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南定了幾秒鍾,坐到了沙發上。
這一坐下去,頓時一陣疲憊卷了上來,松馳下來的身體這時才感覺到了累。
“我後天要上船了,”申濤點了根煙叼著,“後面事兒還挺多的,你盯著點兒他,我覺得他……事兒一完了肯定要病。”
“我也這麼覺得,”邊南悶著聲音,“快到極限了吧。”
“他爸這事兒他沒通知任何人,但親戚早晚得知道,”申濤皺皺眉,“你知道他家這個房子,一直被他幾個叔盯著呢,知道他爸沒了肯定會上門。”
“操。”邊南咬著牙罵了一句。
“到時……”申濤看了他一眼,“冷靜點兒處理,要不這事兒就難扯了。”
“你還真是,”邊南笑了笑,摸了摸這些日子一直放在兜裡的那兩塊錢鋼蹦兒,“邱叔說你……”
“說我什麼?”申濤也笑了笑。
“他給了我封口費,不能說。”邊南把鋼蹦兒拿出來在申濤眼晃了晃。
“肯定說我小老頭兒了,”申濤嘖了一聲,“以前就說過,我說再這麼說我就跟他急,他就沒說了,果然還是在背後說呢。”
兩人都笑了起來,申濤笑得煙灰都掉在了地上。
“哎,”申濤把煙灰捏起來,“這讓他看到了得用掃帚把我趕出去。”
邊南沒說話,鼻子發酸,酸得腦門兒都疼了。
裡屋突然有了動靜,有椅子倒地的聲音。
兩人同時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緊跟著就聽到了邱彥扯著嗓子的一聲哭喊:“爸爸——我要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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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奕聲音很低,聽不清在說什麼,隻能邱彥滿滿都是傷心的哭泣聲,邊哭邊含糊不清地嘶喊著。
還有桌椅磕碰和東西掉在地上的聲音。
“你為什麼啊——”邱彥哭喊著,“我爸爸沒有了——”
“邱奕!”邊南急了,這動靜一聽就知道邱奕把事情都給邱彥說了,他過去擰了擰門把手,“二寶?二寶!”
“別進來。”邱奕在裡面說。
邊南停了手,跟申濤對視了一眼,倆人都站在了門外沒敢進去。
“怎麼了這是?”萬飛煮一半餃子,聽到動靜跑進了屋裡,壓低聲音問。
“估計打他哥呢。”申濤小聲說。
“靠,為……”萬飛愣了愣,“邱奕是不是把放棄的事兒也說了?我操這話不說不行麼?”
“他這人就這樣,”申濤嘆了口氣,“煮餃子去吧。”
裡屋又傳來了碰撞的聲音,邱彥哭喊得嗓子都啞了,萬飛指了指門:“這……不管?”
“我餓了。”邊南看著萬飛。
“……行行行,”萬飛皺皺眉,“我接著煮,水剛燒開。”
幾分鍾之後,邱彥的聲音低了下去,裡屋漸漸安靜了下來。
萬飛那邊把餃子煮好了端進屋的時候,裡屋的門打開了,邱奕走了出來。
邊南一看他就愣了,邱奕嘴角破了,眼角旁邊還有一小片青紫。
“下手這麼重?”申濤也愣了,往裡屋看了看,“二寶呢?”
“睡著了,”邱奕拿起桌上一個小鏡子對著看了看,舔了舔嘴角,“拿椅子砸我呢,勁兒真大。”
“何必呢,沒必要跟他說那麼細吧。”申濤說。
“那不是我一個人的爸爸,”邱奕按按眼角,“那也是他爸,該知道的就該讓他知道。”
“吃餃子吧,”邊南把椅子放到桌邊,邱奕的作法跟他不是一個風格,但在這樣一個家庭裡,誰也不知道真正合適的方式是怎樣的,“要叫二寶也吃點兒麼?”
“不叫他了,剛睡著,醒了萬一又打我呢。”邱奕笑笑坐下了。
吃完餃子,萬飛和申濤又坐了一會兒才各自回家了。
邊南和邱奕沉默地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
邊南想說點兒什麼,希望邱奕能回應,但又不知道說什麼合適。
他希望邱奕能痛快地哭一場,痛快地爆發一次,痛快地渲泄一次自己的情緒,打人,罵人,哭,都行,就像邱彥那樣,把自己的痛苦全都扔出來。
但這樣的狀態在邱奕身上始終沒有出現,跪在邱爸爸床頭的那幾分鍾似乎就是他全部的爆發了,沉重而壓抑。
這一夜兩人一句話也沒有說,也沒有上床睡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就一塊兒歪在沙發上睡著了。
天亮的時候邊南睜開眼睛,看到桌上已經擺了熱騰騰的包子和豆腐腦,邱彥低著頭正在整理自己的書包。
邊南看了一眼邱奕,還在睡,這段時間以來邱奕沒有睡過一個完整的覺,這會兒睡得很沉。
“二寶。”邊南坐起來,輕聲叫了邱彥。
“大虎子,”邱彥也小聲應了一聲,跑過來靠在了他身邊,“我昨天……我昨天……”
“我知道我知道,”邊南摟緊他,在他腦門兒上用力親了好幾口,“沒事的,你哥哥不會怪你的。”
“我不敢跟他說對不起。”邱彥低下頭,長長的睫毛撲了幾下,眼淚順著臉滑了下來。
“不用說對不起,你沒有錯,他也沒有錯,”邊南擦了擦他臉上的淚珠,“誰都沒有錯,你們都太愛爸爸了。”
“那他會不會打我。”邱彥抬起頭,輕輕抽泣著。
“怎麼會,”邊南笑了笑,捏捏他的臉,“你哥那麼疼你。”
邱彥靠在他懷裡默默地哭了一會兒,然後抹了抹眼淚:“我去學校了。”
“去學校?”邊南摸摸他的頭,“這幾天你不用去學校,我給你請假,爸爸的事處理完了你再去上學。”
“我去學校,”邱彥搖搖頭,眼淚又滑了下來,“我幫不上忙,在家待著我會想爸爸,我要去學校。”
邊南沉默了很長時間,最後站了起來:“我送你去學校吧。”
平時邊南牽著邱彥的手時,他的手總愛在手套裡動來動去沒有一秒鍾停下的時候,今天卻特別安靜。
邊南輕輕地一下下隔著手套捏著他的手指,挺心疼的,這個跟他哥哥一樣倔強堅強的小家伙。
今天邱彥的班主任值班,在學校門口站著,看到邱彥時她有些吃驚。
邊南跟她簡單了說了一下情況,班主任蹲下看著邱彥笑了笑:“邱彥真是個男子漢,進去上課吧,有事就跟老師說。”
邱彥點點頭,背著書包走進了校門裡。
一直到看不見他背影了,邊南才轉身往回走。
回到邱奕家時,邱奕已經醒了,正坐在桌邊吃包子。
“我送二寶去學校了,”邊南坐到他旁邊拿起豆腐腦喝了一口,“他說一個人待家裡會……想爸爸。”
“嗯,讓他去吧,”邱奕說,“下葬的時候再一塊兒去就行。”
下葬兩個字讓邊南心裡猛地抽了抽,沒有說話。
“上午我去醫院,還有點兒要處理的,昨天還約了殯葬公司的人,要談一下具體的安排,”邱奕邊吃邊說,“你……”
“我跟你一塊兒。”邊南說。
“不,你上班,我叫了申濤,他今天沒事,”邱奕看著他,“你不是正式入職了嗎,這才入職沒多久,老請假不好。”
“可是……”邊南皺皺眉。
“補課那邊現在我都讓人頂著的,還不知道以後怎麼弄,”邱奕說得很慢,“你要也把工作弄得一團糟,以後我沒收入了怎麼過,你卡上也沒多少錢了吧。”
邊南沒說話,錢是花了不少,後期邱爸爸用的好藥都是從卡裡劃的錢,一天下來算上別的費用的確挺多,雖說他並不在乎這些錢,但的確要考慮以後的事,如果真像邱奕說的,他總不能回過頭再去問老爸要錢。
“行吧。”邊南說。
邊南回到展飛上班的時候,還挺困的,昨天擰著睡了一宿,現在腰也是別著的,他站在球場邊扭了半天也沒把筋給扭回來。
“瑋哥,給我順順筋……”邊南站到顧瑋身邊。
“後腰?”顧瑋戳了戳。
“嗯,”邊南嘆了口氣,“昨兒晚上坐沙發上睡的。”
“你朋友他爸爸怎麼樣了?”顧瑋知道他這陣動不動就請假的原因。
“……沒了。”邊南聲音低了下去。
“唉,這個病是沒辦法,”顧瑋在他腰後用指關節刮著,“其實吧,走了也差不多算是解脫了,家裡人難受,病人也太遭罪。”
是啊……
邊南盯著地面,這幾個月邱爸爸就那麼躺在醫院裡,每天瞪著電視發呆,身上疼得一夜一夜睡不了,最後又被各種儀器包圍著。
那種已經知道了最後結果卻不得不在痛苦和親人的愛裡苦苦掙扎著的感受……
邊南抬起頭看了看天,今天天氣還不錯,一早陽光就已經灑了滿地。
走了真的算是解脫了吧。
邱爸爸的後事按他以前……很多年前的要求,跟殯儀公司說了從簡,流程很簡單,隻有一個家人和幾個朋友參加的小告別會,然後就送去墓園了。
日子也沒有特別選。
邊南一大早先去了邱奕家,萬飛也請了假過來了。
邱奕沒有通知家裡別的親戚,申濤上船了沒辦法來,除了邊南和萬飛,還有兩個在航運時跟邱奕關系不錯的朋友。
幾個人在院子裡低聲跟邱奕確定著一會兒的程序,怎麼過去。
邱彥穿著黑色的小外套,坐在屋裡抱著邱爸爸的遺像。
邊南拿了塊巧克力剝了遞到他嘴邊:“二寶吃一塊兒巧克力。”
“嗯。”邱彥偏過頭把巧克力咬到了嘴裡。
“難受就哭,”邊南在他面前蹲下,“咱不憋著,知道麼?”
邱彥點點頭:“現在還不想哭,我老覺得爸爸還在。”
“他就是在呢,”邊南捏捏他的下巴,“你隻要想他了,他就會在。”
邱彥抬眼看著他,他在邱彥胸口輕輕戳了戳:“在這裡。”
“真不像你說的話啊。”邱彥說。
“小玩意兒你怎麼這麼煩人。”邊南笑了起來。
邱彥也笑了笑:“本來就是。”
邊南正陪著邱彥在屋裡說話,院子裡傳來了有些雜亂的聲音,他站起來走出了屋子。
院子裡多了幾個人,男男女婦有四五個人,邊南一眼就認出了其中兩個中年男人就是上回來邱奕家要債的親戚,什麼叔叔之類的。
邊南頓時覺得心裡一陣發堵,邱奕欠他們的錢已經還清了,今天也沒有通知他們,這會兒跑來幹什麼?