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走兩步之後,就站得不太穩了。
雲詞拽過他一隻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說了不能喝別喝。”
“又菜又愛喝。”
“有本事自己走回學校。”
雲詞嘲諷了一波之後,兩人走到他剛才接電話的地方。
虞尋半醉著,還記得自己有事沒做:“電話。”
雲詞沒聽清:“什麼。”
“打電話,”虞尋說,“我手機。”
雲詞猜測估計是給他姑姑打電話:“我哪知道你手機在哪。”
虞尋又說:“衣服。”
“……你不能自己拿?”
但雲詞說完這句,喝醉的那位就沒聲了。
……
喝多了選擇性耳聾是吧。
雲詞用空著的那隻手去摸他衣服口袋,長風衣口袋有點硬,他摸到邊緣,探進去,把手機掏出來給他。
然後雲詞又不小心看到那個熟悉的解鎖密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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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說你能不能換個密碼,但想到虞尋不知道他知道,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快打。打完走人。”
虞尋今天的醉酒表現集中在眼睛上,眼神不太好,找半天沒找著聯系人。
“找不到?”
雲詞湊過去一看,發現這人壓根還沒點開通訊錄列表:“……”
“你,”他被哽了下,“記得手機號嗎。”
虞尋表示記得,並直接把手機塞他手裡了:“記得,你撥。”
雲詞接過他的手機,隻是接過的瞬間不知道按到什麼快捷操作設置,把後臺未關閉的應用調了出來,他一邊要扶著人,單手操作,想切回撥號界面。
這麼一通操作下來,很容易誤觸,他指腹擦過屏幕邊緣,居然意外點進了手機相冊裡。
“操。”
他有點煩了,正想退出去。
隻是退出去之前,目光觸及到某個獨立相冊,相冊封面是一張熟悉的照片。
紅色毛衣。過年。他抱著親戚家孩子。
是他發在朋友圈的照片。
不該隨意動別人手機的,但他還是不受控制地點了進去。
相冊裡全都是他。
十幾張照片,最新保存的是加上微信好友後,他朋友圈裡的所有照片,再往上翻,居然還有高中時候的他。
有高二評選時候貼在宣傳欄裡的照片,基本上都是一些學校官方當初拉他比賽,讓他拍過的照片。有些登過電子校報。
好幾張照片他自己都不記得什麼時候拍的了。
但這些照片都被人用手機拍了下來,認認真真地存在相冊裡。一直到現在。
最頂上,自定義的相冊名是:喜歡的人。
不是討厭,不是憎惡。
用的詞是喜歡。
因為這個明確的兩個字,他再難找到任何推脫的借口。
雲詞拿著手機的手徹底僵住。
和虞尋合宿後,所有讓他懷疑過的瞬間在此刻全部重新冒了出來。黑色頭像,網名,遊戲賬號,手機密碼,見義勇為,早飯……一個接一個。
還有今天傍晚,下意識看他的視線,沒問出口的問題。
緊接著冒出來的,是上次包廂裡的那段對話。
——有沒有喜歡的人?
——有。
最後是三個字。
——不能說。
他這回不隻是人麻了,他感覺似乎有細微的電流從手指指尖一路往上蹿,最後匯聚在大腦裡炸開。
消防通道的門半敞著,外面的風不斷吹進來。
寒風吹得人清醒很多,雲詞感覺到搭在他肩上的手忽然變得沉了,他意識到什麼,側過頭,果然對上虞尋恢復清明的、慌亂晦暗的眼神。
雲詞移開眼,幾乎失去組織語言的能力。
他內心手足無措地沉默了很長時間。
“你喜歡的人,”雲詞拿著手機,打破漫長的沉默,不知道該怎麼接著說下去,“……是我?”
虞尋開始後悔今天晚上為什麼要喝那些酒。
想藏的。
但是喜歡一個人,怎麼可能藏得住。
就算最近刻意回避,再如何不想被他發現異常,以敵對的身份藏住了一切也還是會從所有遮不住的縫隙裡逃出來。
身後的風把他吹清醒了很多,虞尋的視線不知該不該落在他身上,像今天吃飯的時候一樣,渴求想知道他的反應,又害怕知道。
最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是你。”
第三十二章
虞尋喜歡他。
虞。尋。喜。歡。他。
……
在今晚之前, 雲詞一直堅定地認為,他和虞尋是互相討厭的。
他應該是虞尋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可虞尋喜歡的人是他。
縱然有太多曾被曲解過的蛛絲馬跡,但喜歡這個詞擺在他面前, 他還是很懵, 外面的寒風不斷吹著, 鑽進過他半敞著的大衣外套。
“你喝多了,”雲詞清醒了些, 把虞尋的手從肩上拽下來,後面的話他都說得異常艱難,“如果想作弄我, 不需要用這種方式。”
這個相冊也可能是他提前設置好的。
故意給他設套, 就想看他失態。
雲詞逃無可逃地, 試圖從這個意外事件裡找出一點縫隙好讓自己鑽出去。盡管這個縫隙實在太牽強。
然而虞尋垂著手說:“酒已經醒了。”
“我現在很清醒, 小詞。”
小詞。
從上次那通電話試探後,他很少再叫這個昵稱。
虞尋的確很清醒。
酒精的作用已經不再是讓人的頭腦昏沉眩暈,呈現出另一種作用, 開始放大某些感受,讓內心最真實最想說的話不顧一切地浮現出來。
他順著撕破的口子——這道或許一直橫在那裡,終於撕破的口子, 自暴自棄般地、比起再把它縫合上,繼續掩蓋起來, 像以前那樣裝作沒事接他的話“是啊我故意的,我作弄你, 是不是被我騙到了”, 那種放大後的, 無法自控的感受讓他選擇將其徹底撕開。
他不想否認。
不想說自己不喜歡他。
明明很喜歡, 是喜歡了很久, 一直放在心底的人。
他闔了下眼,心跳快得比在餐桌上等待他宣判時更甚,他張了張嘴,啞然地說:“沒有作弄你。”
他聲音低下去,卻無比認真:“不是惡作劇。”
雲詞拽開他的手後,兩人不再是之前湊近的姿勢,此刻面對面站著,虞尋說話時盯著他的眼睛,眼裡沒有往日的戲謔,也沒有平時那種什麼都不當回事的散漫。
相反的,他整個人都很緊繃。
好幾次試圖說點什麼,又好像艱難得根本說不出口。
“一直都是你,”虞尋最後說,“也一直沒想讓你知道。”
雲詞抓住他話裡的重點:“一直。”
他停頓了一下,意識到話一旦說到這,有些東西就徹底在兩人面前撕開了:“一直是什麼意思。”
虞尋:“高二開始。”
雲詞相信他是真的沒醉了,說話前後邏輯嚴絲合縫。
他明明沒喝酒,大腦卻眩暈般的“嗡”了一聲。
他半天才漸漸找回自己的聲音:“為什麼?高中。高中你應該討厭我。”
虞尋:“雖然說過,你也沒信,但最開始確實是意外,我跟流子找錯人,後來想說清楚,已經講不清了。”
他想到高一那一年:“再之後,和你打起來也隻是覺得有點意思。”
至於為什麼,從什麼時候。
那次見義勇為起是個節點。
他發現這個隔壁班班長其實壓根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淡又傲氣的外表下,意外地透出些正派和“乖巧”。有種別扭的反差。
再之後,就是無數個類似假期網吧的時刻了。
“你家裡的事情,我打聽到了一些,”嚴躍第一次帶他回家時,把他叫到辦公室裡說,“如果你覺得冒犯,我很抱歉,但作為老師我很擔心你。”
他反正那陣子經常無處可去,那個人時不時撬門回家想找他。
他跟在嚴躍後面,第一次踏進嚴躍家門,看到捧著杯熱牛奶,愣在門口的雲詞。
他在家裡的樣子和在學校不太一樣,剛洗過澡,頭發柔順地垂下來,穿著淺色居家服,鋒芒斂去很多,見到他立刻炸毛喊:“爸,你帶他回來幹什麼。”
嚴躍咳了一聲:“最近有個競賽,很重要,帶他回來做幾張卷子。”
雲詞:“學校那麼多教室不能做?”
但是這樣說著,他還是把唯一一張書桌讓給了他:“我不想離你太近。我坐床邊寫,你寫完趕緊走。”
後來他很快發現這個人就是嘴比較硬。
“沒帶筆。”他故意隨口說。
下一秒,一隻黑色水筆扔過來。
坐在床邊的雲詞:“沒墨了,你扔垃圾桶裡吧。”
他寫了幾筆,墨水絲滑。
“沒演算紙。”
啪。
一張紙團砸在書桌桌角。
紙團打開,空白的,幹幹淨淨。
“……”
當時的虞尋指間轉著筆,忽然沒忍住笑了下。
在嚴躍家的某天,他收到那個人的短信。
[你去哪兒了。]
[以為躲起來我他媽就找不到你。]
[虞瑩到底在哪家醫院?不說我一家一家找。]
[出來,回家,見我。]
[……]
他坐在嚴躍家樓頂散心,居民樓最頂上有個天臺,沒上鎖,他雙腳懸空,坐在天臺邊緣,腳下就是十幾層樓高的空間,夜風不斷吹過來。
“操。”
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雲詞跑出來找他,他很顯然誤解了什麼,想勸他,又找不到合適的開場白,於是最後依舊是那副語氣,鋒芒萬丈地:“……雖然,雖然剛才那張卷子,我錯的題比你少一道。你也不用這麼想不開,你就算跳下去,下輩子投胎也不一定能贏我。”
……
他那天心情其實很差,坐在天臺邊,聽到這段,沒忍住笑了。
“你笑什麼。很好笑麼。”
“有點,”虞尋胸腔震動著,曲起腿,離開天臺邊緣,“沒想不開,出來透會兒氣。回去吧,小詞。”
“你他媽再叫一次。“
“小詞。”
……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和雲詞的“對峙”開始變質的?
他說不清。
隻是等聽說他被人表白,一班傳八卦傳到七班討論“雲詞不知道有沒有接受某某某表白”時恍然間發覺自己有多在意。
緊接著就是後怕。
怕他知道。不敢去想他知道之後會怎麼看自己,會不會連敵人都做不成。
所以他已經想後退了。
後退到安全距離線上,劉聲拉著他喝酒,他沒拒絕。想著要後退,喝多了依舊控制不住地點進那個相冊。
隻是誰也料不到在他有後退這個念頭之後,這個秘密就被意外撕開、徹底袒露在雲詞面前。
……
包廂外走廊盡頭,偶爾有其他臨近包廂唱歌的聲音遙遙傳過來。
雲詞僵在原地,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虞尋聲音艱澀,他指節繃得泛白,最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你討厭我,所以就算和你同寢,一直出現在你身邊,你也不會懷疑。”
“但沒想到同寢,離得太近了。”
近到深入生活的方方面面。
幾乎所有時刻都很容易被對方窺見,包括某個不能說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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