的僕從同樣在她走過時的面露感激。
她溫柔,體貼。和邵瑜除了容貌沒有半分相似。
進入城堡似的別墅時,她立刻催促邵瑜去給巫瑾收拾房間。女公爵在家中有著不容忽視的權威。
她帶著巫瑾走入側室,然後微微抿唇。
巫瑾一言不發。
許久,她像是權衡了無數次,終於盯著巫瑾的瞳孔開口:“小瑾,如果你有任何不方便在他面前透露的,可以私下和我說。”
巫瑾微微一頓。
女公爵像是在艱難下定決心,將椅子靠近,眼中溫柔悲憫:“阿瑜性格孤僻,在這之前從沒帶你回過家。我們都不相信他憑空就有了一個戀人。如果你不是自願跟他回來的,可以告訴我。我現在就把你送走。”
傍晚的莊園安靜無聲,邵瑜還在莊園另一側別院,懸浮車就停在門口。公爵夫人陳懇、溫柔,許諾像是最美的誘惑。牆上懸掛著她年輕時的相片:身著公平正義的法官長袍,戴白色假發,手捧憲章,堅定、毫不徇私,一往無前。
從浮空城到帝都不到6個小時,隻要他能得到女公爵許諾,拿到門口那輛懸浮車——
女公爵直直看向巫瑾的瞳孔。
巫瑾開口,遲緩而安靜:“我不記得了。”
女公爵嘆息,欲言又止送巫瑾出門。
侍女殷勤領著巫瑾去休憩:“請您暫且稍等。”
巫瑾點頭,關門,緩慢坐到沙發上,呼吸突然冰涼而急促。
她自始至終在看自己的瞳孔。
瞳孔受副交感神經支配,是主觀意識最無法控制的體徵之一。女公爵的視線從來沒有停留於其他地方,與自己在星船醒來時,邵瑜的表現如出一轍。
樓下。
所有僕從被呵斥,女公爵緩慢開口:“沒有任何問題。”
邵瑜知悉,掉頭就走。
女公爵再次強調:“人我協助你帶回來了。記得你答應我的,明年三月去競選改造人工會會長,確保票倉在我這裡——”
邵瑜步伐不停。
女公爵厲聲呵斥:“邵瑜!”
邵瑜冷笑。
女公爵脫口而出:“你像什麼樣子?”她深吸一口氣,突然又詭異恢復一個母親的慈祥:“這四年,你用了多少精神安撫劑?現在你的劍鞘回來了,答應我,停藥吧。醫生說過,藥物濫用影響整個激素系統,甚至你的性格——”
邵瑜回頭,直勾勾看著她:“當年是誰給我加的藥量?”
“——你謊稱會給我提供最好的醫療條件,我允諾同你作秀。然後?最好的醫療條件就是濫用安撫劑?4支精神安撫劑,可是你親手給我打進來的。現在又後悔了?公爵的兒子怎麼可能是一個瘋子?”
女公爵一時語塞。
邵瑜闊步向巫瑾的房間走去,一路走廊牆上懸掛著公爵幾位子女的肖像。
肖像中,六年前的邵瑜眉目擰起,威嚴肅穆,眼中像有無邊荒漠,他是荒漠中的鷹。
肖像外,六年後的邵瑜哈哈大笑,表情扭曲,腳步暢快。
此時的他猶如初戀赴約的少年。
他將踏著劍鞘,重歸王座。
幾分鍾後,巫瑾被迫跟在邵瑜身後。兩人穿過繁復的走廊,最終停在一處地下室前。
邵瑜優雅替巫瑾開門,俯身附在巫瑾耳畔:“你以前說過,要送給我一個禮物。”
兩架精神治療倉放置地下室正中,幾位醫師快速上前,把巫瑾按到椅子上。
巫瑾一頓,迸發出全身力氣拼命掙扎,卻因為脫力太久被狠狠塞進治療倉內,脊背劇烈撞擊到金屬艙體,麻醉氣體讓他陡然失聲。
“乖一點,”邵瑜聲音虛無而虔誠:“你我都是最完美的造物。”
“你是我的所有願望啊。”
“小瑾,我那麼珍惜你。”
“我創造你,你為我獻祭,本該如此。”
“乖,替我打開情緒鎖。等你出來,我們就會遵從宿命指示在一起。”
艙體沉沉合上,巫瑾仍在用最後力氣掙扎——邵瑜看著被囚禁在內的巫瑾,就像看到封存珍寶的棺椁。
邵瑜下令:“給他注射MHCC。”
他轉身踏入另一架治療倉,似乎又不大舍得,側身看向巫瑾。
醫師小心翼翼問詢:“大……大人,您看現在開始嗎?”
邵瑜愉悅打了個響指:“嗯。放點交響樂吧。”
這將是他和巫瑾的第一次重要約會。
音樂爛漫如流水,A大調2/4拍輕盈柔和,邵瑜哼著小調閉眼,兩架儀器同時連接。
樂曲推入第二樂章。
治療艙內,意識世界深處,巫瑾、邵瑜同時睜眼。
R碼基地漫天飛雪,教官們緩慢走來,他們手上纏繞著鎖鏈,眼白渾濁,像是串成一串的行屍走肉。
“我殺的。”邵瑜突然在身後出現:“因為他們解不了鎖。”
邵瑜向巫瑾伸手。
交響樂滲入意識世界之中,雪花隨著樂聲飄揚。
邵瑜卸下手上的情緒鎖手環,不容分說就要給巫瑾戴上。
巫瑾猛然出手。
少年眼中迸發出超越一切的求生欲,骨骼、肌肉在意識深處協調到極致,拳尖一往無前刺向邵瑜的頸動脈。
邵瑜嘆息,輕而易舉制住巫瑾。
意識內場景再變。
R碼基地的操場外,有不少改造人零零散散出現。他們自兩人身邊走過,卻似乎完全看不見兩人。他們不過是邵瑜的記憶。
巫瑾在邵瑜的挾制下急促喘息,他看到了走過的毛冬青,走過的魏衍,還有——
“衛時……”視線中黑影彌漫,由於過於虛弱,似乎下一秒意識就要歸於沉寂,巫瑾拼命撕扯邵瑜的手腕,他用盡一切力氣大喊:“衛時!衛時!”
邵瑜終於收斂表情:“你還是記得他。”
“不過,他可不記得你。”
情緒鎖開啟。
第三樂章的猶如波瀾壯闊的悲吟。
雪片紛紛揚揚而下,邵瑜記憶裡,十七歲的衛時對巫瑾的呼救毫無所覺,背身離去。
邵瑜大笑。
巫瑾狠狠盯著邵瑜,像是滿身傷痕無法復仇的獸。順著情緒鎖手環,劇烈疼痛襲來——
雪片猛然迸散。
疼痛被阻斷。
劇烈的強光從現實透入意識深處,耳邊是巨大的碰撞聲響、槍聲,交響樂,硫磺與彈藥氣息竄入鼻翼。
偏僻的莊園燃起熊熊大火,4個小時,衛時衝下星船一路殺入。地下室內的醫師驚恐尖叫,被迫帶路的女公爵倉惶求饒。
浮空城十二隊親衛隊將整座莊園對外截斷。有人在大喊:“衛哥別衝動——”
衛時用蠻力打開治療艙。
巫瑾蜷縮在內,昏迷不醒。
意識深處。
R碼基地。
十七歲的衛時消失在視野之外。
幾乎同一時間,二十七歲的衛時於狂風暴雪之間出現。男人一把抱住巫瑾。
邵瑜的意識塌陷。
天崩地裂。
數不清的磚瓦、碎石砸下。
衛時用脊背把巫瑾護的嚴嚴實實,手臂抑制不住發抖。
巫瑾用全身力氣回抱。
第159章 檢測報告
船艙一片靜謐。
吊瓶內的營養劑“嘀嗒”、“嘀嗒”順著膠管滴落, 巫瑾闔眼躺在床上,睡得並不安穩。
門外, 心理醫師周楠正在與護士溝通。
“巫先生睡了兩小時, 中間醒來三次,血壓有點低,不怎麼說話……”
周楠點頭, 用紙杯接了一杯熱水。
水溫偏燙,周楠同樣打過真槍的手一摸就知道溫度。在等待熱水冷卻的間隙,他低頭看向終端。
距離剛才的那場救援,僅僅隻過去6個小時。
虛擬終端屏幕上,毛冬青正在與突擊隊員做戰術復盤。13個小時前, 巫瑾被劫持。12個小時前,全城戒嚴, 追蹤芯片信號下達所有浮空城暗線, 近700臺高敏信號偵查儀器,在星域各處同時啟動。7小時前,追蹤信號準確定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