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人身後肅立不動的法軍。
五分鍾,巫瑾捂住肋骨急促喘息。驟雨自副本頂端砸下,電閃雷鳴之間,為他所剩無幾的視力又蒙上一層灰影。
薇拉一咬牙,就要從戰後廢墟中抽出根火炬找魏衍決鬥。
巫瑾趕緊把臉上的雨水擦去,大風將不知名的書頁掛到他的臉上。整座副本中都是被飓風卷席的碎屍、雜草、與鎮民逃離戰場時的隨身行李。巫瑾掃了眼書頁,見是毫無作用的相關史料就揮去一邊。
“半島戰爭(1808年-1814年),西班牙稱獨立戰爭,是拿破侖波拿巴冕下的輝煌戰績之一,重塑法蘭西在路易十四執政時期的輝煌……”
《巨人》是嵌入宮廷畫師副本中的連環副本。既然是副本,就一定有破解之法。
巫瑾的卷發已經盡數被雨水打湿,他強行拉住同樣湿唧唧的薇拉:“先找到武器——”
又是一頁記敘飄來。
“尊敬的約瑟夫波拿巴冕下於1808出人西班牙國王,澳洲北領地以他之名命名。宮廷畫師弗朗西斯科·戈雅閣下於同年繪制……”
巫瑾瞳孔驟縮。
“宮廷畫師……”
薇拉跟不上他的思路:“什麼?”
巫瑾迅速開口:“宮廷畫師——《巨人》的繪者,弗朗西斯科·戈雅也是宮廷畫師。”
見薇拉面色茫然,他再度解釋:“1808,拿破侖大勝西班牙抵抗軍,任命兄長約瑟夫為西班牙國王。戈雅在1808的西班牙宮廷,隻可能是約瑟夫的御用畫師。”
“當時的半島戰爭。西班牙不僅有反抗者,還有支持拿破侖,認為拿破侖會為西班牙帶來希望的自由派。約瑟夫不可能委任反對派為宮廷畫師——”
也就是說,“戈雅是西班牙自由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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薇拉繞了許久才聽懂,抿唇:“但是——”
逃殺副本並不是一張歷史試卷。
巫瑾近乎脫力的手再次握住劍柄,他緩慢道:“戈雅的立場很重要。”
任何一幅畫,都是在直剖畫師的本心。
“1808年開始繪制,1812年成稿的《巨人》,描述的不是拿破侖對西班牙的侵略,而是自由派最初的期盼——”
“拿破侖會像守護法蘭西一樣,守護被他所兼並的西班牙。”
“《巨人》的主旨不是侵略,而是歌頌。因為巨人就是拿破侖。”巫瑾看向薇拉:“我們去E120方向。”
薇拉:“E120,巨人在那裡。”她猛地恍然:“你是說拿破侖——”
巫瑾點頭:“賭一把,巨人會不會對我們下手。”
不遠處,法蘭西的號角再次響起。隻靜止了不到半分鍾的巨人再次向小鎮轟然走來,大地都在因為他的重量震顫。魏衍於同時提起了長刀,在一側截住兩人走位。
他眼神突然一肅。
巫瑾竟是毫不猶豫向正在進行範圍攻擊的巨人走去。
巨人高聳入雲,腳掌布滿泥土和建築物的碎屑,像是盤踞於城鎮之上的兇神,隨時可以將整張地圖吞噬——
巫瑾慢吞吞朝它面前走來,穿過兩隻巨大腳掌間的縫隙。腳掌震了震,卻沒最終沒有碾向微小如蝼蟻的巫瑾兩人。
兩人終於走出巨人龐大的陰影。
出乎巫瑾意料,巨人身後竟然陽光湛湛——畫布中戈雅不曾描繪到的地方格外安寧。
“戈雅所希望看到的。”巫瑾終於長舒一口氣開口。補充的畫布中,法軍肅穆列隊,被吞並的西班牙土地一片欣欣向榮,所有人目光崇敬看向守護他們的巨人背影。
薇拉一眼就在裝滿軍械的推車上找到了魏衍的同款長刀,甚至還有幾發生鏽了的火銃,動作利索扒拉出兩份。
巫瑾迅速給自己裝備好,遠處,魏衍終於發覺。
原本以為是副本BOSS的巨人竟然不會對選手動手。
這位人形兵器立刻反應過來,薇拉卻是先一步用火銃對準魏衍。
“巨人踩踏的地方都是廢墟,沒有傷及平民。拿破侖要的是西班牙的領土,不是無止盡殘殺。”巫瑾抓緊一切機會恢復體力,少頃才站了起來:“到了19世紀,比起‘剿滅’,巨頭們更在意的是戰爭殖民帶來的經濟收益。”
戈雅的筆下,對抗拿破侖的西班牙人陷入恐慌苦難,願意被拿破侖庇佑的臣服者幸福安寧。
巫瑾回過頭去。
魏衍看到了火銃。
原本勝券在握的面孔變色,雖然以魏衍面部動作幅度上完全不顯。
“我們過去。”巫瑾抱住火銃。
以魏衍的體能,躲個19世紀基礎款火銃並不難。但這無疑是個絕好的機會——
“我們去和魏衍做個交易。”
十分鍾後。
戰爭號角第三次吹起。
薇拉的火銃緊緊指著魏衍。
巫瑾終於將懷裡的筆記本抽了出來:“交換線索。”
此時的情形已經與之前完全不同。雖然雙方依然無法一擊得手,魏衍卻不再處於上風。
做工精良的長刀也比不上火器。如果兩隊一定要拼個你死我活,哪怕巫瑾的迷之槍法也能對魏衍造成不小壓制。況且巫瑾提出的要求並不過分。
交換線索,兩隊還能在公允的規則基礎上再戰,並不觸及魏衍的底線。
魏衍沉默許久,最終點頭。
兩本封皮相近的筆記本被交換。
第六次戰爭號角終於響起。
巨人帶領法軍衝破最後一道抵抗防線,陽光擊潰陰雲,自由派振臂歡呼。
“結束了。”巫瑾放松肩膀。
宮廷畫師戈雅的筆下,拿破侖最終徵服了西班牙,成為帝國嶄新的守護者。
副本出口轟然敞開。
魏衍搶先帶著隊友走出,巫瑾緊跟在後。薇拉好奇看了眼緩緩關閉的副本大門:“後來拿破侖真的統治了西班牙?”
巫瑾翻開筆記本,搖頭:“沒有。《巨人》是畫師戈雅的幻想。拿破侖第一次來到西班牙,受到幾乎所有平民的熱切歡迎。”
“但他違背了自己的諾言。”
“民眾發現被欺騙,開始反抗法軍,遭到暴力壓迫——那是西班牙最痛苦混亂的歷史。直到第六次反法同盟抗擊法軍成功,拿破侖才被趕走。”
巨人的背後,隻有比雨幕更凝重的黑暗。
“走了。”巫瑾打了個手勢。副本外依然是冗長靜謐的畫廊。
《巨人》安靜懸掛。
周遭幾幅油畫有著相同的筆觸,似乎也是出自戈雅之手。
從1808,1812,到1814,乃至1824,畫風驟然聚變。從為法國侵略者繪制輝煌肖想,對拿破侖兄弟的禮贊,到斑斓的靜物,綽約的少女,再到悽慘沉鬱戰場、起義者被法軍虐殺——
巫瑾示意薇拉去看一副懸掛於高處的油畫。
巨人在吞噬慘白的肉體。
繪制於1819。
巨人的意向全然不同。
薇拉凝視許久,終於感慨:“戈雅也在改變。”
走廊盡頭再度傳來機關聲響,魏衍似乎推開了另一面牆。兩人的火銃都被強制留在副本內,薇拉對此耿耿於懷。
“拿破侖時代結束了,”巫瑾扛著大砍刀,小圓臉笑眯眯安慰:“歡迎回到波旁王朝。”
薇拉動了動手指,忍住沒去揉小卷毛。
兩人再度循著走廊找去,巫瑾分析:“勒穆瓦納卒於1737年,在完成最後一幅畫作之後自殺身亡。我們要找的油畫,高寬170x140釐米,年份標注是1737……”
薇拉好奇:“魏衍的筆記本上,密碼寫了什麼?”
巫瑾搖頭,緩道:“沒有密碼。他手上的線索,是勒穆瓦納的死因調查。”
薇拉長大了嘴。
黑色筆記本再度攤開。
“——宮廷畫師勒穆瓦納站在了一生的最頂點,萬眾矚目,路易十五寵信。但他卻無力對抗抑鬱症和妄想症。他從一年前開始精神分裂,將自己想象成宮廷陰謀的犧牲者,想象同僚因嫉妒他的才華不擇手段——在完成最後一幅傑作後,勒穆瓦納自刺9刀去世。”
長久沉默。
薇拉為這位畫師默劃十字,接著猶疑開口:“……密碼是妄想症?”
“……”巫瑾看了眼美白甜薇拉,搖頭:“不會這麼明顯。抑鬱、妄想——總該有個原因。我們先找畫。”
燭光再次順著畫框照去。
薇拉小聲推測:“《時間從謊言和嫉妒手中拯救真相》,畫面中至少該有4位主角,落款在1737。從畫廊隻能看到年份,隻有推開畫框後的牆壁,才能進入油畫後的世界——”
薇拉突然一頓,看向一側角落的油畫:“170x140cm,1737。”
畫面正中,四位古希臘神話勇士正在角逐決鬥。
“推。”巫瑾毫不猶豫。
薇拉一腳踹上牆壁,畫布中的勇士抡起拳頭,機關驟響。牆壁、地板夾角露出黑黢黢的大洞,兩人縱身躍下——
一刻鍾後,巫瑾灰頭土臉爬出。這張畫是不具名作者的《古希臘奧林匹克》,主題運動會。薇拉作為貴女還能在看臺觀看,巫瑾愣是被副本NPC拎過去跑了個1800,一不小心小組賽跑出線後還愣是被逼著參加決賽。
薇拉替他拍拍:“我的鍋……”
巫瑾趕緊安慰,幾分鍾後,兩人找到第二幅符合條件的畫作。
神女戴著兜帽悲憫低頭,三位勇士向她虔誠行禮。
“隻有這一幅符合……”薇拉輕聲提醒。
巫瑾終於點頭:“再推。”
牆壁翻覆,這次過了整整二十分鍾——
兩人一臉麻木走出副本,正對上剛跑完1800米的魏衍。
這幅《阿耳忒彌斯在滿月時祈禱》同樣出自不具名作者。巫瑾被副本規則強迫擠在勇士中大唱月光女神贊歌,薇拉則得跟在阿耳忒彌斯身邊揮劍斬除襲擊女神的邪惡亡魂。
兩隊擦肩而過,遠處咚咚作響,門外似乎又有其他油畫牌副本選手摸入。
魏衍走後,薇拉終於出聲抱怨:“我猜節目組是故意的——”
少女突然熄聲。
兩人穿過畫廊的一處,周遭畫風再變。
畫廊中,同一位畫家的化作時常被掛在一起。這裡有五、六幅多繪制的是一位女性,從少女到婦人,再到躺在入殓前的靈床——
薇拉嘶了一聲,倒吸一口涼氣,卻是戀戀不舍再看幾眼。
最後一張畫作的正中,隻有冰冷死去的貴婦人。
“隻有一位主角……不像《時間拯救真相》,裝裱不是在1737。”巫瑾提醒。
薇拉看了眼畫作一角的1736,遺憾:“大小合了,是170X140……雖然不是我們找的那副。”
薇拉又冒出一句:“她一定很幸福。”
巫瑾一愣。
薇拉扯了下愛豆的作戰服:“她在看畫師,帶著愛意的那種。”
巫瑾認真看了幾眼,似懂非懂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