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沒課。
雲詞和李言去食堂吃過飯後,回寢室發現虞尋今天沒去打工,正在寢室補作業。
見到虞尋,他推開寢室門的動作頓了下。
虞尋也抬起頭,看他和他沒穿在身上、而是拎在手裡的那件外套:“怎麼不穿?”
雲詞心說太別扭就脫下來了:“有點熱。”
虞尋:“快入冬了,今天降溫。”
凍得哆嗦的雲詞:“……剛跑完步。熱。”
虞尋“哦”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
雲詞強忍著寒意,站在開了空調的寢室門口緩了幾秒。
他感覺見到虞尋後,這件外套,即使不穿,拿在手裡也開始別扭起來,於是幹脆遞給他:“還你。”
“用不著了,”他說,“我行李箱裡有衣服。”
虞尋放下筆,準備去接。
在接到衣服前一秒,雲詞又想起來個事,遞出去的衣服停在半路:“我洗過再還你。”
他畢竟穿過了。
就這樣還給人不太好。
結果就在他想把衣服拿回去的時候,虞尋卻摁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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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炙熱的掌心壓在他手上,說:“不用。”
寢室裡其實很嘈雜。這天羅四方也沒課,充斥著他打遊戲時連麥、瘋狂敲鍵盤的聲音。
虞尋的聲音仿佛排開了所有其他聲音:“我不介意你穿過。”
“……”
雲詞又麻了一下。
就像在虞尋家門口,聽見那阿姨說話時一樣麻。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雲詞像被燙到似地抽回手,然後冷著臉強裝鎮定說:“也是。”
“外套而已,”他說,“沒那麼講究。”
“……”
話音落下後,兩個人之間又莫名安靜了會兒。
雲詞剛胡扯自己去跑步了,於是又硬著頭皮拿毛巾去浴室洗澡。
等他洗完澡出來,虞尋補完作業,正被羅四方拉著上分。
羅四方喊著:“哥,你今天就是我親哥。”
“幹他,瞄準,對對對!”
“要不是我今天狀態不好,我也早就爆了他的頭了。”
“……”
虞尋坐在羅四方那臺電腦前,身上穿著他剛才還給他的那件外套。寬大的外套在他身上敞著,漫不經心地敲著鍵盤。
雲詞關上門,擦頭發的毛巾掛在脖頸間。
坐在長桌另一頭,打算寫課後作業。
剛翻開課本,羅四方喊他:“詞哥,玩麼。”
雲詞:“不玩,備考。”
羅四方以為自己又要聽見熟悉又離譜的“備戰四六級”。
雲詞扯了個還是很離譜的理由:“備戰期末考。”
羅四方:“…………”
羅四方切入主題:“那你不玩的話賬號借我用用?這個賽季太可怕了,我這段位打得太難受,想玩個小號炸魚。”
雲詞對借號這種事情無所謂:“可以。”
“但我不記得賬號,”他捏著筆說,“你最好換個人借。”
他話剛說完。
虞尋在鍵盤上熟練地敲幾下,然後說:“登上了。”
羅四方:“登上什麼?”
虞尋:“他的號。”
雲詞:“……”
他忍了又忍,捏著筆的手都有點疼,最後還是沒忍住,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就因為當初在網吧打PK,這串亂碼你記到現在?”
換做是以前,雲詞絕對不會說這句。
但是這段時間,尤其是昨晚。
他和虞尋之間似乎撕開了一道口,一道很奇妙的口子。
有些不能好好說的話,漸漸也不是那麼難以啟齒了。
電腦熒光照在虞尋臉上,他眼底有光影在流轉。
然而虞尋說:“是。”
下一秒,他又說,“但也不算是。”
是,又不算是。
那到底算不算。
雲詞被這個莫名其妙的回答搞得有點懵。
虞尋握著鼠標,剛點擊完登錄,那串亂碼顯示在遊戲主頁上,邊上有一行小字[歡迎玩家登錄遊戲]。
他看著這串ID,記憶回到幾年前。
高一期末。雲詞報警之後的假期,西高安排了部分課程。
回憶裡很多紛雜的聲音不斷湧出來。
一句句話,像無數隻死死禁錮著他的手。
——“他突然回來,你姑姑病情加重了。”
——“這種情況,建議住院一段時間。”
——“至於他,警察沒辦法,我作為一名醫生,也想不到任何能幫助你們的方法,你盡量不要一個人外出,也別住家裡,跟老師商量商量住校吧。”
然後是姑姑的尖叫聲。
持續的,不斷的,尖叫。
女人在地上,拉扯自己的頭發,哪怕嗓子啞了也不停尖叫,直到從喉嚨裡溢出來不太像人的,粗啞的“啊”聲。
那段時間,他放學後一直去網吧。
校外那家黑網吧。
網吧裡很多西高的學生,以前七班和一班也在這掐過架。
但他自己去的時候,網吧沒什麼“熱鬧”。
流子雖然晚上偶爾跟著一起,但熬不了太晚,十二點後,黑網吧裡幾乎就剩下他,和三兩個來網吧包夜的無業遊民。
他叫了一桶面,一瓶水,坐在角落裡。
“同學,你的面和水,”網管拿著東西過來給他,“熱水在外面,自己接。”
時間很晚了,網管頹廢地打著哈欠,隻是離開前,感到意外地掃了好幾眼這學生的屏幕:“你居然在看數學公開課,你竟然不是不愛學習整天翹課思想有問題半隻腳踏出校門隨時有可能會輟學的網癮少年啊——?”
“挺累的吧,”虞尋看了他一眼,“一口氣說那麼長。”
網管:“是有點。”
說完,網管出去了。
過幾分鍾,網管又進來了。隻是這次還帶著個人。
“這臺機子比較好,”網管給新來的客人開機,“你坐這吧,坐他對面。”最後緊跟著的後綴是一句,“同學。”
過十二點了。
居然還有學生會來網吧上網。
虞尋的視線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落在對面的人身上。
趁著嚴躍睡著,半夜偷偷溜出來的雲詞頭發有點凌亂,身上也沒穿校服,穿了件簡單的白色衣服,冷著臉,站那兒有點居高臨下地回視他。
“看什麼,”雲詞站著說,“很意外嗎。”
虞尋挑了下眉:“挺意外的。”
頂著冷臉的雲詞又說:“——就你能半夜不睡覺來網吧練遊戲技巧?”
他看著虞尋,簡直要發出一聲冷哼。
“從今天開始,”少年人極其幼稚,又鋒芒無限,開了機子說,“你練到幾點,我就練到幾點。別想偷練,上號單挑。”
虞尋抬手把電腦上的網課頁面關了。
網吧原本壞了的一個頂燈閃爍幾下,電路恢復暢通,整間昏暗的黑網吧裡亮堂了一點。
他看著對面那片白色身影,還有視線縫隙間看見的,少年握著鼠標的那隻手。
半晌。
他歪著頭笑了下:“……上網吧偷練都被你發現了。行啊,來單挑。”
作者有話說:
寫懵算錯季節了改一下(ps假期補課純私設,問了下朋友現在好像雙減了)
第二十四章
雲詞的記憶, 也跟著回到他們遊戲單挑挑得最狠的那個假期。
那時候的李言在某天戳他:[兄弟,你知道嗎,聽說虞尋在網吧包夜好幾天了。]
yc:[?]
李言:[他一定是在背著你, 背著我們所有人, 偷偷鍛煉遊戲技術, 等開學後,我們一班和他們七班再在網吧偶遇的時候, 他好把我們按在鍵盤上摩擦。]
李言:[何其歹毒。]
李言:[這老謀深算的,心機深沉。]
yc:[成語用得不錯]
李言:[謝謝,全靠你爸午休把我拎到辦公室, 讓我手抄滿分作文。]
雲詞沒回復, 但他的猜測和李言有點不一樣。
至於為什麼不一樣, 可能是直覺, 以他對虞尋這個人的了解,這人偷偷練技術的可能性很低,如果真要練, 他應該會直接討人嫌地找流子告訴他:“‘我虞哥說了,他今晚要去網吧,問你敢不敢來’。”
但他還是坐不住。
他沒辦法用邏輯去解釋為什麼也非要去網吧一趟, 或許是和虞尋針鋒相對一年,習慣了。
他第一次背著嚴躍偷偷出門。
晚上十二點, 隨便套件衣服,怕被小區門口監控拍到, 特意繞到後門翻的牆——那天晚上風很大, 他乘著夜風, 從圍牆上一躍而下。
就這麼翻了整整一個假期。
在網吧熬得白天上課直犯困。
……
“什麼是又不是, 說人話。”雲詞回過神說。
虞尋手指觸在鍵盤上, 想了想,看似很隨意地說:“其實那段時間無家可歸,隻能在網吧吃點泡面,沒想到你特意出來陪我熬通宵。”
他說這話的語氣聽起來像開玩笑,但這個人的玩笑話,又讓人很難分辨到底是玩笑還是真話。
就在雲詞琢磨的時候,虞尋又把話拉了回來:“——你以為我要說這個麼?”
“當然是因為你有一局拿了我十個人頭,”虞尋說,“被殺十次,就記住了。”
“……”
他就不該問。
和虞尋之間還是有話別好好說比較好。
-
氣溫驟降。
秋天短暫地來過,之後緊接著就是寒潮。
雲詞躲在陽臺給嚴躍打電話匯報學習進展的時候,裹著件加厚外套。
“最近的學習報告寫得還可以,繼續保持。”
“還有下一階段的學習計劃也可以提上來了。”
“最近生活上怎麼樣,食堂的飯菜還合口味吧?”
“……”
他“嗯”完一串,在嚴躍要掛電話之前,突然喊住他:“爸。”
嚴躍:“怎麼了。”
雲詞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一直記著這茬,他沉默了下問:“咱們學校以前,有個雷鋒獎是吧。”
嚴躍:“就搞了三屆,當年你們投票都不踴躍,早不辦了。”
雲詞又“嗯”,他“嗯”完說:“還有名單嗎,我想看看。”
沒準虞尋喜歡的那個人,在雷鋒獎名單裡。反正比起那個人是他這個可能性,總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嚴躍覺得奇怪:“你要那個幹什麼。”
雲詞:“我。”
他頓了下,“培養一下雷鋒精神。”
……
過五分鍾後,嚴躍發過來一份文檔。
三屆雷鋒獎得主分別是五班實驗室救火標兵蘇梅,七班班費守衛員江宏遠,還有一班……雲詞定睛去看,看到一班李言四個字,得獎原因手抄雷鋒日記。
“……”
他拍照給李言發了過去。
yc:[/圖片]
yc:[?你沒事手抄雷鋒日記幹什麼。]
李言秒回:[我操,雷鋒獎名單。你從哪兒弄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