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器數值趨於正常, 緊緊盯著監控的宋研究員終於扶了下眼鏡,長舒一口氣:“還好人沒事……”
櫃子裡叮鈴哐啷一陣響,十幾支深紫色高級精神安撫試劑被宋研究員拿出, 他顯見的比剛才放松許多,感嘆:“一會準備接小巫出來, 這在我知道的個例裡面都算好的。是不是衛哥潛意識裡也在保護小巫……”
“毛冬青?”宋研究員半天沒聽到聲響, 回頭瞧見毛冬青在走神, 肩膀沉默僵挺。
這位浮空城執法官終於反應過來, 局促開口:“對, 可能……應該是。”
R碼基地。
巫瑾在暗淡光線中醒來。
衛時嗖的出現,小心翼翼端了一碗粥呼呼的吹。
南瓜粥冒出淡淡的芝士甜香,少年吹好了,把勺子小心遞到巫瑾面前:“張嘴。”
巫瑾乖巧張嘴,小舌頭在勺子上舔了舔, 然後才卷掉喝下。
巫瑾吃了兩口就不再繼續,渾身上下亂七八糟的疼。衛時又連哄帶騙灌了幾口,最後巫瑾刷的一下咬住勺子, 鼓著臉頰不讓衛時再喂。
“好好好。”衛時隻能舉手投降,才把勺子拔了出來。
他原本要同往常一樣把剩下的熱粥一碗端喝了,卻是視線一停。
撿起巫瑾的小勺兒慢吞吞舀了一口。
早餐之後, 衛時立刻扯了一件小棉袄出來給依然發冷的巫瑾套上。
“去外面曬曬太陽,我抱著你。”衛時給小矮子搓揉了兩下手, 向他預報行程。
小棉袄隻比巫瑾大上一點,顯然不是衛時自己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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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輕描淡寫介紹這是從隔壁借的, 巫瑾卻能借著模模糊糊的光看到大佬身上的打架痕跡。衣服應該是搶來的,或者至少是暴力借來的。
袖口內側,用針線封著三個歪歪斜斜的小字。
巫瑾眯眼睛看了半天,最後伸手摸了摸,才勉強讀出。
毛秋葵。
“穿褲子。”
小矮子被手法不甚熟練的少年倒騰來倒騰去,在床上軟綿綿表示拒絕,最後還是被大佬強行套上秋褲。
“你穿什麼都好看!”衛時滿頭大汗,信誓旦旦道。
“……”巫瑾扯著被子擋住這條同樣屬於紅毛的鹹菜色秋褲。
於是少年又轉頭哄著他伸腿穿鞋——
兩隻雪白的小腳丫子從被子裡不情不願冒了出來。
衛時眼疾手快捉住一隻。
少年單膝跪地,替巫瑾捂熱,然後認真穿好鞋。
巫瑾歪著腦袋,遲鈍看了幾秒才慢慢開口,另一隻腿往裡面縮:“我自己……”
聲音虛得發輕,淡淡的在屋裡打著飄兒,衛時卻愣是聽得骨頭發酥。他掀開被子,在巫瑾背後放了個抱枕,順便偷走另一隻腳:“你歇著。”
腳丫子在微涼的空氣中微微發顫,衛時捂了半多分鍾,塞進鞋子裡時還有些不舍,懷裡空空蕩蕩,於是下一秒就把巫瑾抱了起來。
“咱們出發。”
寢室樓草坪上隻有三三兩兩少年。
現在正是操練時間,能留在宿舍樓內要麼就是被批了病假,要麼就是有點路子不怕缺勤。
衛時把人裡三層外三層毛茸茸裹好,出門時就像抱著易碎品。
草坪一角正有小朋友嚎啕大哭。
“哥嗚哇啊啊——他搶我衣互嗚哇哇——”
毛冬青鎮定:“搶就搶了,沒到冬天,你又不穿。”
“我不嗚嗚嗚——”
毛冬青教導:“他剛上了情緒鎖。就這兩天,揍人都不算違規的。小不忍則亂大謀。”
小朋友毛秋葵就地一攤,開始滿地打滾:“我就要衣互啊啊啊——”毛秋葵從草坪一邊滾到另一邊,又轱轆似的滾回來,正哭哭唧唧賴著,猛然望到什麼,嚇的連滾帶爬躲到親哥身後。
毛冬青抬頭,看到衛時從宿舍樓走了出來。他丟下親弟,徑直向衛時走去,從口袋裡拿出一管淡色精神修補劑:“你要的。”
衛時一言不發接了。
毛冬青從來不做虧本買賣。他比衛時遲半年進鎖,現在一管試劑,能換到時候衛時還他三管。兩人熟練交易完畢,毛冬青剛一好奇看向巫瑾,立刻被面色警惕的衛時擋住。
他面色了然,聳了聳肩,回頭走向毛秋葵。
毛秋葵哭的鼻涕泡亂冒:“我的衣互……他把我的衣服給別的小朋友了……”
毛冬青點頭,突然想起什麼,警告弟弟:“以後別向他學壞。衛時他——違反基地規定,他早戀!”
衛時抱著巫瑾走到草坪正中,陽光傾瀉而下,視野明晃晃鍍了一層光。巫瑾輕聲問道:“是不是要下雨。”
少年一僵,緩緩點頭,在巫瑾看不到的地方拳頭握緊。
巫瑾趴在他的肩膀,小聲道:“沒有太陽。”
衛時把他放到臺階上,下面鋪了一層軟軟的毯,替巫瑾拆開修復劑:“一會兒太陽就出來了。”
巫瑾咕嚕咕嚕喝完,被衛時塞了一顆糖,安安靜靜乖巧含著。
遠處早課上,少年們正在教導者的命令下跑圈,巫瑾看了許久,突然開口:“我看不清他們……”
衛時岔開話題:“你閉眼歇會兒。”
巫瑾卻依然睜著眼睛,直到衛時捂住他的視線。
巫瑾輕輕說:“有太陽的,對不對。我好像……不太看得見光。”
衛時肩膀一震。
情緒鎖後遺症影響五感,方向不可測。衛時適配的時候被影響的是味覺,小矮子卻是抽中了最嚴重的後果——視覺受損。
小矮子的運氣好像一直不好。
被扔到門外,視覺受損……最差的是遇到自己,替自己擋鎖。
衛時:“睡一覺,起來什麼都好。
巫瑾似乎想說什麼,最後隻乖巧嗯了一聲:“好。”
衛時卻立刻慌了,小矮子果然知道。他什麼都知道。衛時啞聲解釋:“後遺症……後遺症隻有三個月。你到哪我都跟著,你看不見還有我。”
巫瑾彎了彎眼角,神情信賴。
衛時胸腔猛烈一撞。
後遺症,三個月……到一年。小矮子越是信任,他越是自責,直到左手被小矮子握住。
巫瑾一臉理所應當:“看不清,拉著你——”
拉住的手臂突然僵硬。
巫瑾捏了捏大佬的手。
衛時悶聲生氣開口:“我……太弱了。”
如果不是自己——
小矮子忽然湊了上來,淡淡的甜香順著鼻翼鑽入。
巫瑾軟軟抱住衛時。還在病中,力氣究竟不大,思維還能緩緩轉動。
他在情緒鎖裡看到了自己記憶中沒有的過去。
實驗室、改造、注射、囚禁環境。如果自己不記得……隻有可能是大佬的記憶。十年前,大佬的生命裡沒有自己,真正上鎖的時候,隻有他一個人撐著熬過去。
“沒有!”巫瑾否認。
以後的你會強大到讓人戰慄……但我也可喜歡現在的你!
少年頓了頓,終於伸手回抱住巫瑾。熾熱的呼吸打在他的珍寶上:“別想太多。睡一會兒,我看著你。”
巫瑾慢慢點頭,合上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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儀器滴滴作響,幽暗的光線下不斷有人急促穿梭忙碌:“準備接人——”、“血壓62毫米汞柱,不能休克——”、“精神安撫劑C管兩隻,兌MHCC”、“MHCC?隻有改造者才能……”
“不用確認,直接兌。”
“心率緩過來了,55每分鍾。”、“把燈調暗,準備關儀器——”
巫瑾睫毛微動,緩緩睜眼。
浮空城實驗室。
宋研究員輕聲安撫:“放松,看我。”
腦海突然尖銳刺痛。
巫瑾一聲悶哼,很快被兩位研究員扶住。熱水遞到他的手中,窗外依然在下雨,實驗室內暖氣開到最大,徹骨寒冷終於略微從骨髓驅逐。
探頭撤出,造影顯示在虛擬投影上。
宋研究員松了口氣,終於跌坐在椅子中:“沒事……情緒鎖沒帶出來,還好……”
他又遞了兩管試劑給巫瑾:“後遺症會持續一段時間,小巫你要有心理準備,不過藥劑輔助下不會超過一個月。以及我們建議你參與至少半年的心理幹預治療。”宋研究員一頓,定定向巫瑾:
“還有,謝謝。”
巫瑾虛弱看向他,許久點頭輕聲:“不客氣。”
實驗室燈光緩緩調亮,巫瑾躺在病床上,帶著溫熱的眼罩。短短一刻鍾內,宋研究員至少在他眼睛上換了十種熱敷藥劑:“視網膜、視覺神經完好,損傷的是處理視覺畫面的中樞——”
“我們稱為可逆視覺障礙。最普遍的視覺畫面由內容、方位、外形色彩構成,小巫你的障礙區域在色彩,對光的感知度下降。白天影響不大,一個月內最好不要晚上出門。”
“行了。”
眼罩固定在巫瑾臉上,巫瑾眨了眨眼。
“可逆視覺障礙沒有特效藥,不過一會兒進儀器帶著,心理上能舒服不少。”宋研究員嘆息:“情緒鎖——”
“情緒鎖後遺症和進鎖時候的主要負面情緒有關。衛哥當時喪失的是味覺,毛執法官喪失的是聽覺——小巫你是視覺。僅出於治療目的,我想試著了解你在進鎖時看到了什麼,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跳過這個話題。”
巫瑾慢慢點頭。
“進鎖的時候,我看到……”
記憶自腦海劃過,大概是喝了太多藥劑,巫瑾就像是在講旁人的故事,明明異常熟悉,又能將感受剝離,隻剩下奇異鈍痛。
“看到……一扇門。我被關在門內,看著R碼基地的研究員進進出出。”
宋研究員和毛冬青對視一眼,點頭確認:“是衛哥的記憶,有可能是第一次改造。”
巫瑾繼續:“我看到他……衛時從門外走過。”
宋研究員記錄的筆一頓,神色訝異:“在衛哥的記憶裡看到衛哥?是潛意識交疊?非常罕見——至少我從來沒見過。那扇門是什麼樣的?”
巫瑾努力思索:“灰褐色。”
“什麼質地?花紋?鏤空還是——”
“鐵門,很重,菱形花紋,菱形正中嵌圓,”巫瑾緩緩呼出一口氣:“像……眼睛。”
碰的一聲。
就連宋研究員都嚇了一跳,和巫瑾同時轉向毛冬青。這位浮空城執法官向來穩定的手臂像是忽然抖動,將放在桌子一角的茶杯打碎。
毛冬青突然站起,抽走宋研究員的筆記:“以後再問,現在讓小巫休息。”
宋研究員愣怔許久,遲疑點頭:“我還是建議,小巫再次進入潛意識前接受心理疏導——但他的狀態確實比我想象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